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刀两断。

就在昨夜, 谢狰玉提出只要胭雪肯留在他身边,他会给她妾室的名分好好照顾她,还会送她回钟家与亲人相认。

并且她还要亲口跟钟家人说是自愿留在他身边的。

谢狰玉与她对话间, 还听的出来胭雪言语间对他隐隐的情意,他相信, 给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机会,她会答应的。

从始至终, 胭雪都没有表露出不情愿的意思。

咬人的狗不叫,谢狰玉终于开了眼了,他以为她那么怯懦的一个人, 威逼利诱就足够了, 他前一回还说钟闻朝不了解她半分, 说她毫无心机和城府, 现在来看, 他好像也没了解胭雪多少。

她可真敢啊。

钟闻朝防备着周身气势如挣脱刀鞘般凌厉不悦的谢狰玉,生怕他要闯到后院里去把胭雪带回来。

谢狰玉冷呵了一声,已然看透钟闻朝的想法, 他听上去是那么生气, 点着下颚,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她好胆,你去告诉她。”谢狰玉指着红翠道:“我今日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若她现在出来,之前的话本世子都可以既往不咎;若她今夜之后下了决心, 想与我一刀两断,那就让她期望,来日不要在京都城里遇到我,我也并不是就非她不可了。”

要谢狰玉擅闯人家后宅, 他不是不敢,是做不到,而是这么做会折辱他端王世子的颜面,一个贱婢,一个吃里扒外背信弃义的东西!她怎么敢在他作出决定,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时反悔,表面上答应他,背地里却算计好了利用他回到钟家。

这就好像谢狰玉肯为她屈尊降贵了,妥协了,退步了,打算将她从此以后纳入自己势力范围,忽然被告知,人家不需要他这么做。

这不就是和打他耳光一样,她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有什么能耐敢这样对他,他倒要看看,她成了钟家贵女后,要在京都城内怎么待下去。

世家贵女她会不见?钟闻朝的夫人会带她不去交际?她想轻轻松松就融入这些圈子她有那个能耐吗。

他等着,她会知道待在谁身边才是最终的归宿。

说完这番话,谢狰玉也不再等下去,他不打算再给机会,让胭雪把他的脸子扒下来当众戏弄折辱。

虽不在眼前,谢狰玉说出来的话还是极有威赫力,胭雪在房里听的脸色煞白。

红翠只是来传话的,她也要走了,走时对胭雪道:“姑娘好生想想吧,若是想通了,可让人传信到王府。”

沈怀梦按住胭雪的肩膀,“别怕,那世子非是良配,阿胭还有我和你舅舅为你做主,你怕是不知,你祖父祖母还在南地,你舅舅已经修书过去,把你的事告诉给他们知,从今往后,你再不是孤苦无依的了。”

胭雪白着脸,强忍着内心对谢狰玉的畏惧,默默无言,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沈怀梦,谢狰玉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好应付的人。

“难道你还惦记着他?”沈怀梦叹息一声,坐在胭雪身旁观察她,手指在快要贴到她脸上时停下,“你如今不过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华,我看他当真是不懂怜惜人的,你跟着他只有受苦的。我瞧这京中儿郎不少,你若不喜欢,南地还有许多好人家,你又生的这般好看,没了那位谢世子,还会有其他儿郎喜欢你。”

胭雪被她戳中一半心事,倒也难过得紧,但她真正想的,也并非是沈怀梦说的那样怕自己没有别的人喜欢了。

诚然,她对谢狰玉有情,可更多的还有怨有恨。

她已经不再奢想与谢狰玉有任何结果了,即便心中难放下,她也要学着放下,每每想起他,有好,也有伤痛,是以她才做了这个决定,将谢狰玉摆了一道。

他定然会很讨厌自己吧,若是在他跟前,肯定又要骂她了,谁知道她会表现的那么乖觉,背地里却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离开他利用他呢。

