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将手中的那一沓策论文章扬了扬,作出了最后的评价。
“文章是好文章,但你写的这些东西,只会淹没在那叠黜落的纸堆中。而且你的名字会被所有人记住,除非新旧交替,否则你在科场上将永无出头之日!”
这不是林如海危言耸听,任荣国府位高爵显,贾琮简在帝心,也不能让那些老学究们点了他上皇榜。
这就是仕林官场的规矩,皇帝都没有办法让文官体系给贾琮一个功名。新笔趣阁
贾琮被训的有些郁结烦闷,整个人都蔫蔫的。
林如海看着这样的小胖子有些好笑,转身去了内堂,不多时拿着几卷书册回来。
“这是我与我的那些同年,从院试开始一直到殿试的策论,你回去好好研磨。当年我与我的那些同年无不是少年意气,可在科场上不知被浇了多少冷水,最终才明白了什么叫官场规矩。”
贾琮有些发愣,接过书册后翻开快速浏览了两篇,果然都是四平八稳,言之有物却又没有丝毫的棱角,就像是外表猫里猫气内中却藏着利爪的猛虎。
“姑父,好厉害!”
林如海坦然一笑:“当年谁还不是个少年?没有朝气的少年又怎么能称一句少年意气?好好学,将你的抱负都藏起来,等有一天你有资格有能力了,再去喊一句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昭武二十年之后,随着盛世来临,似乎文曲星都下凡了,整個国朝人才济济,一名名少年英才井喷般出现在京城。
贾琮翻阅着手中的书册,这些名讳都好熟悉。
能与岳父大人称为同年好友的人物,果然没一位简单的。
黄觉,曾任礼部郎中,今为陕西布政使司左参政。曾奉旨主持乌斯藏都司阐教王转世大典,单枪匹马宰了不忠国朝的毕力格法王,平定叛乱。
靳俞,通政司左通政,昭武四十一年奉旨巡视两广,于广州城外击沉来犯红夷战船三艘,俘虏红夷数百人。逼迫红夷签订合约,赔偿大夏白银八十万两。
赵立湘,曾任翰林院掌院学士,善财赋经济,元祐五年提举江南诸省市舶司,主持市舶司一应事务。打击走私,追缴商税,推行开海,使得江南诸省海贸税银首次超过田赋数额,年送京城税银高达七百万两。
……
诸如此类的人物书册上还有好几名,最低都是正四品的一方大员,这让贾琮第一次感受到了同年友人这个词的可怕。
“姑父,您的这些同年,如今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了。我记得赵大人秋末的时候刚刚上书扩大海贸,力主推行开海之策。是不是就是您说的,如今有了资格与能力,要喊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句话了。”
这孩子的脑瓜确实聪明,林如海微微一笑:“不止赵兄的开海策,还有之前伱提过的改土归流、科举改制等等,都已上书陛下。不管能不能成,至少要先将戏台子搭起来。”
造势!
贾琮瞬间明白了为何今年回京述职的督抚突然多了起来,光是一个改土归流,就足够西北、西南的督抚回京接受皇帝老爷的询问指点了。
惶惶大势,终究要掀起巨大的风浪。
林如海欣慰的搓着贾琮的脑瓜,郑重说道:“我与诸位同年用了近二十年才走到了今日,还不知道能不能将我们的抱负施展出来。但我们已经不再担心后继无人,等你步入官场的时候,不会缺少同行之人的。”
……
元祐七年的正旦大朝少了许多争斗,圣人老爷似乎对倔老四更加放心,不但没有接受老臣子的朝拜,甚至连皇族的宫宴都没有参加。
刘恒依照惯例于宫中赐宴群臣,晋林如海为户部左侍郎的圣旨在大年初一正式送到了荣国府中。
一时间,荣国府门庭若市,不过林如海游刃有余的带着贾琮、贾宝玉迎来送往。
整个新年,贾琮与宝玉二人都没有丝毫歇息的时间。
半月假期,不是跟在林如海的身旁陪客,就是经受着林姑父的指点,准备着二月的县试。
正月十六朝廷开印,顺天府张贴公告,今年的县试将于二月二十二举行。
敬大老爷拿着鞭子将族学中还算有些出息的人统统赶进了大兴县衙,五人互保总共十五个人统统报了名。
“贾珏,曾祖荣国公贾源、祖父荣国公贾代善、父贾政……呃,亚中大夫、资治少尹、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嘶~”
“贾琮,曾祖荣国公贾源、祖父荣国公贾代善、父荣国侯贾赦……嘶~”
“贾瑞,曾祖宣威将军贾澍、祖父贾代儒……”
“贾苘,曾祖武节将军贾代信……”
嘶!!!
