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家宴。

段淑旖最风光无限的就是今日出嫁了, 她盼啊盼的,从年头盼到年尾,终于好不容易推迟的婚期重新提上了日程, 就怕这婚事会出什么变故。

好在直到她拜堂都顺顺利利的,只是在送往新房的路上, 她余光瞥见了站在人群背后的一道身影,段淑旖嘴角的笑顿时呆住, 没看错的话那道身影她也熟悉,可不就是在许府挨了她母亲教训,又逃走的胭雪吗。

胭雪知道段淑旖发现她了, 她站在人的后面, 段淑旖就从她跟前被人扶着走过, 片刻的对视虽然很短, 但她眼中惊诧却是真的。

段淑旖想必很吃惊她在王府里还活的好好的吧, 她那时在许府冷眼旁观,还对刘氏罚她的事幸灾乐祸,一定想不到她没有如她们母女所愿被绑回去。

她在外头冷的跺了跺脚, 捧着捧炉进屋去。

到了快入夜之际, 宾客散去,端王谢世涥对着家眷子嗣说了一通话,才准许他们回去歇息。

不在人前的谢狰玉连句贺词也没跟谢修宜说, 他冷眼戏谑的看着高氏拉着儿子交代成家之后的话,谢世涥站在一旁, 活像他们才是一家子。

“好了,天色不早了,什么事等明日再说。”

高氏缓缓的松开拽着儿子衣袖的手,她一副端庄温婉识大体的正妻模样, 内心里的不甘却在介怀拜堂时,自己不能与谢世涥一同坐着接受儿媳跪拜高堂的事。

她强颜欢笑道:“快去吧,别让淑旖久等。”

谢修宜点头,这事他也很为难,礼法不可僭越,他想着只有私底下时,让新过门的妻子日后多孝顺孝顺他母亲。

谢世涥注意到谢狰玉一只脚踏出了门槛,忽然出声道:“等等,我有事找你,你与我去书房。”

被叫住的谢狰玉闻言看过来,面色上颇为冰冷不耐。

谢修宜与高氏不约而同感到疑惑,谢世涥这时单独找谢狰玉谈话是做什么。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他们母子的面说的?

待到他们身影离开,高氏一脸愁容苦笑着对儿子说:“这么些年了,我也没有再争抢过什么,到头来还是比不过一个空荡荡的位置……”

谢世涥将谢狰玉叫走,纯粹是因为今日是他庶长子谢修宜的大喜日子,他不想他唯一的嫡长子见到此情此景不好想。

书房里谢狰玉听见那番宽慰的话脸上的表情变的颇为怪异,他甚至一点不想接受谢世涥的好意。

他不好想什么,不好想他娘去的早,他阿姐再过几年也能议亲,却死于非命吗。

他冷嗤一声,直接打算谢世涥,“父亲若是想说这些那便算了,谢修宜娶他的妻与我何干,只是可怜我阿姐罢了,没成亲这个机会。”

谢世涥脸色立马变臭,瞪着永远喜欢与他对着干的嫡子怒道:“他虽是庶出,与你同样是我王府的子嗣,是我谢世涥的儿子,我不期望你们二人表现的有多兄友弟恭,但好歹要分清楚,当年他与你一样是稚子,他与你母亲你姐姐离世的事无关。”

“放屁!”这话直接触怒了谢狰玉,他踹门出去,任由外头裹挟着霜雪的冷风扑打在脸上,“我当是什么事要叫我过来,原来是替他说好话,可惜了,我听不进,父亲要是真喜欢就拿去跟能听的进的人说吧!”

谢世涥气的拍桌,指着他道:“你给我回来!”

