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带来的不仅仅是太子刘弘的手书,还有一车车的粮食。
王平口已经在逐渐聚集周边活不下去的流民,贾琮与黛玉站在酒楼二层的窗前,看着楼下不远处的粥棚以及排着长队等待领粥的流民。
“那位就是咱们的里长大人,长得人模狗样,可就是不干人事啊。”
薛蟠按照贾琮的安排,将运来的粮食交给了里长王庆堂,由里长负责施粥赈济。
随后带人继续上路,往其他地方送粮。
施粥的第一天还是正常的,锅中立筷不倒。可等薛蟠离开之后,锅里的粥就变得清汤寡水起来。
原本依着贾琮的想法,当百姓们开始掀锅砸碗的时候,他就会命薛蟠带兵杀回,缉拿负责施粥的王庆堂。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哪怕碗中的稀粥稀的能够当镜子使,这群浑浑噩噩的流民,竟然连抱怨的声音都没有。
“琮哥儿,他们怎么这样的……”
“逆来顺受?”
贾琮的手指在窗沿上咚咚咚的敲击着,眼中的寒意比窗外飘荡的积雪还要冰冷。
王庆堂这个名字,对于被其欺压十余年的百姓来说,远远要高于国朝的律法与朝廷的威严。
逆来顺受至少还能喝上一碗稀粥,若反抗了,别说稀粥,恐怕来命都保不住。
黛玉听完了亲兵打听来的消息,震惊的捂住了嘴巴。
不听话的,这会已经躺在雪地中不能动弹了。
黛玉望向人群中那些个瘦瘦小小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孩子,怜惜的说道:“现在怎么办?要不直接将王庆堂拿下吧,如此稀的粥,哪里能顶得住饿。”
贾琮先是摇了摇头,沉默许久后还是长叹了一声:“就照林姐姐说的办吧。我原以为可以改变他们的麻木,可……唉,被压弯了的骨头,终究是难以直起来了。”
……
要不是昨日有皇太子的亲军卫在,王庆堂恨不得将那些赈灾的粮食存进自己家的粮仓。
这场大雪好啊,再熬上两天稀粥,他就将粥棚一撤,回家后搂着小妾喝着小酒美滋滋的等待收地。
喝吧喝吧,你们这群贱民再喝上两天,估计这场大雪过后,就不剩多少了。
朝廷发放的赈灾粮自己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按照规矩,换成银子送去京城,开春的时候就该去县衙户房换地契了。
“老爷,锅里的粥不够了,还有一百来人,是不是要再去取米过来煮一些?”
王庆堂瞪了仆人一眼,小声的咬牙切齿:“这么大声做什么?取什么米,添水进去。米不要钱啊,那都是老爷我的!”
仆人瞅了瞅锅底那几颗米,再看看不远处排队等待的流民,心中有些不落忍。
可胳膊拗不过大腿,他只是一个失去了土地不得不卖身求活的贱民,唉……
哒哒哒哒!
锅中的清水震荡出一圈圈的波纹,地面都开始了颤动,那些眼神已经麻木的流民们动都没动一下,依旧盯着前方冒着热气的锅。
唯有坐在火盆前的王庆堂王老爷,眼神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目光,随后猛的站了起来。
“快快,赶紧去取米过来,煮粥,煮粥……”
薛蟠骑着高头大马直上粥棚而来,根本就没有给王庆堂诡辩的机会。
往锅里一看就甩出了鞭子,啪!
王庆堂惨叫一声捂住了脸,含怒甩出的鞭子将王庆堂抽的满脸血污。
只听薛蟠怒斥:“好大的狗胆,连太子殿下拨下来的赈灾粮食都敢贪。左右,给本将将其拿下!”
“薛将军,薛将军,我是你的堂舅啊~”
不说这個还好,一提这个就跟戳了薛蟠的肺管子一样。
他再次一鞭子抽了过去,怒气冲冲的骂道:“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自称本将的舅舅。来人啊,王庆堂贪墨赈灾粮食,先打一百军棍!”
“一百军棍下去,这人就被你自己打死了。先办正事,薛大哥先去查抄王家,煮粥赈灾的事,我跟林姐姐先管着吧。”
薛蟠询问看去,来人正是贾琮与黛玉二人。
他自认没有贾琮脑瓜子灵活,又有刘弘的叮嘱,自然唯贾琮马首是瞻。
王庆堂被五花大绑吊在了不远处的树上,眼睁睁的看着薛蟠领着大队人马冲向王家方向。
呜呜呜……
啪!