大兴县县衙礼房负责登记的书吏都惊呆了,这十五个人,竟然是宁荣两府的大爷们。
很快,宁荣贾家十五个新鲜出炉的县试考生就成为了京城热议的话题,甚至压过了即将到来的春闱八卦。
“贾家除了敬公与政公外,也就琮三爷与宝二爷还算有些文气,好好的军武之家,怎么就想不开往科举这条路上挤呢。”
“非也非也,当年的珠大爷才是最有文气之人。”
“嘿,这倒是,可惜了珠大爷当年惊才艳艳,我之前一直以为珠大爷将会是贾家第二个敬公。”
“不过琮三爷为何去会走那科举之路?想当官,直接求陛下赐一实职不就成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想想琮三爷的老师是谁?”
“嘶,我朝不会出现第二位青藤先生吧!”
就这样,在众人的议论中,会试的喧嚣刚过,贾琮就踏进了县试的考场中。
正如徐晋、林如海与贾敬所猜测的一样,大兴县的县令根本不敢对贾琮有丝毫的为难。
再加上贾琮的答卷近乎完美,连续五场拿下第一,于是乎就点了他为今年大兴县县试案首。
而且宝玉力压众人,夺得大兴县县试第二,其余十三名贾家子八人上榜,让不少落榜的人鼓噪县试不公,直到大兴县张贴出今年的上榜答卷,这才压下了这些非议之声。
“几阵潇潇雨,依然鹊报晴。
片云连岫捐,旭日远山迎
树色含烟碧,岚光带翠明。
画图开胜景,锦绣赏余情。
蝶晒花边露,蛙传柳外声。
时赐瞻圣化,万里庆丰盈。”
贾琮在县试中所作的试贴诗令满京城的举子们震惊不已,十岁小童,竟然比他们还会拍皇帝老爷的马屁。
这诗完全可以放在会试中助人登上皇榜,你这么卷,别人还怎么活?
徐晋看着坐在椅子上抱着脸盘子大的芝麻饼咔嚓咔嚓的徒儿,不禁笑道:“诗不错,陛下说你要是会写就多写点,他爱听。”
咔嚓咔嚓……嗝儿~
吨吨吨~
贾琮终于填饱了肚子,擦了擦嘴苦笑起来。
“老师快别逗学生了,就因为这诗,这几日我就没闲下来过。您说那些贡士不好好读书准备殿试,跑来跟我一个童生论什么诗词文章。我二叔跟姑父说我将来要走科举的路子,不能轻易得罪人,非拉着我跟那些人吟诗作赋,都快把我榨干了!”