谢狰玉恍若未闻,谢世涥:“回来!你隔两月就要及冠,我还有正事没和你说……”

谢狰玉脚步一顿,就在谢世涥以为他会回来时,只听嫡子一声冷笑,头也不回的走了。

独留在书房的谢世涥发现,送到宫中后由太后和圣人教养过的嫡子根本就不拿他的话当回事。

他若想再与嫡子修缮关系,那得花上大把力气,而谢狰玉都快及冠了,他这时想再插手教训他,已经晚了许多年了,谢世涥再后悔也没用。

夜里的雪又开始落了,穿过长长的庭院游廊,谢狰玉带着一身的寒霜进门,比他要早些回来的胭雪在屋里抱着团圆儿打盹,被跟在他身后的寒意给惊醒。

“世子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不高兴。”胭雪冷不丁被他一手提到跟前,怀里的团圆儿挤在两人之间叫了几声,实在是不舒服就下去了。

胭雪感觉到按着她肩膀的手很用力,谢狰玉在她面前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他身上的外袍凉飕飕的,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世子。”她抚摸着谢狰玉的心口,柔声的叫着他,“有什么事,都不值得往心里去,别气坏了身子。”

谢狰玉过了半晌才有反应,低头沉沉的看着她,“你倒是想的挺开的。”

胭雪实话实说:“世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人轻言微,不想开些这日子还怎么过。”也没人给她想不开就有办法有能耐办事的权利啊。

谢狰玉一腔压抑的戾气淡了一点,他闭了闭眼,由着胭雪的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书没白看,用词讲究了。”

胭雪听出他话里的夸奖意味捂嘴笑了笑,“世子饿了么,我让厨房给世子做点吃的送来。”

谢狰玉今日跟着谢世涥灌了不少酒,敬他酒的也很多,此时胭雪一问,喝多了的胃也感觉到不适,他点头,松开攥着她的手,“另外叫人抬水来,我要沐浴。”

谢修宜与段淑旖的婚事告一段落,白日里一早作为新人便要向父母请安。

胭雪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见到了段淑旖,她是陪谢狰玉来的,与红翠安静的站在一旁。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影出现在高氏眼里,高氏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谢修宜的亲妹妹谢芝微只觉得她有些眼熟,并没有想起来在哪见过她。

她听着段淑旖给王爷和侧妃们请安,拿了封红又一一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王府里的其他子嗣。

段淑旖先给了谢芝微,然后才是谢狰玉,她对谢狰玉的印象还处于谢芝微宴请她们做客,被谢狰玉刁难的那次。

昨日谢芝微陪她在喜房说话,她不用旁敲侧击,谢芝微就自己与她说了她大哥与谢狰玉不和的事。

段淑旖自然护着自己的丈夫,心里更是对一脸冷傲不懂兄友弟恭的谢狰玉感到不喜,所以才在给见面礼时先给谢芝微。

她将身为世子的谢狰玉放在了后面,并委婉的道:“不知世子喜欢什么,料想世子也见过大多奇珍异宝,长嫂我只有从嫁妆里拿了一套我父亲珍藏的大家墨宝赠与世子。”

段淑旖给别人的都是金器玉珠的东西,给谢狰玉的墨宝就像是在劝他多在读书上多用些心,谁不知道如今谢修宜是有官职的人才,而谢狰玉只是将来仅有一个爵位的世子。

一个是前途无量,一个是身份尊贵罢了。

谢修宜微微皱眉,怎么也想不到段淑旖会敢跟谢狰玉这么说,高氏与谢芝微却是眼前一亮了,能站在他们这边的儿媳长嫂自然是最好的。

谢修宜比她们深知谢狰玉的脾气,打个圆场,考虑到还要回门,不想成亲后的第一日就弄的这么僵,要是谢狰玉给了段淑旖难堪,让她回门了,难保不会向段鸿与刘氏诉委屈。

谢修宜:“淑旖手里那套墨宝很是难得,她还准备了其他的,没拿上来,还要给五弟送一套。”

段淑旖微愣,她没有啊,可对上谢修宜的暗示,她只有颇为不甘的点了点头,“是。”

谢狰玉一直冷眼看着他们夫唱妇随,等段淑旖身边的含月把东西要呈到他跟前时,站在谢狰玉背后的三津却抬手拦下了她。

段淑旖对上谢狰玉闪过冷冽的目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时与一众贵女被他拿箭指着的时候。

谢狰玉余光觑着那套墨宝,淡淡道:“长嫂?你是想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

他一开腔,便惊到了其他人脸色都不好,谢修宜掠过段淑旖与谢修宜夫妇二人,抬了抬下巴,语气甚是不大经心的冲瞪着他的谢世涥道:“没想到大哥与大嫂刚成亲,就想做我父母了?父亲,你怎么看?”

