第72章 驯服。

胭雪看着隔墙之上的妙龄女子, 听着她对谢狰玉娇声软语的说,墙太高了,她们身量不高, 捡不着,要让谢狰玉帮她。

她说话那么自然, 指使谢狰玉也透着理所当然的劲儿,似乎并不怕谢狰玉生气。

而胭雪听着, 也没感觉到一墙之隔的谢狰玉表露任何不满。

她默默的就想起谢狰玉对她放言,“让她最好期望来日不要在京都遇到我”,威胁之词带来的畏惧和难过犹在心头, 与对这个女子态度天差地别, 胭雪从地上缓缓起身, 赵清婉替她搭了把手, 待胭雪站稳了才松开。

她手上还拿着那只近半人高分量不轻的竹骨纸鸢, 赵清婉以为她会把纸鸢递过去,结果,胭雪不见恨也不见笑, 就很平静的仰头向妙龄女子柔声道:“贵女还是叫人来取吧。”说罢, 将纸鸢放在墙下,行了一礼。

赵清婉和徐娉看着,二人对视一眼, 都明显发现了不同。

胭雪举止有模有样,有正经学过礼数的痕迹。

“阿玉, 阿玉。”姜明芳叫人没有反应,一回头就心里微微一惊,“你这脸色……”

谢狰玉:“人呢。”

姜明芳愣了下,听见谢狰玉又低沉的问了一遍, 眼中的凉薄让人如同置身秋风萧瑟中,“方才说话的人呢。”

姜明芳讶异的讷讷道:“走、走了。”

谢狰玉的出现,哪怕只是一墙之隔,也给胭雪敲响了警钟,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回到了沈怀梦身边去。

她一走,今日来的贵女言谈间也会提她几句,徐娉快好奇上天了,私底下和赵清婉咬耳朵,“她这什么时候成了南地的女子了?莫非是我们认错人了,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她原先可是个婢子。”

赵清婉其实不比她惊疑的少,小声道:“你阿弟难道没同你说,她和谢世子发生了什么事。”

徐翰常季同斐他们与谢狰玉交情好,居然也不知道吗。

徐娉咬咬牙,“不知道啊,他们成日忙,最近更是听说不得闲了,我已经好些天没见着季同斐了。”

赵清婉:“你这也快出嫁了,按规矩,婚前不见的好。”

徐娉不甘心,“不,我快好奇死了,她怎么就成了钟家的贵女了呢,等我阿弟回来我偏要问个清楚不可。”

胭雪成为贵女,给了赵清婉和徐娉相当大的震撼,她们曾见过她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人为难也被徐娉为难过,曾经的奴婢有朝一日改头换面,变成了主子,与她们身处同一阶级,还平起平坐,这叫她们二人心中也是一片复杂。

胭雪似乎是知道,她们可能会对她的出现,和现在的身份有些难以接受,即便知道赵清婉和徐娉帮过她,也没有就这样自以为是的往上凑,与她们叙什么旧情。

她很安分,很乖觉,不怎么争抢,也不爱说话,只有面对亲近的人,像沈怀梦才有了些许生气,整个人也生动几分。

沈怀梦:“怎么回来了,和她们处的不好吗,有人为难你?”她问的小声,脸上还带着笑,目光却在暗暗观察胭雪的反应,怕她受了委屈不肯说。

胭雪抬起手,挡住嘴,靠近沈怀梦道:“没有,就是想家了,舅母,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沈怀梦:“快了。”

胭雪神色正常,看不出哪里不妥,她这是第一次以贵女的身份出门陪沈怀梦交际,为了不让自己给沈怀梦和钟家丢脸,特别谨言慎行,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怕闹了笑话,让沈怀梦跟着没脸。

以至于让人觉得她有些呆呆的,没那么灵精,就是柔弱的长着美貌相当安分的闺中女子,没人和她说话,她自己也能与自己呆坐一天。

比起那些自小就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们,胭雪成了大大的不同。

就在府外,胭雪与沈怀梦正要上马车,结果就被一同出来的夫人叫住,过来做最后的寒暄,“你家阿胭比我家那个乖巧多了,舅甥俩感情真好,你年纪也不大,带着她倒像带着个亲妹子。”

“得了空,可带她到我家里坐坐,与我们思言交个闺中好友。”

