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静坐约一盏茶的功夫,眼见那些小妾陆续都量了尺寸出来,秦煜终于站起身,向秋昙道:“谢谢你。”
秋昙抚摸蜡像的手微微一顿,诧异地望向秦煜,“谢我什么?”
“谢你陪我坐这一会儿,那日茶馆里是我鲁莽,往后我不会再烦扰你,可你还在京城做生意,又算半个太子府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如像老朋友一样处吧,如何?”
秋昙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已放下她了么?
“当然,能跟平南侯府的二公子做朋友,求之不得呢,”秋昙笑了,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又抬起头道:“往后有什么难过的事,不要憋在心里,若觉着辛苦,就停下歇一歇,不必逞强,”她咬了咬唇,想说“心里难过可以跟我说,”可到底没立场说这话。
这时,以秀眉为首的几个姑娘说笑着过来了,她们故意轻轻撞开秋昙,莲步轻移走向秦煜,“二爷,妾身让做了三件骑装,往后您休沐时教我们骑马吧!”“正是呢,二爷的骑射功夫好,教教我们吧!”
说着,更多的小妾涌过来,撒娇扮痴的,讨好卖乖的,簇拥着秦煜去柜台付了银子,又簇拥着他走出铺子。
秋昙自始至终立在原地,静静看着他左拥右抱。
待人走后,旁边的客人便嚼起了舌根:“这便是平南侯府的老二吧,正妻不娶,纳了这么多小妾,没个正经过日子的样子。”
“所以林家小姐才退了他的婚,退得好,不然嫁过去,光应付这些女人就够烦的了。”
是啊,嫁过去应付这些女人就够烦的了。
可秋昙笃信秦煜爱她,只要一句话他便会散了她们。
她想着,现在十月,再过两月十万匹丝绸交上去,她便可坐稳皇商的位子,那时她要嫁他,整个平南侯府都没话可说吧!
只是听他方才那意思,好像在他心里她已经出局了,她意识到什么,立即提着裙摆跑出去,然而追到门口,却只看见马车远去……
接下来的七八日,朝堂上就“还田于民”的政策吵得不可开交,秦煜品职不高,即便中立也无人太为难他,只是有几个专挑拨离间的,散朝后在平南侯耳朵里下了些话,平南侯暴脾气,愈发看不惯秦煜,觉他不会为家族谋利,不堪为继,于是常常生闷气,咳嗽之症渐重。
秦煜听说了,到底不忍,又拎着药去看他。
奈何平南侯倔强,听说是秦煜过来,先晾他在门外小半个时辰,他自个儿则在屋里同秦昭、秦峥和秦淑兰等儿女说笑,待几人走后他才命秦煜进来。
秦煜忍着气,将半凉的药恭顺地呈上去,平南侯却冷笑:“这时候知道送药过来,先前那六七年,除了例行公事的请安,怎么不见你的人影?”
秦煜只好把药搁在一旁玉几上,尽量平心静气地道:“那时儿事忙,往后会多来。”
“事忙?忙了这些年的朝事,也没见你要紧时候出来为府里说两句话。”
秦煜咬了咬后牙槽,预备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父亲,此事恕我不能……”平南侯听见“不能”二字,立即手一挥把药碗扫落在地,“往后不必你来送药了!”
秦煜看着泼了一地的汤药,袖管里的拳头握得紧紧的,立即转身自去了。
此时已近傍晚,秦煜走出院子,看园里一切都乌蒙蒙的,更觉胸口闷得难受,于是命小厮备轿。
随后他坐轿出门,在大道上漫无目的走,看夜景,看行人,不知不觉便到了朱雀大街,见芙蓉斋已打烊,他心里空落落的,便命轿夫去清水巷。
到巷子口时已是掌灯时分,秦煜下轿,提着灯笼独自走进了巷子,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炊烟,锅碗瓢盆的响动和夫妻吵嘴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他忽而很想有个家,有妻子女儿,哪怕有人吵嘴也好。他今年已二十有五,人家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独他自始至终孤身一人。
不知不觉到了秋昙的宅院前,秦煜不敢进去打搅,只在宅子的拐角处贴墙站着。
这时院子里传来秋昙的怒吼声:“陆小满,你回来,今儿不打一顿鸡毛掸子你不长记性!”
接着便是一阵你追我赶,鸡飞狗跳。
“娘,王婶子家的缸我不是有意弄坏的,是胖子说往水里扔个鞭炮能把缸炸开,我就想……就想试试。”
“就想试试?拿自家的缸试不好,拿人家的缸试?”
“啊,娘!好疼,你轻点儿,轻点儿……”
秦煜听着这一声声,禁不住笑了,他想到自己幼时也因贪玩被他爹揍过两顿,那以后他便压抑天性,日日用功苦读,勤练骑射,然即便如此,也没得过他爹一点好颜色。
夜渐深,院子里没了动静,隔壁传来男人如雷的鼾声,秦煜就这样在墙根下站了一宿。
次日清晨,秋昙早早出门前往太子府,渐渐巷子里也人来人往,秦煜不喜外人用莫名的眼光看他,想着要离开,才走出去两步,恰好小满从门内出来,二人目光相撞,小满微愣,旋即两眼放光跑上前,大喊着:“叔叔,你怎么在这儿?”
秦煜微微一笑,“路过。”
小满伸手抓住秦煜的广袖,将他往门口拉,“叔叔还没用早饭吧,走,去我家吃。”
“不必了,”秦煜抚了抚小满的发顶,“叔叔也要回家。”
小满看出秦煜神情不似往日,便松开手,笑着向他摆手,“好吧,你出巷子时要小声,当心阿婆家的狗咬人哦,”说罢转过身,蹦跳着跑去对门寻小伙伴了。
秦煜想着今日休沐,横竖无事,于是心血来潮喊道:“小满,我府里什么样的糖果点心都有,你可想来我家做客?”
小满啊了声,激动地又跑回来,“真的么?真的么?我要去!”
……
一个时辰后,父女俩到了平南侯府的正大门,门房福伯见秦煜抱着个着枣红色小夹袄,头上扎两个花苞头的可人儿,不禁多看了两眼,愈看愈觉眼熟,待人走后,他捅了捅他老婆子,“诶,你说那小丫头像谁呢?”
“像谁?像徐妈妈她闺女,叫秋昙的。”
“是了是了,就是她,瞧我这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