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村子里一直很太平,没出过什么命案,只有鸡毛蒜皮芝麻粒大点的屁事。
刘宽的死,不亚于是一声惊雷,一场风暴。
村民们全都懵了。
当他们亲眼看见刘宽被敲烂的头,那股子懵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反胃跟惊惶。
胆小的都退到了外围,呕吐的呕吐,吓哭的吓哭,胆大的凑在前面交头接耳。
“太残忍了……”
“看起来是用砖头或者棍子敲的,敲了很多下。”
“这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啊,下手这么狠。”
“刘家老小平时挺好一人,和和气气的,没听说他跟谁起冲突。”
“怎么没有,那姓梁的不就……”
“不算吧,他被刘家老小揭穿的时候根本没反驳,也不生气,好像都无所谓。”
“明着是那样,心里肯定有恨啊,这种人最可怕了。”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打乱了嘈杂声,刘婶踉跄着扑进来,跪倒在尸体前面,哆哆嗦嗦地伸出双手。
“宽儿……宽儿啊……”
她呆滞了会,一把抓住儿子冰冷的胳膊,使劲摇晃:“宽儿你醒醒啊!你看看妈妈!”
“啊!”
“宽儿!宽儿!啊啊啊!!!”
有人抹着泪上前拉劝,叫她节哀,她哭啊叫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崩溃了,承受不住的昏了过去。
场面混乱,大家七嘴八舌。
“刘叔怎么没来?”
“他还在隔壁村修电,谁去通知他一声啊。”
“我去吧,我骑车快点。”
“那刘家老大呢?他在村里吗……来了来了……人来了……”
刘家老大叫刘峰,是个beta,他的性情跟他弟不一样,唯唯诺诺的,各方面都很平庸,在村里没什么存在感,他是从水库那边匆匆忙忙赶来的,衣裤脏兮兮的,滴着水。
他妻子抱着孩子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刘峰手足无措的望了望周围人,视线落在诊所的黄医生身上:“我弟还……还有气吗?”
“没了。”黄医生背着医疗箱,“昨个晚上就死了,节哀顺变吧。”
刘峰的眼睛立刻就红了,他求几人把他妈送回家,自己蹲下来捞他弟。
尸体被捞起来,露出的土面都是深褐色,那是渗进去的血液。
还有一些浆糊状的灰白色东西,很像豆腐脑,就糊在他的后脑勺上面。
接受能力强点的村民都忍不住干呕。
“那个不要脸的婊|子……”人群后方响起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不知道跟谁学的,有模有样。
旁边的瘦黑男人连忙捂住孩子的嘴。
但这动静已经吸引了旁边人的注意,他们都顺着小孩所看的方向望去。
半人高的砖堆前,容貌美得不像话的青年立在那,不过是隔着十几二十步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个世界。
他在世界那头看着他们,又仿佛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这个村子的繁荣或败落,团结或分裂,生离死别都与他无关。
“刘峰,我建议你现在就去找村长,查查他。”有人意有所指。
“对,他是头号嫌疑人,有作案动机,刑侦类的书籍我看了没十本,也有八本,错不了。”
“那他怎么不跑,还来这儿?”
“他能跑得掉?当大家是死的啊,把人脑浆都打出来了这么丧心病狂,是人是鬼都别想跑!”
刘峰在煽风点火的声音里抬起头,看向那个最近被众人恶意嘲讽评价的对象,他嗫嚅了一下嘴唇,没管别人的建议,而是背着弟弟往家走。
梁白玉搓着脖子转身。
“惨不忍睹。”杨鸣两手抱在胸前,咽了咽唾沫,“我早饭都没吃,吐的黄水。”
“你不是跟你妈去外地了吗?”梁白玉慢慢走着。
“昨天半夜回来的。”杨鸣打了个喷嚏,“我姐今早天刚亮就去学校搞卫生,哪知道竟然在路上撞见了刘宽的尸体,她掉头回来告诉的我。”
“真没想到咱村还能出这么大的事。刘宽他家也是,一个两个的就没发现他晚上没回家吗?还是说他经常不回家,他们都习惯了,就没当回事?”
杨鸣唠唠叨叨,眼睛有意无意地瞟了下梁白玉:“你说是谁干的?”
梁白玉继续走着,不答反问:“你怀疑我?”
“怎怎怎,怎么可能!”杨鸣结结巴巴,“你别别胡扯!”