沈怀梦噙着笑,都一一的点了头。

胭雪在旁心生疑惑,她与这位夫人没说过话,和她女儿也没交谈过,怎么就愿意叫她家的贵女与她交好呢。

她不知道,沈怀梦清楚,主动跟她说话的这几位都是家中有儿子的,拿女儿出来做头子,实际上还有别的心思。

沈怀梦也没全答应,只说最近家中长辈要回来了,有的忙,等空闲了再邀请她们到家中做客,这也就避免了没摸清楚情况,就带胭雪去了他们家的机会,更不算落了旁人的面子。

夫人们正要散去时,隔壁府的大门开了,谢狰玉一露脸,便叫这边的人愣住了。

胭雪也是,她还没来得及垂下眼帘,就看见之前见过的妙龄女子跟了出来,与谢狰玉站在一起,好似一对登对的璧人。

接着,引起瞩目的谢狰玉偏头抬眼看了过来,胭雪被他抓住视线,睫毛颤了颤,不大自然的扭过头,正对上沈怀梦关怀的目光。

“舅母。”

胭雪摇了摇头,想说她没事,不过是有些担心谢狰玉会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找她麻烦,但就在那一刻,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陡然消失了,然后就听周围的夫人窃窃私语。

多数是在说谢狰玉与他身边那位女子的身份,说是相当,贵不可言。

“阿胭,我们也走吧。”沈怀梦忽然道:“各位夫人,想起家中有事,这就先走一步了。”

马车中,沈怀梦与她并排坐着,拍着她的手安抚,“别怕,就当不认识他。”

胭雪嘴角朝下抿了抿,透着淡淡的轻嘲,嘲弄是自己多想了,谢狰玉有什么会对她放不下的,再见同是陌路人,她都做得到,更何况是面冷心硬的谢狰玉,他还记得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背叛利用了他罢了。

他果然身边又有了不同的女子,身份比师雯慈要高贵的多,说是太后母家的亲孙女,自小聪慧伶俐,本人贤良淑德,待遇堪比公主,还得了圣人赏赐的封地,家中长辈也是有实权的臣子,与谢狰玉在一起,是贵上加贵。

天色尚早,马车停临安街上的一家药铺门口。

若不是沈怀梦事先告知,胭雪还不知道这家药铺是沈家开到京城分店,沈怀梦事先就与药铺的管事约好,今日来挑些补品回去,往日有什么好的,药铺也会自己先将好的送到钟府。

这回不过是沈怀梦办事,顺便想带胭雪散散心,才要亲自过来。

管事早已准备好,沈怀梦查账要紧,便让胭雪先替她看看,也算是考一考她,能不能分辨出药材和补品的好坏。

胭雪如同面临检验的学生,她目送沈怀梦上楼,同婢女春月留在下面验货。

她看的认真,直到药铺的下人进来说:“小姐,外头有位贵女报了名号,说是姓赵,要请您到外头一叙,说几句话就走。”

胭雪放下手中药材,拿帕子擦了擦手,细声细气的问:“姓赵?是穿着月白霁色绣有莲花纹的贵女吗?”

“是。”

在得到下人的验证后,胭雪才出去,她想应当是赵清婉找她,可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胭雪脚步一顿,刚走到一驾马车跟前,赵清婉却没从里头探头出来,甚至还叫人给她递了张凳子,让她进到马车中。

胭雪皱了皱眉,叫了赵清婉一声,里面没应。

她一只脚踩上去,半个身子上了马车,刚一伸手推开车门,就看见里头坐着的俨然一副高高在上姿态的谢狰玉,她刹那一惊,如被火烧了一般突地收回手,转身要走。

也不知谢狰玉是怎么做到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片刻之间她就被人从身后拦腰劫到了马车里。

与谢狰玉这般抱的密不透风,倒像是上辈子的事,胭雪从恍惚中惊醒,眼中渐渐染上慌张,她掰着搂在她腰上的手,低眸不敢偏头,生怕对上此时谢狰玉可怕的眼神,“我,我找错人了,你放开,赵小姐找我,我找错了,不是这辆马车。”

谢狰玉脸贴的与她耳根很近,他像是在不怀好意的笑,让胭雪脊背发凉,“不,你没找错,就是这辆,我让赵清婉帮了我个忙,我告诉她,我与你有些误会没说清楚,她就通情达理的帮了。”

胭雪只觉得谢狰玉缓缓抚摸着她脸颊脖子的手像是一条蛇,在她身上慢悠悠的滑动,谢狰玉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要将她身上一丝一毫都要打量清楚般,突地,强硬的扳过胭雪的下巴,“让我看看,气色不错,怎么,在钟家你过的很舒心?”