高氏吓的连忙和谢世涥道:“不是,世子误会了……”

王氏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又看看后悔了的段淑旖,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当真是年轻,才进门就敢下世子脸色,是不知道这府里的水有多深。

谢狰玉不针对她,王氏与他又无仇,王侧妃便与她的一子一女作壁上观。

段淑旖已经后悔了,她就是昨日见到了胭雪,又听了谢芝微与她说的一些话,对收留了胭雪的谢狰玉不满,便想着口头占点便宜。

毕竟她是新嫁妇,又是长嫂,谢狰玉应当不会为难她,然而她现在自己想错了,大错特错,对方果然如谢芝微说的那般讨人厌。

她看到了胭雪,她此时看见谢狰玉当中给她难堪,她心里应该很高兴吧?

谢世涥给了谢狰玉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适可而止。

谢狰玉慢悠悠的起身,接着系上胭雪送过来的披风准备走人,他大清早的过来,本就不打算给谢修宜和段淑旖面子,他就是来为难人的。

没想到谢修宜娶的新妇这么迫不及待到他面前摆出长嫂的架子,也算他打瞌睡有人递枕头。

“长嫂真是勇气可嘉,佩服佩服。”他略带嘲笑的说了句,只冲谢世涥点了点头,当着谢修宜他们的面便率先走了,连段淑旖的那套墨宝看都没看,相当的不屑。

本是用来自称抬高地位的“长嫂”,此时由谢狰玉叫出来颇有讽刺的味道。

胭雪回头偷偷看了眼,被扫了面子的段淑旖已经羞红了脸,正依偎在谢修宜怀里委屈落泪,她不禁露出痛快的笑容,没想到却被段淑旖的视线捕捉到了,登时被她略带恨意的眼神盯的死死的。

胭雪心里一跳,收回目光,可走了几步,还是低着头不自觉的轻笑出声,惹得谢狰玉跟其他人都朝她看过来。

她那笑声像极了小人得志,在这安静的气氛中愣是鲜明。

胭雪梗着红透了的脖子道:“世子,做的好!”

谢狰玉眼珠一转,就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怕不是他与谢修宜不对付,顺带着为难段淑旖,正合了她的心意。

胭雪望着他的眼神充满敬畏还暗藏丝丝崇拜,打着为谢狰玉说话的旗号,实际上是为了想让他给自己出气,说:“世子真威武,就该让段她、她知道王府里的规矩!”

谢狰玉垂眸觑着她那副暗暗偷乐小人得志的模样,能感受到她此时从身上透出来的高兴,既瞧不上又觉着有些意思,他故意问:“什么又是王府的规矩?”

胭雪见左右无人,大言不惭的小声道:“反正不是她们段府的规矩,到了王府就得守着王府的,世子就是世子,才不是她可以欺负的!”

这话明明是借谢狰玉来说她自己,胭雪看他的乌溜溜的眼珠仿佛有星子,嫣红的小嘴一开一合,拼了命的借这个机会,到谢狰玉面前上眼药。

惹得谢狰玉沉着声,意味不明的盯着她说了句,“能耐了。”

胭雪二丈摸不着头脑,难道她说的不对吗?

如今世子因为大公子,也不喜欢段淑旖,这简直与她期望的一样,可是再好不过的事,她甚至希望这样的事天天都能发生,她对付不了段淑旖,世子还没办法吗?

她现在也认得一些字了,知道狐假虎威不是什么好话,可在她看来,简直是对现在的她大有益处!