梁白玉捏住少年的下巴:“让哥哥看看你的舌头是不是坏了,怎么突然就捋不直了呢?”
杨鸣刷地红成小龙虾。
“傻样儿。”梁白玉挨着他脸颊的食指轻点一下,撤开手说,“刘宽说的那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随他说,我不在乎,所以……”
“所以?”杨鸣愣愣重复。
“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梁白玉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我要回去睡回笼觉,你也回你自己家吧。”
杨鸣的脚还没抬起来,就听梁白玉说:“别跟着我。”
“谁要跟你!”杨鸣气愤得很,他踢飞一块土疙瘩,憋屈地扒拉扒拉后颈的颈环锁,“怎么就有人这么难懂,就不能简单点真实点吗,老子小学都没学完,脑子又不聪明……”
“说起来,那家伙的心态是真的好,竟然一点都没吓到。”杨鸣嘀嘀咕咕了句,下意识瞥了眼刘峰背上的尸体,惊了一跳,赶紧挡住眼睛离开。
有一小伙人挤在墙角谈论刘家的不幸,他们看见梁白玉从前面的树荫下经过,话题立马就转移到了他身上,全是些常挂在嘴边的话,翻来覆去的说,也不嫌腻。
那个吃过月牙形软糖的女孩被爸爸拉着手,耳朵里塞满了闲言碎语,她咬咬唇,忍不住插嘴:“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吧,那个大哥哥只是在外面长大的,生活习惯上和我们不同。“
她爸爸都没来得及阻止,眼睁睁看她成了众矢之的,还给他丢人现眼。
“怎么不是了,城里我闺女又不是没去过,压根不是他那样。”
“还有他那个声音哟,没法形容,正经人能像他那么说话?做作到不行,听着就犯恶心。”
“有人天生就是那个调调!”女孩大声回击,胳膊被他爸掐青。
口水战就是这样,必须是你来一下,我来一下,才激烈。
她不吭声还好,一吭声,一伙长辈们不干了,当场瞪眼争论起来。
“怎么可能啊,肯定是学的,眼睛带钩子,往男的裤腰带上钩,逢人就笑,不是勾引是什么,还有他那头发,留那么长,不男不女的,衣服也那么花,扣子都不扣好,不检点!”
“长得太妖气,哪像我们村的人啊。”
女孩两手攥成拳头:“老师说不能以貌取人!”
“嘿,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你别不是也被他勾了魂了吧?”
“小蔡,你不管管你闺女?”
小蔡尴尬的赔笑,眼神狠狠剐了女儿一样,回去打死你。
女孩缩了缩肩。
这会儿又有人出来打圆场了。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不是我们看不起他,是他自己不珍惜自己,老话讲得好啊,上梁不正下梁歪……”
说话的大妈被旁边人用力拐了一下,顿时就不往下说了。
气氛微妙了片刻,恢复如常。
“诶,他回来那天坐在家门前咳血,每个礼拜都倒奇怪的药渣,不知道生得什么病,你们说说,这么多年了,他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快死了才回,真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咱都留个心眼吧。”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咱怕啥子,该怕的是他,就他那作风,鬼知道祸害了多少家庭。”
“我说啊,刘家老小八成是被他害的……”
女孩听不下去了,她使劲挣脱开爸爸的手,大步跑了,边跑边擦眼泪,头一次生出一种要去很远的地方上学,再也不回来了的冲动。
想把家移到大城市,哪儿都行。
可她还小。
她还没分化呢,她希望自己是个alpha。
能自保,不看低beta,不受oga牵引,做个思想独立的人。
梁白玉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后面传来喊声。
“大哥哥!”
女孩冲到他跟前,脸上两坨红,眼睛跟鼻子也是红的,被一头炸毛的短发衬得怪可爱。
梁白玉把钥匙捅进锁孔里,扭开锁:“怎么哭鼻子了?”
“我叫蔡小静。”
“小静。”梁白玉笑,“从哪来的,哭成了花猫。”
蔡小静害羞的弄弄头发,抹抹脸,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很认真地说:“大哥哥,你别出来逛了,这几天就待家里吧。”
那些难听的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了,却是第一次发现很多猜疑传着传着,就都成了所谓的“事实”,她又笨拙的强调:“真的,别开门别出来。“
梁白玉抽|出钥匙:“你读初几啊?”