胭雪即便被他强硬的要求对视,也在触及谢狰玉幽冷包含恶意的眼神后别开眼睛,躲开他的注视,她不敢激烈反抗,谢狰玉此时就好像濒临爆发的山洪,她怕反应过于激烈,反而引得谢狰玉越是强迫她。

乖点,顺从点,就同在段府年幼时一样,越是哭的不大声,越会叫罚她的人觉着没意思,还能早些收手。

“说话。”

谢狰玉捏痛了她的脸,在白净的面上留下一抹艳丽的红痕。

胭雪被他吓得抖了抖,“说,说什么?”

谢狰玉跟听见笑话般,放开后又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抵在马车上禁锢了她的两手,面对面的威逼:“说什么?说什么你不懂?求饶,你该向我求饶,向我认错!说你后悔了,你做错了,再也不敢那么做了,说你要跟我回去!”

“不……”

声音虽小,发怒中的谢狰玉还是听见了,确实是出自胭雪口中。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两道细眉就那样微微弯着,皱着,即便谢狰玉这样恐吓逼迫,她虽然害怕,也不敢看他此时的脸色,也依旧对着别处的方向说:“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回去,我在钟府过的也很好,你也看见了,我吃的穿的样样精细,舅舅舅母待我也真心实意。我跟谢世子你,回去做什么?还做那个寡廉鲜耻,低贱无用的婢女吗?”

她脸上满是疑惑,湿润黑亮的眼眸盛满了悲凉忧伤,慢慢的才与谢狰玉视线碰上,心中想法越来越坚定,“我不想再做你身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婢女了,我有名有姓有身份,既不是庶出也不是私生,生下来就清清白白正正当当,我为什么不能做钟家的贵女?”

胭雪眼里是如同拨开一片云雾般的柔柔的清明,“谢世子同我说好,一刀两断,为何还要骗我上马车,说得出做不到,这真是君子所为吗,还是谢世子对我这样的人旧情难忘……”

她说这番话,刺痛自己的同时也是心如擂鼓。

谢狰玉:“我有时候真想掐死你这卑贱的东西。”

胭雪果然心跳加速。

预想中谢狰玉的暴怒竟然没有出现,他像是看穿了胭雪故意激怒他的目的,微微用力的拍着她的脸,眼中出现吃人的阴寒目光,嘴上的笑意狰狞,“很好,在钟家学了些东西了,会使激将法了,舌头也灵光了,想惹火我是吗?想让我一怒之下赶你走?不急,我说过什么,我说过让你最好不要期望遇见我!”

胭雪这才察觉到马车在动,她心慌的问:“你要带我去哪?”

谢狰玉冷冷欣赏着她满是惊恐的脸色,“你不是学乖了,长见识了,不一样了,你猜啊,你以为我会带你去哪?”

他松开钳制胭雪的手,往马车内坐下,喉结上下滚动,眉峰狠厉的扬起,宣告道:“我不将你驯服,难消我心头之恨。”

胭雪听他说恨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在她上了马车那一刻起,车轮就在飞快的滚动了,此时已经到了没什么人的巷子里,胭雪求救无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大声求助挣扎了。

她明白,今日除非她舅舅和舅母当场赶来,否则没有孤身一人从谢狰玉手上逃开的希望。

“下来!”

谢狰玉站在马车下对她呵声,胭雪视死如归的出来,刚一踩上凳子,便被谢狰玉一把拽到地上,她差点摔着,可谢狰玉只是稳住她的身形,并未对她有半分怜惜。

看见胭雪脸上的表情,他还冷笑一声,将她拽带拖的拉进大门打开的陌生私宅里。

这本是当初谢狰玉说,要将她养在外面的宅子,胭雪也暗暗猜中了,后面谢狰玉就不给她能仔细观赏这座私宅的机会。

谢狰玉把她推到一间房中,那里头光线阴暗,如同暗室般。胭雪进去还崴到了脚,她痛呼一声站起来,昏暗中扶住一样东西,摸着像木头,硬邦邦的,她不知道是什么。

而后面谢狰玉将房门关上,只留了人在外面守着,这间屋子就只有他和胭雪,气氛在如此昏暗的情况下变的阴森骇然,胭雪以为谢狰玉点着了灯后会好些。

但烛火亮起,当胭雪看清这如同刑房般的屋子后,再也忍不住浑身发抖,寒意遍布全身。

她刚才触碰的木头更是一只木马,形如小马驹般大,可那并不是稚子玩的东西,因为马背上竖立着坚硬的东西。

她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甚至她还看到了悬挂在屋内的鞭子、藤条,还有许多她叫不上来却能感觉到是危险的不好的东西。

谢狰玉朝她漫步走来,揽住她的肩,强势的以不可违抗的姿态和力道,控制住胭雪带她转了这间越走越宽广的屋子一趟,“知道这些是什么吗,是我向以前在调查司任职的刑部小官讨教的,一套驯服最不听话的人的方法,都是些好物。”

“你会喜欢的。”

谢狰玉边说,边低眸看着胭雪的脸色,距离很近,生怕漏掉她一点惊惧,“吓着了?”他摸了摸她的头,恩赐般的目无表情的道:“那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不听话,但凡你肯低头认错,我会这样对你吗,像从前那般不好吗。哭了?”