听到小徒弟的诉苦,徐晋却是畅快的大笑起来。
贾琮原本就有“宿慧”才子之称,随着县试中的试贴诗与这几日所作诗词的流传,自己在衙门没少被人恭维羡慕。
之前跟自己炫娃的那些同僚,现在看自己的眼神幽怨的如同深宫妇人。
若自己点个头,他们会立马抢了小徒儿回家。
“林前辈已经跟为师说好了,此次恩科殿试结束后,他会以你的名义组织一场诗会。”
这事贾琮早就听姑父大人说过,诗会只是一个名头,赴会之人除了林如海同年友人的子侄外,还有老师徐晋的同年子侄。
这将是两方人马的第一次会盟,皇帝都已经安排好了,太子刘弘将“无意间”碰上这场诗会,到时候也算是君臣相得的开始。
只见徐晋将一沓书卷翻开,面带欣慰。
“在诗会那天,你便将你与林丫头写的《顺天府流民赈济安置疏》拿出来,论上一论,看看这份安置疏是否能在各省推行。”
……
府试定在四月初二,时间还很充裕。
三月三殿试结束,荣国府就开始准备三月十三这日的诗会。
贾琮与黛玉抓紧时间完善着那份万言不止的《顺天府流民赈济安置疏》,林如海也好,贾敬也罢,包括徐晋在内,都没有打搅两人。
他们三人都没有掺和这份奏疏的内容,这份凝聚着贾琮与黛玉心血的奏疏,每一字每一句都饱含着两人的抱负。
“大灾之后必有疫病,林姐姐找的这些防疫治病的方子正好合适,就是这医士大夫还是太少了,而且药材无法做到量产,很难让百姓得到及时的治疗。”
黛玉也点了点头,在防治疫病这块标注了四个字:缺医少药。
贾琮倒是提出了人工培育药材以及建立医学院的设想,不过最终还是被现实浇了一盆凉水。
只听黛玉说道:“不现实,先不说医术一般都是家传,敝帚自珍。就说人家有能力读书识字,为何不先试一试科举为官?别忘了那句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大夏不是没有官办的医学教育,太医院就是。
可惜历朝历代的太医院都有着很大的排外性,几乎是家族传承,年轻的民间医士们升迁的空间极小极小。
“唉,这事先放放,改日我去宫中找四哥说一说,看有没有办法。”
黛玉点了点头,翻过此篇,又说起了皇庄、官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事情。
时间一晃就是数日,三月十三荣国府中门大开。
今日恰逢休沐,政老爷带着府中的哥儿排排站,在荣国府的大门口迎接着赴宴的宾客。
自从当年贾珠乡试报捷办了一场盛大的诗会文宴之后,宁荣两府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么多的文人墨客了。
“学生拜见老师!”
“青藤来了,快请进,快请进,家慈方才还说,若没有青藤先生的教导,我家这疯猴儿,还不知什么时候能沾一沾文气呢。”
徐晋熟练地搓了搓小徒弟的脑瓜子,与贾政作揖回礼。
“太夫人抬举了,有敬公与政公在,宁荣贾家哪里还缺了文气?政公的两位公子,哪一个不是惊才艳艳?”
贾政与徐晋都在都察院任职,又有贾琮这个纽带,自然走的近。
听到徐晋夸自己的崽儿,贾政罕见的与有荣焉。
不想这孽障有一日会给自己这么长脸,看来自己这些年的大棍教育果然是有成效的。
贾政看了看正与卫若兰等人说话的宝玉,心中暗道:既然有效果,那大棍教育还是得继续下去,能在县试考中第二,说不定将来在殿试也能来个第二名榜眼。
“咦,我怎么感觉屁股有些疼?”
刚刚将卫若兰等国子监的学子迎进了府中,宝玉偷偷揉了揉自己的臀部,打了个激灵。
荣国府的前院与东跨院几乎坐满了宾客,不但有林如海与徐晋的同年,还有这些人的子侄,新鲜出炉的进士。
还有国子监的学子,京城诸多书院的学子,贾琮与宝玉这一科县试的上榜者等等等等。
一向宅居的敬大老爷也换了身儒服,坐在荣国府正厅招待宾客,后宅中也有老太太与黛玉邀请的公侯、督抚家的女眷。
这场打着诗会名头的宴请,差不多把大半个京城的达官贵人惊动了。
当刘弘一身常服乘车抵达荣国府时,忍不住跟一旁的五皇子刘硕说道:“这也就是荣国府了,若是其他家有如此的影响力,哪个君王能睡得着?”
刘硕年纪小,根本听不懂这话背后的含义,不解的问道:“呃,四哥,父皇不是说,这诗会实际上是林、徐二公组织的吗?荣国府不过担了个名头而已。”
“事是这么一回事,但赴宴的人到底是看在林、徐二人的面上还是有意结交宁荣贾家,谁又知道呢?”
刘弘看着荣国府门前络绎不绝的马车,突然警惕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突然扶额自嘲:“我真是疯了,竟然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四哥怎么了?”
刘弘摇了摇头:“四哥我呀,有些魔怔了。父皇说得对,为君者不能有疑心病,否则将来真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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