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微沉默地跟在顾云修身后,走在院中的青石小路上。
她心里想着虞鸢的事,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春闺楼这样的地方,就是吃人的地狱。不知有多少女子因为没有客人临幸而被鸨母责骂殴打。虽说虞鸢如今的处境还算不错,可她实在不愿看到妹妹整日摆着笑脸宽衣侍奉客人的样子。
她好难过的。
“在想什么?”顾云修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虞微这才回过神,闷闷地说:“没什么。多谢大人带我来见鸢鸢。”
因为刚哭过的缘故,虞微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她连忙清了清嗓子,掩去声音里的异样,小声请求:“大人以后还能带我来看望鸢鸢吗?”
顾云修瞥了她一眼。
虞微立刻从腕上扯下一只金镯子,递给顾云修。这是方才虞鸢硬塞到她手里的,要她悄悄变卖些银钱留着用。
顾云修颇为新奇地看着她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金镯来。他问:“拿这个贿赂我?”
虞微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脸色。
为了知晓虞鸢的下落,她献上了母亲家传的凝泉玉珠手串。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能换得鸢鸢下落,虞微并不觉得亏。而这一次,她只是求顾云修再带她来看看鸢鸢。一只金镯,应该够了吧?
顾云修的指尖伸过来,慢悠悠地拂过她的掌心,逡巡良久,才将那只金镯拿走。
他一句话都没说,虞微有些忐忑,刚想问一问他是不是答应了,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个衣衫破烂的姑娘不知从哪儿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中一个几乎是爬着去拽虞微的裙角,哭着说:“求夫人救救我们!”
另一个年岁小些的姑娘颤巍巍地抱住顾云修的靴子,泪眼朦胧地仰起脸,“公子行行好,救救我们吧!求公子带我们离开这儿……”
顾云修皱了皱眉,烦躁地甩开脚边的小姑娘。
这样的事情他见的多了。这表面繁华太平的长安,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受苦受罪。他可没有那个闲情逸致桩桩件件都去管。
红杏被踢了一脚,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她咬着唇,努力忍着眼泪,又爬回顾云修脚边苦苦哀求:“公子行行好吧!让红杏做什么都可以,只求公子带红杏和姐姐离开这里!”
顾云修冷眼看着她。他的靴子被红杏弄脏了,衣摆也抓皱了。他眸中浮现出戾色,有些不耐烦。
“你先起来。有什么事情起来再说。”
虞微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顾云修略略抬眼,就瞧见虞微正弯着腰,费力地将跪在脚边的人拉起来。她柔声安抚:“先别哭了。”
碧桃闻言,却哭的更加厉害了:“夫人,您心善,求您救救我们姐妹两个!鸨母对我们整日打骂不休,还不给我们饭吃。月例本就少的可怜还要克扣!我和红杏几次想逃走,又被她抓回来打个半死。我们在这儿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虞微倒是十分同情这对姐妹,可是她不得不为难地告诉碧桃:“姑娘,我其实……并不是这位公子的夫人。你们若想离开这儿,还是求求这位公子吧。”
若她还是以前的虞家大小姐,收留两个姑娘做婢女自然算不上什么难事。可她如今不过是顾云修身边的一个宫婢。自己都是为奴为婢的人了,哪里还有余力去帮别人呢?
碧桃愣了愣,呆呆地望着虞微。怎么可能呢?这位姑娘生的这样貌美,又穿着那样漂亮华美的衣裳,怎么会不是这位公子的夫人呢?