“我与他今后,最好再不相见,他对我或许并非无情,但给不了我想要的,说起来,舅母你不知道,他这人也坏的很。”

“我想要他的真心,他却怪我是贪得无厌想要名分。”

“我要名分,他又说我身份不配,做不得他的妻房。”

“我真的……”说道这里,胭雪哽咽,捏着手里的帕子捂住脸,“我想的简单些,不过是想他待我一心一意,我也回他一心一意,可是他嫌我低贱,不肯要我真心。也或许是我想的简单,所以配不上他吧,他身份高贵,前程无量,我若是强求,也着实是委屈他了。我就想,没了我,他大可不必再顾忌后宅有人争风吃醋惹他心烦,我也不想再傻傻的只期盼他的宠爱,就这样,足矣。”

往后一刀两断,各不相干,但是,她要说的也不止这些,“舅母,我不想瞒着你,有件事须得告诉你。你问我这些日子被世子藏在何处,为何突然变卦……”

胭雪对上沈怀梦惊疑的眼神,狠下心道:“是因为我被送出王府那日小产了,我不知自己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身子虚弱,才被他留在别处修养照顾。”

王府门口,谢狰玉与谢世涥碰见,“你将人还回去了?”

谢世涥不提还好,一提谢狰玉脸色就更差了,他连自己亲爹都冷冷看了一眼,接着一言不发的往里走。

“逆子,你敢目无尊长?!”谢世涥在后头大声喊,虽然看着面色不佳,但是见着这样的反应,也一时心里明白了,人应当是送走了,不然不会难看成这样。

好大的火气。

谢狰玉气势悍然的路过宴客厅时,竟然与出来送客的高氏及段淑旖碰上面了,他余光一扫,还瞥见了一脸喜气盈盈的刘氏,他停下脚步,她们这几人看着都很高兴的样子。

“见过世子。”打了声招呼,高氏便朝着他身后的方向道:“王爷,王爷,您可回来了。”

谢世涥看了眼停留在原地,竟然没走的谢狰玉,嘴上应付的问:“何事找我?”

高氏几人都面上带笑,刘氏更是拍了拍段淑旖的后背,示意道:“有这样的喜事,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有了鼓励,段淑旖害羞脸上不乏喜色的道:“父亲,今日大夫上门来给儿媳诊治,说儿媳有喜了,不过月份还小,这些日子要好好养着。”

她说着,留意到站在附近还没走的谢狰玉,瞄了他一眼,想起谢狰玉曾经说过她最好今年有孕的话,像是终于扬眉吐气般,微微侧身的对谢狰玉道:“我已有身孕,世子也该放心了,还要多谢世子成全,将不祥之人送走,不然,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怀上你大哥的子嗣。”

段淑旖依旧将自己迟迟未能怀孕,归罪到曾经与胭雪有关。

她现在有了孩子,就相当于证实了当时做的没错,而她达到了他说的一年之内有孕的要求,就算是谢狰玉不能再威胁她了。

相比较段淑旖等人的喜气洋洋,听见这个消息的谢狰玉冷淡的脸色一时看不出什么不妥。

他点了下头,还颇有良心的称赞了句,“好事,恭喜了。”

这倒叫段淑旖感到惊奇,殊不知在谢狰玉扭头就走的瞬间,听闻段淑旖有了身孕的脸色立马变得阴沉的如黑云罩顶,甚至在袖子中,拳头已经攥紧,手背上浮现出青筋。

在踏入静昙居的那一刻,谢狰玉偏头对身后的人道:“多好的喜事,对不对?”