三日后段淑旖与谢修宜回门去了。

年节将至,冬雪渐渐地停了不少,室外还是冷的叫人面容发僵,胭雪到谢狰玉房里,听他与三津说话,才知道过完年,开春了他便要行冠礼。

听三津的语气,好像很多人都在翘首以盼谢狰玉及冠这一天,而端王谢世涥似乎也有意等谢狰玉及冠后,也安排他做些正经职务,不想他在京都纨绔里混日子。

三津说:“王爷想让世子通过考校,入职朝堂,大公子及冠那年也是如此。”

谢狰玉扯了扯唇,淡笑道:“想我跟谢修宜一样,走他的老路子。”

三津默然,世子当然是不可能走老路的,怕是要让王爷失望了。

他与三津说话,胭雪则在房里抱着团圆儿喂吃的,隔得有些远,后面的她就听不懂了,而她唯一记住的就是谢狰玉要及冠了。

府里又要出喜事了。

谢狰玉的及冠礼,谢世涥明显有要为他大办的意思,宫中的太后和圣人对此事也颇为关注,甚至送来旨意与宫人,专门用来帮忙操办世子及冠礼的。

还要拟定倒是主持冠礼及旁观冠礼的人选名单,声势浩大规格严谨,那日所有的来宾都将见证谢世涥为谢狰玉加冠,以示他正式成人,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可以有一番大作为的男子。

胭雪从谢狰玉的冠礼也想到了女子的及笄礼,她见识浅薄,在此之前也根本不懂这两种礼的真正含义,下人中更是不可能施行及笄礼的。

只有在段府时,段淑旖热闹过一回,也就是在年前的时候,她当然是没见识过的,连去前头服侍的资格也没有。

现在谢狰玉要及冠了,就是寄托了她的梦。她应当是有机会旁观的,心里有种宛如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喜悦。

但在行冠礼前,还得等到开春才行。

年节前几日,段府的马车送回来段淑旖与谢修宜,二人一个去了后院,一个去了书房。

到傍晚时,胭雪才从婢女口中知道,王府要摆家宴。

平日王爷都上朝去了,府里虽然每日都有准备一桌的饭菜,但胭雪从未见谢狰玉去吃过,都是由厨房弄了送来静昙居的。

她也私底下悄悄问过其他人,三津对她打探世子的事虽然表情很严肃,然而还是告诉了她,“同他们一起用饭,世子嫌倒胃口。”

所以谢狰玉一次也没去过,可他的衣食用度府里的大管事却丝毫不敢马虎,相比较谢世涥不在,谢狰玉又不去,反倒是饭厅里的用度还不如他自己在静昙居里吃。

高氏等人虽然有怨言,但因着谢狰玉的用度够格,还有他自己出了银子养着,他们做不了什么。

许府因他年幼丧母,又是许家女儿唯一的独苗,每年都会补贴谢狰玉不少钱,宫中太后圣人赏赐也不少,加上谢狰玉母亲的嫁妆,他一人的财力就比高氏王氏加起来还要可观。

可是这回特意有人来传话,说府里要摆家宴,是要宴请什么人?

胭雪抵着谢狰玉的胸膛,眉眼皆是春色,秋水星眸好奇的看着他问了出来。

谢狰玉在她背上抚摸,摸了一手的乌黑柔顺的青丝,指间穿过她的发,闻言还意味不明的笑了下。

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胭雪不明白,“世子笑什么?”

谢狰玉看她一脸茫然,是真的不懂,才似怜悯似谐谑的幽幽道:“怎么,你自己没打听清楚?”

胭雪不知道这事怎么和自己又有关系了。

谢狰玉:“谢修宜的新妇回娘家搬了救兵,近日就要登门回礼。”

他嘴角上恶劣的笑在胭雪眼中越来越故意,“也就是你害怕的段府的夫人,要来做客了,不仅是段夫人,还有你家段大人。如何,是不是很好笑啊?”

胭雪呆若木鸡,段淑旖在王府里,她最近都不敢出静昙居一步,就怕被她找到机会寻自己的不是。

怎么现在,刘氏和她父亲还要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