顾云修不大高兴了。不过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非要告诉她们她不是他的夫人?她一向不爱说话,今日倒是话多。
他凉凉地瞥了虞微一眼,说:“我那儿不需要多余的人。”
虞微知道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做主,可看着红杏和碧桃满脸泪痕的样子,她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眼下虽寻到了鸢鸢,但其他人是死是活仍不知晓。也不知她们流落到了何处,是不是和眼前这对姐妹一样受人冷眼过着凄惨的日子……
虞微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声。她欲言又止地望着顾云修,清澈的眸子里含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想说什么就说。”顾云修冷声。
虞微这才开口,声音轻轻的:“大人,她们两个瞧着实在可怜。大人若不想收留她们,把她们带出去寻户人家送进去做事也是好的。”
顾云修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菩萨,可没有这份闲心。”
“可是……”
虞微还想说些什么,望见顾云修冷漠的眉眼,默默咽了回去。方才说了这么多,已是逾矩之举。她不能再说下去了。
顾云修面色冷淡地望着远处覆满积雪的房檐,眼前恍惚浮现出了一些旧事的影子。当初若不是虞微“多管闲事”,不惜违背虞崇的命令偷偷将他带进虞府,只怕他就要冻死在虞府外头了。
默了半晌,他收回视线,第一次正眼看向那对姐妹。
这样冷的天气,两个人却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几乎衣不蔽体。妹妹面黄肌瘦,脸上满是脏污,和街边的乞儿没有半分区别。而站在虞微面前的姐姐……
顾云修眯起眼睛,眸底闪过一抹凌厉危险的光。他冷声问:“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弄的?”
碧桃闻言抬起头来,虞微这才注意到,碧桃的半边脸上几乎全是狰狞可怖的伤疤。她顿时倒吸一口冷气,眸中流露出几分不忍。
“回公子话,这是火烧留下的。”碧桃抚着脸上的疤,老老实实地说,“我和红杏曾在京郊一户人家宅中做过事。那宅子有一天突然起了火,当时天色已晚,宅子里的人都已歇下了,火烧了好久才有人惊慌地爬起来去打水救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和妹妹拼了命地往外逃才侥幸逃了出来,路上我不小心被一块烧着的木板砸了脸,便留下了这些疤。”
京郊?
顾云修眉头紧锁。
那时他悄悄离开虞府,第二日便去了城西地牢打听他父母下落。可地牢的看守告诉他,人已经放走了,陛下法外开恩,允他们回原来的地方继续做事。
而他父母做事的宅子,正是建在京郊。
他急匆匆向看守问了那宅子的位置,便快马加鞭赶去。他迫切地想要见父母一面,想看看他们是否平安,问一问他们这些日子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可等他赶到时,却只看见大火烧尽后的废墟,断壁残垣,满目狼藉。浓重的白烟里,他用手扒遍了每一块石头,却连他父母的尸身都没见到。
顾云修想着旧事,有些出神,虞微却十分急切,急急追问道:“你可知道那户人家的身份?”
碧桃摇摇头:“这些我们并不知晓。我和红杏只是做些浣衣擦地的活,连主子的面都见不到的。”
“你对那处宅子感兴趣?”顾云修忽然开口。他的视线懒懒地扫过虞微的脸,甚少见她露出这般急切的神情,瞧着倒十分有趣。
“没……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虞微别开视线,随口敷衍着。
她一边藏起眼中的情绪,一边在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事情。当初太子获罪,先是被囚在东宫,后被贬为庶人囚在京郊一处极隐蔽的宅院中。她曾听虞崇悄悄说起过此事。虞崇本想偷偷去看望太子,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先帝派去的侍卫队守卫森严,将那座宅子守的如同牢狱一般,虞崇也只能作罢。
没过几日,太子便死了。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里,连同那座宅子一起,被烧成了灰烬。
而这一切,都和这对姐妹所说极为相似。
太子获罪一事在朝中闹的沸沸扬扬,至今都无人知晓太子究竟犯了什么罪。只知道先帝发了好大的火,当众斥责太子大不敬。
虞微不是没有怀疑过太子之事是有人蓄意陷害。可当时虞家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虞崇满心都想着如何自保,哪里还有心力去查太子的事情。
虞微心想,若这对姐妹当真在那座宅子里做过事,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虽然这天下已是新帝和太后的天下,再去追查太子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可若是能洗刷太子冤屈,便是洗刷虞家的冤屈。虞家世代忠良,怎能背上罪臣之名!她的父亲兄长受尽冤屈含恨九泉又如何能心甘!