那声音低沉轻慢,恶意满满。

夜里,胭雪呆坐在床上,头上大汗淋漓,面生的婢女听见动静,手持烛台进来点灯,并担忧的看向她,“姑娘是不是又魇着了?这身汗得擦擦才行,免得着凉。”

胭雪恍恍惚惚的听见耳边有声音,但她满脑子都在想刚才做的梦,并不能立马分辨舅母拨给她的婢女在说什么。

直到她回过神来,舔了舔干渴的嘴皮,抱着膝盖道:“春月,我想喝水。”

春月:“奴婢马上给您倒去。”

胭雪喝了水,才感觉梦里带来的惊魂未定好了许多,她梦见了与谢狰玉有的那个没来得及足月的孩子,血肉模糊的一团,被谢狰玉捧在手里要拿给她看。

胭雪惊着了,在梦里无法面对因为自己疏忽而死掉的孩子,才惊醒过来。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床上,以及留在房里陪她着她的还算陌生的婢女春月,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真的与谢狰玉分开了。

回到钟家后,胭雪从前的身份,在官府收录的京都人员典籍中被更换了,典籍上已查不到一个叫胭雪的奴隶。如今她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冠上钟家的姓氏。

钟闻朝本来说要为她换个新名字,但想到名字这事还有在南地的两老做主,便暂时对外都称她为阿胭,做闺名。

“你祖母已经启程,在来京都的路上,祖父是南地太守,镇守一方,若无圣人召见回京,他不得擅离职守,只有叫祖母先过来看望你。”

沈怀梦向她解释,为何迟迟没有见到祖父祖母的原因。

胭雪已经满足了,这与她在段家受到的待遇全然不同,甚至好的叫她总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祖母年事已高,还要她为了我来京都,路途遥远,会不会伤着身子?”胭雪手里拿着的,是钟闻朝叫沈怀梦给她的信,写信给她的人亦是钟家两位老人,话语含蓄,多是向她表达这些年,对她和对她母亲的思念之情,至于其他的,似乎是怕她伤心难过,没有在信上多问她的过往。

沈怀梦打量她近来渐渐改好的气色,笑着道:“你有这番孝心,母亲纵然跋山涉水也要来探望你,她身边有人照顾还带了随行的大夫,只要不急匆匆的赶路,累是累些,若能见到你怕是也不会觉得辛苦。”

本身是她该与钟闻朝带胭雪回南地去见父母,但原因同钟太守一样,有要职在京,不能离开,而她准备动身带胭雪回南地时,钟老夫人已经安耐不住先行出发了。

未免错过,只好在京都等着她来。

在入秋之前,胭雪从沈怀梦那听到消息,钟老夫人一行人大概会在七日之内抵达京都,她亦心中期待与祖母的见面。

自从与谢狰玉分开,胭雪住在钟家以前她母亲的闺房里,不曾踏出钟府半步。

她在沈怀梦的照料和钟闻朝的关怀下,不管是精神还是气色都比流产那段日子好了许多,只是眉眼之间总是有着挥之不去的愁容,整个人脸上的肤色秀白剔透,多了一层弱柳扶风,不堪风雨摧残的脆弱感。

“阿胭,你总在家不出去走走,可觉着闷得慌?”沈怀梦垂眸,往桌案上看了一眼,“你这字,写的也越发好了,这是什么,怎的你舅舅还同你布置了功课,这么多,这些书叫你这些天就看完么?”

胭雪摇头,“舅母,这些书是我想看的,找舅舅讨的,不怪他。舅母若是想出门可以不用顾及我,我在家中有书可看,整日也不觉得烦闷。”

她向钟闻朝提及自己想继续读书,钟闻朝说要替她请位先生,被胭雪给拒绝了。

之前那位柳先生不知道如今是否还留在王府,她走时,也忘了同先生道别,虽然柳先生不喜欢她,但好歹师生一场,她也感激对方教过她。

至于再请先生,她已经知道女先生有多难找,不是觉得麻烦,而是她如今也觉得有心无力,不想再应付除钟家以外的人。

于是现在胭雪读的书,都是钟闻朝休沐有空教她的,大部分时间还是沈怀梦在带她,不过学的不大一样,沈怀梦大多看的医书,胭雪看不大懂,目前只有跟着学认草药,和读百草典籍。