“初一。”蔡小静说。
“真好。”梁白玉卷了卷滑下来的衬衫袖子,屈指刮她鼻尖,“读书一定很快乐吧。”
蔡小静迷茫地张了张嘴巴。
读书哪里快乐了,要做题背书考试,老师每次发卷子都一个一个喊名字报成绩,排名也要贴出来,好烦的。
今天村里有人死了,爸爸还要打她,感觉人生没开始就各种不顺。
蔡小静看他的长发,她觉得很柔软,也很好看,一点都不娘,更不奇怪:“大哥哥,你回来前住在哪个城市啊?”
“奚城。”梁白玉推开了院门,柔声说,“妹妹,没事不要来我这儿了,好好学习。”
院门在蔡小静面前合上,她摸摸被碰过的鼻尖,感觉还有一股香味。
大哥哥好香。
不是信息素,是他身上的,可能是在奚城买的香水吧,她想。
奚城在哪啊……
蔡小静听到了爸爸的叫声,她一个激灵,撒腿就往家的反方向跑,她才不信大哥哥是坏人。
村里没几个人的想法和蔡小静相同,大部分都是相反的。
梁白玉上午就被老村长叫了过去。
老村长背着手来回走动,胡子颤巍巍的,布满老年斑的脸刻板严肃:“你昨晚在哪?“
“在家啊。”梁白玉手里拿着一根山芋藤,叶子拔掉了,光秃秃的长长一条,他一寸寸的掰着玩,“大晚上的,我不在家睡觉,还能干什么。“
“就你自己?“老村长质问。
梁白玉鼻子里发出一个气声:“村长认为呢?”
“少把你那套乱七八糟的招数拿出来。”老村长端起瓷缸,“刘宽生前揭穿过你,你对他记恨在心。“
梁白玉哭笑不得:“这是谁说的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敢说,你真的不怪他向大家揭你老底,导致你被排挤?”老村长眼神犀利。
梁白玉从容得很:“敢啊。“
“别人的嘴巴长别人脸上,我哪管的了,随便啦。”他耸耸肩,小孩子似的咕哝,“光是活着就已经够累了。”
老村长的疑心并没有消失,他审视梁白玉,眼里隐隐闪过一丝晃神,不知是记起了什么,那情绪瞬息间就转变成了憎恶与警惕。
“村长,我呢,”梁白玉指了指自己,“是个有病的beta,你觉得我有那本事打死一个alpha?”
老村长喝口浓茶:“你没回来前,村里好好的。”
梁白玉“啪”一下掰断一截山芋藤:“这话也太搞笑了吧,难道要说,我回村以后谁家出了什么事,都要算到我头上?”
老村长皱得跟老树皮似的脸发黑。
“你去过断桥那边。”老村长甩出新的疑点。
“我闲逛呢。”
“那你怎么之前不去,偏偏从前两天才开始去?”老村长审犯人一样审他。
梁白玉不快不慢地回应:“我想什么去就什么时候去,不可以吗?”
老村长被问住,捧着瓷缸的干瘦手指发力,像是要把瓷缸扔他头上。
“这几天不是只有我去过那吧,如果要拿这一点揪着我不放,那别的去过的人是不是也要审一审?”
梁白玉俏皮地眨了眨眼,和家里宠爱他的慈祥长辈唠家常一般,“村长,你可不能区别对待。”
老村长那脸色真是没法看。
梁白玉没露出胜利者的姿态,他挺随和的:“村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您查案……”
话没说完,外头就有了不小的响动。
是刘家的人来了,捎了新进展。
黄医生检查发现刘宽的膝盖上面有一块血迹,但他的膝盖没有受伤。
那血迹是凶手行凶的时候留下的。
血液里没有信息素。
这样一来,alpha跟oga就排除了。
梁白玉掰山芋藤的动作没有停。
老村长观察他全身。
梁白玉把山芋藤咬在嘴边,举起双手,掌心对着老人:“村长,别看了,我没受伤。”
“但你咳血。”
这消息传得飞快,梁白玉家门口挤满了人。
老村长推梁白玉,叫他开门。
人群里有人已经喊起了“杀人犯”,带头的起哄的,都是些早就恨不得咬死他的人。
“你把我儿子还给我!”刘婶冲上来,抓住梁白玉的衣服,“还给我!”