她必须让顾云修带走红杏和碧桃,这样才能从她们口中问出更多的事情。
虞微正盘算着该如何劝顾云修改变主意,顾云修却先一步开了口。
“带她们回去。”
说罢,他再没看那对姐妹一眼,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红杏和碧桃愣了愣,许久才回过神,欣喜地朝顾云修的背影磕头:“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虞微没想到顾云修竟然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她越来越觉得顾云修的心思深不可测。和以前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不过眼下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虞微赶忙伸手把姐妹两个扶起来,微笑着说:“好了,要谢也是回去再谢。快走吧。”
顾云修没有让红杏和碧桃上马车,只让她们跟在车后头一路走到皇宫去。不过姐妹两个已经是感恩戴德,不知道又谢了多少次。
虞微心里想着太子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她侧着脸去看帘外热闹的街巷,想起从前太子谢遇总是带她去长安最好的文房铺子挑画笔、挑颜料。谢遇会认真和她探讨哪一支笔用来勾线最好,哪一种颜料上色最浓。
那时候她已有婚约在身,皇后亦在为谢遇挑选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她和谢遇,是真真正正的君子之交。
“在想什么?”顾云修倾身过来,将帘子扯下来。
虞微立刻收回视线,低着头重新去看自己的指尖。
“没什么。”
她一向不擅撒谎,什么心思都写在眼睛里。顾云修懒得拆穿,闲散地说了句:“太子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
虞微怔了片刻,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会知道太子的事?”
“太子被囚宫外,死于一场大火。这样的事说没有蹊跷谁会相信。”顾云修无聊地把腕上的玉珠串摘下来,当作佛珠一般捻弄把玩,“稍微费些心思查查,总能查到些东西。”
“那……大人都知道些什么?”
顾云修凉薄的目光望过来,落在虞微脸上。被他这样直勾勾的盯着看,虞微心里发慌,飞快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又惹了他不高兴。她很快想到求顾云修办事,是要给他报酬的。可如今她的身上,真的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
虞微的眸子霎时暗了下去。她轻声说:“除了那个镯子,我……我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给大人了。”
顾云修忽然嗤了一声:“谁稀罕那个破镯子。”
虞微愣了下,他不是收了那只金镯吗?难道……他想反悔吗?还是他根本就不曾答应她!
她脑子里顿时乱成一团,无措的眸子直直地望着顾云修。纤长的眼睫轻轻眨着,如柔软的羽毛一般拂在顾云修心上,挠得他心肝发痒。
她这副模样,倒好像他欺负了她似的。
顾云修彻底没了耐心,伸手捂住了虞微那双让他心慌意乱的眼睛。他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就贴在虞微的脸上。他用冰凉的唇慢慢地去磨.蹭虞微的鼻尖,自上而下,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比起那个破镯子,我更喜欢别的东西。”
顾云修低低笑起来,闭着眼,吻了一下虞微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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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深陵是被人从死人墓里救出来的。
救她的恩人看中了她的身子骨,费了八年用心调.教,将她培养成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利刃,送给了晏王。
玄衣玉冠的男人食指勾起她的下巴,淡淡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仰着头答:“深陵,深处的深,陵墓的陵。”
她自深陵入世,不谙人情,不懂事故,唯一会做的事便是杀人。
且只为晏王杀人。
因为恩人曾告诉她:“你是晏王手中之刃,只听他一人吩咐,需为他杀人负罪,挡刀送死。”
她将这话记得清楚。
新皇登基之日,杀尽前朝王侯,独独留下了晏凌。
虽留一命,却负血海深仇。
晏凌匿于暗处,不动声色,只待时机,为此,他需要一把天底下顶尖的利刃。
后来有人把这利刃送到了他身边。
那姑娘淡漠如雾,窈窕似她手中那沾着血的青锋。
晏凌原以为,他此生用的最顺手的一把剑叫做深陵。
后来才知,他这辈子,最心爱之人才叫深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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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生来低贱、浪荡,骨子里带出来的东西,明晃晃写在脸上。
惊雷劈开天幕,她眼波流转,柔弱如雨中娇花。
“官爷……救救奴。”
一身铁甲的男人立在面前,身影沉沉笼罩着她,未发一言。
他是天子胞弟,战功赫赫的延山将军,不会和这等女子染上任何关系。
她该死在这个雨夜,死在这场不会留下一个活口的动乱里。
可她没有死。
[花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