这些事,大大的分散了她悲伤春秋的心神,不至于让她一直沉浸在缅怀伤情的思绪中。

沈怀梦:“我知你是因为那个人的话,担心他会找你麻烦,给钟家添乱才日日将自己缩在府里,可是阿胭,这京都还有圣人还有王法,不是他端王世子说了算。”

冷不丁听见沈怀梦提起谢狰玉,胭雪还好一阵恍惚,等她回神过来,沈怀梦已经说起别的,“你知道的,你舅舅身居要职,多有应酬,我跟着他,也少不得要与他同僚家的女眷交际。前日有夫人发请柬给我,说家里有喜事,邀了其他夫人一起做客,她们当中也会带上女儿,我这不就想带上你,让阿胭你同我作伴吗。”

经她一说,胭雪也想起与沈怀梦认识时,她在王府好似没什么认识的夫人好友,现在日子久了,好像人缘渐渐扩宽了,也熟络了起来,邀她上门做客的也多了。

“你陪我去,舅母我也不放心将你一人放在家中,你权当散散,如何。”

胭雪拿着手中的书犹豫不决,最终在沈怀梦一番劝说下,问了她要去的是哪户人家,得知不是她认识的那几家后,才答应下来。

沈怀梦办事也不糊涂,她从钟闻朝那里,也知道乐安坊的徐家公子与谢狰玉交好,是以,徐家夫人邀请她做客,她也是自己去,从不带胭雪的。

在保护胭雪上,沈怀梦同钟闻朝一样的谨慎。

只是那天,还是出了纰漏。

胭雪学了一段日子的礼数,已经看不太出来她的举止有多生疏了,沈怀梦将她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大大方方的将她介绍给相熟的认识。

说胭雪打南地过来,是已故亲姐的嫡女,多年都在南地生活,最近才来京都。

在座的夫人并未起疑心,初始紧张不安的胭雪,也渐渐放下了心中的忐忑,直到在做客的中途,又来了两位结伴晚来的贵客。

胭雪在对上赵清婉和徐娉吃惊的目光中,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抓紧了手里的帕子,无不担心她们会当着众人的面,指认她原先的身份,质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眼见着俆娉差点就要叫出她的名字,被赵清婉眼疾手快的拉住,话音一转,变成了让这家府上的贵女,带她们到庭院里坐坐去。

胭雪在沈怀梦鼓励的眼神中缓缓起身,她姿态太过慢吞,导致徐娉笑容满面的好似很熟一般,亲热的将她拉走。

“赵小姐,徐小姐。”

三人站在一处,胭雪颇为难堪的叫了她们一声。

徐娉上下打量她,面上惊奇咋舌道:“你这变化也太大了些……”

赵清婉同徐娉反应大同小异,“胭雪,许久不见,你身份突然一变,当真叫我们好生惊讶。”

徐娉好奇的问:“对,你怎么不在王府了,谢世子呢,他难道不管你了?那位钟夫人说你是钟家的女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胭雪就知道,她们会问她这些,当徐娉提起谢狰玉不管她时,胭雪微微愣神,这是第二次有人在她面前提他了。

她以为自己会心烦意乱,可是,胭雪手搭在心口上,她好像感觉不到一想起谢狰玉时那种难过了。

胭雪:“我与谢世子,从往后起都是陌路人了,还请二位贵女,不要再提他了。”

她们站在一堵墙的下,忽然上空飞来一只断了线的纸鸢,直直的落下,掉在胭雪头上。

徐娉惊呼,胭雪被吓的瘫坐在地上,纸鸢也挂在后背,墙的那头有人踩着梯子爬上来,冒出一个头来,竟然也是一个妙龄女子。

她看了下眼前的情况,巧笑嫣兮的指着胭雪,回头对梯子下的人道:“阿玉,纸鸢找到了,它落在一个女子这里,你快帮我取来。”

那女子对着底下人撒娇。

“落在谁的手里,你让她送来便是。”

听见那头传来的谢狰玉的声音,胭雪失神的张了张嘴,当即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