梁白玉的衬衫扣子被抓掉了几颗,露出白得晃眼的身体,现场有吞口水的声音,也有一些猥琐恶俗的视线粘着他。
刘婶发了疯,没人过来阻拦。
不论是惦记梁白玉那身皮肉的,还是喜欢他的,都选择在这时候按兵不动。
或许对他们来说,梁白玉还不够惨,再惨点,才能找机会以一个英雄的姿态出场,得到他的膜拜和依靠。
最主要是,不能让人知道,自己会为一个妓出头。
梁白玉指间的山芋藤掉在地上,他蹙了蹙眉心,扣住了刘婶的手腕。
刘婶莫名一寒。
其他人也都屏住了呼吸。
梁白玉弯腰捡起山芋藤,轻声说:“婶儿,人死不能复生,您要节哀。”
“你个狐狸精!”刘婶回过神来,狰狞着脸,扬手朝他扇去。
“我草!”杨鸣奋力挤到前面,及时拦下刘婶的手,对她和大家伙吼:“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都是福尔什么斯是吧?”
吼完就把梁白玉敞开的衬衫拢一块儿,叫他赶紧进屋。
“鸣子,你过来!”杨母喝道。
杨鸣不听,他一个劲的给梁白玉使眼色:快啊,进去啊,外面有我,我给你兜着。
杨母要气死了。
梁白玉只在他们家买过米菜之类,哪怕价钱方面没透露,他们也已经被村里人说闲话了,儿子还总往对方这跑,现在更是当众站队。
这是找死呢!还要不要家了?
杨鸣梗着脖子跟他妈互瞪,一副宁死不屈样。
门口的信息素混乱得很,看不见的刀剑在交锋,oga们吃不消,一个两个的捂着颈环撤退。
杨鸣还在强撑。
梁白玉的衬衫凌乱松垮,丝毫看不出□□狼狈,只显性感,他拍了拍杨鸣的后背:“过去吧,你妈喊你呢。”
“你闭嘴!”杨鸣狠咬后槽牙让自己清醒,他四处张望,“姐!姐!”
杨玲玲离得挺远的,她接到他弟的求助信号,不是很想搭理,但他那破锣嗓子实在难听。
“各位,凡事都讲证据,谁家的鸡跑不见了,怀疑在谁家,都要搞清楚查明白。”杨玲玲出声,“更别说是命案了。”
“刘婶,你们应该去县里的派出所报案,请专业人士来查。”她逻辑清晰,声音冷淡。
老师在村里是有一定威望的。
现在杨玲玲发话了,局面好了不少。
刘婶一看不少人都被杨玲玲带跑,她也顾不上骂了,拍着腿凄凄惨惨的哭嚎起来。
“这个狐狸精肯定把证据都藏好了,派出所来了有什么用……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有人趁机附和:“对对对,去县里又要坐船又要坐大巴的,得多远啊,来来回回太废时间,杀人偿命,村长!”
老村长被架起来,要他替□□道。
风向又变了。
混乱中,梁白玉家的门被撞开,一群人冲了进去,强盗似的。
哪像是淳朴的街坊四邻。
“快看啊!这有个上锁的屋子!”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一直没甩过脸色的梁白玉掀了下眼皮,唇角往下压,他拨开杨鸣的手,抬脚迈过去,挡在那扇紧闭的,挂着蛛网灰尘的屋门前。
梁白玉的行为将这场舆论推到了高|潮。
“他心里有鬼!”
“杀人凶器铁定在里面!”
大家要强行破门。
梁白玉捏着一节节断裂,手链似的山芋藤,为难道:“这是我母亲生前工作的屋子。”
他的音量并不大,什么工作也没细说,仅仅只是提到了他母亲,却让在场的老一辈纷纷变了脸色。
只有年轻一辈在状况外。
“你把门打开,我看一下。”老村长说,“就我一个人进去。”
梁白玉把山芋藤绕到手指上面,一圈接一圈。
“打开。”老村长道。
梁白玉缓慢地掀了下眼皮,嘴边扯起一个古怪的笑意。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低沉的话声,“刘宽的死跟他没关系。”
陈砜孤身进来,迎上四面八方袭来的信息素攻击,一步步走到梁白玉身旁,没和他对视。
“我昨晚在他家睡的。”陈砜偏头对村长说。
梁白玉的肩头一沉。
陈砜宽糙的手掌揽着他,动作僵硬,口吻亲密:“天亮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