他好似更加愉悦满意了,抬手在胭雪眼角处碰了碰,结果指腹并没有感觉到湿濡的泪痕。

是错觉,他以为怔怔的看着他的胭雪眼里涌出了泪光。但其实,是屋内灯火的照耀下,反射在她眼中潋滟的火焰微光,默默闪动。

也没有预想中她像以前那般被吓到后,扑倒他身上娇憨嗔怨的求饶,有的是胭雪失魂落魄后,认命的望着他道:“疯子。”

谢狰玉眼中恶意满满的愉悦一点一点变的危险起来。

“没有以前了,你还不懂吗。”

说不害怕是假的,这刑具满满的屋子中,胭雪也不知道谢狰玉会将那些东西如何用在她身上,她深呼吸口气,眼中藏着灰败凋零的情意,苦涩的道:“若这是你想要的,那就来吧。但在这折辱之后,若我撑下来了,是不是就能与你两清了,你也好送我回去?若是想我死,在那之后,能不能将我送回钟家,我想和我娘葬在一起……”

她以为谢狰玉说的驯服,是如同刑部大牢那边,对待犯人一样对待她。

胭雪提到钟家和母亲,才有了泪意,她不愿在这时向谢狰玉低头,便别开脸,拿袖子遮挡着。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不肯低头的模样的。

明明怕的要死,脸惨白的如墙灰,可那眉眼间,仿佛没什么是放不下的了。

谢狰玉知道她误会了,以为他要真的弄死她,他也不想解释,只是隐隐感觉到从胭雪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流失,他抓不住,便莫名给他一种意乱心躁。

他一时分辨不清那是什么,只有死死拧紧了眉头,手也将她拉到跟前,要她给自己更多的反应,故意劣笑的道:“好,我成全你。”

话是那么说,谢狰玉眼里却涌上莫名的情绪。

胭雪失踪的消息,惊动了还在户部的钟闻朝,沈怀梦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他知道妻子有才智也有管家的本事,一般事情不会轻易让人到户部传话打扰他。

可这回,可见她也是慌乱了。

沈怀梦问了药铺的伙计,才得知有贵女让胭雪出去见面的事,可如今药铺外面除了少许的行人路过,摊档及车马,根本不见胭雪的身影。

沈怀梦去了赵家要人,赵荣锦陪同赵清婉见她,一说才知道是谢狰玉带走了胭雪。

钟闻朝同上司告了假出来,同她一起上王府登门,却被说王爷和世子都不在府里。

出来待客的还是高氏和段淑旖,沈怀梦看着段淑旖的肚子,她已经显怀了。

段淑旖发现了,朝沈怀梦笑了笑,一问才知,她才有小两三月的身孕,肚子也比一般孕妇要大些,说是可能怀的双胎。

沈怀梦惦记着胭雪的事,也未曾在意,既然谢狰玉不在,他们也无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

为了胭雪的名誉,夫妻二人都没有说出了什么事,只说有事要见王爷和世子,任由高氏和段淑旖明里暗里打听,也都推诿开来。

胭雪醒来时,谢狰玉正在喂给她水喝。

她尝到清冽的水的滋味,干渴至极,只想多喝几口,可刚刚不过沾了沾嘴皮,茶杯就被谢狰玉挪开了。

“想喝吗。”

他声音引诱,胭雪情不自禁的点头,她被谢狰玉一番驯服的手段弄怕,浑身脱力,有时候真的叫她恨不得死了算了,也不想继续被让谢狰玉用那种羞耻至极的手段驯服她。

谢狰玉:“想喝,你该说什么。”

他教了她许多难以启齿的话,胭雪挺紧牙冠,求也求饶过了,她到底还是那个本性怯懦的人,只是唯独谢狰玉要求的那句话,始终不肯说。

她长骨气了,也想着早日熬过这些,好叫谢狰玉放她回去。

胭雪:“你我未娶未嫁,本就是见不得人的关系,何必要强求那声可笑的称呼。”

她声音因为叫的太多,变的哑哑的,不知不觉的挠在人心上,她自己的心里就像漏了道口子,风从外头往里钻,“别弄得,好似你与我,多恩爱一样。”

谢狰玉最听不得的,就是她软绵绵,柔声软语说着当初类似于他对她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