守在他一旁的荣国府亲兵一刀鞘下去,打的王庆堂眼冒金星。
“哼哼什么,畜生不如的东西,连这些可怜人的口粮都要贪,等着千刀万剐吧!”
……
黛玉蒙着面纱,火狐皮毛制成的斗篷像是一团火,让每一个靠近粥棚的流民都感受到了温暖。
这位是皇帝老爷亲自敕封的文安县主,高贵的县主娘娘给他们施粥,每人都是稠稠的米粥,不够还可以再添。
还有御猫大人,不但将豺狼一般的王里长吊在了树上,更是命人去查抄欺压他们十几年的王家。
听说御猫大人已经命人就近搭设棚屋,为他们遮蔽寒风。还有另一边的锅中,煮着驱寒防病的汤药,明日还会有更顶饿的窝头……
聚集在王平口的流民不是很多,全部加起来不过四百人。
镇子外已经在搭建简易的棚屋,根据贾琮的指示,棚屋不但要结实耐用,更要有沟渠、茅房等配套的设施。
“药材不够的话,直接去顺天府要。殿下那边的储备也不多,如今大雪封路,去房山县城,还没直接回京方便。”
贾琮一道道的手令发出,亲兵分批分方向疾驰而去。
薛蟠还没有回来,看来王家那边的收获不会小。贾琮将黛玉塞进温暖的被窝中,叮嘱王嬷嬷照看好,随后乘车去了镇子的另一头。
王庆堂的宅子可真不小,四进的大院子,比之京城某些三品官的府邸都要大。
薛蟠按照惯例,将王庆堂的妻儿老母关到了一处客院,随后太子的亲兵卫就开始四处搜查。
见到贾琮过来,薛蟠立马像是见到了救星,将其拽进了王家书房,指着桌上满满当当的书册账本:“琮哥儿你看这些……”
他看不懂,一看到账册上的数字就头大。
贾琮翻开一本,呵,王庆堂这一笔笔的,记载的真够清楚的。
“薛大哥,这人还真是你的堂舅!”
贾琮突然将账本合上,哭笑不得的看向薛蟠:“王庆堂是二嫂嫂父亲的亲兵统领,还是刚出了五服的堂侄,可不就是你的堂舅嘛。”
啊?
薛蟠知道王庆堂跟县伯府关系密切,可真没有想过跟自己能真的扯上关系。
只听贾琮徐徐道来:“这王庆堂之所以能如此大胆,是因为他每弄到了一笔笔钱,都要送一半去京城。伱的三舅舅,王子胜,就是那个收钱的人。”
啊!
薛蟠觉得手中的茶都不香了,王子胜是他的亲舅舅,若这件事查下去,王子胜根本就脱不了干系。
至于最后王子胜是死是活,他倒是无所谓,可他的母亲可就不一样了。
“三舅舅……王家就这么缺钱?舅舅就这么缺钱?”
贾琮扫视了一圈书房中的这些东西,唏嘘说道:“缺不缺钱的,咱们管不着。这事还是交给龙禁卫去查吧,二哥收到信应该很快就过来了,咱们还是先清点查抄出来的东西,好好办差要紧。”
……
薛蟠办事的时候是个极其认真的人,他将自己的身份摆的很正——太子门下人,储君手边刃。
王家被掘地三尺,包括好几个密室都被找了出来,一箱箱的金银珠宝,薛蟠一文钱都没贪。
他遵照刘弘的命令,全部封存装车,静待天晴押送京城上缴皇帝老爷。
那些指向王子胜、县伯府的证据也被封存起来,由太子六率的精锐小心看管。
贾琮则是将那些从王家查抄出来的粮食取出,充作赈灾之用。
好几仓库的粮食,足够王平口一带的灾民食用到开春了。
一间间棚屋建了起来,那些老弱终于有了避寒之所,年轻的流民则被编成小队,负责建屋、挖渠、搬运木材、煮粥放饭等工作。
贾琮将镇子上的赈灾之事交给了黛玉,随后带队离开了王平口,以顺时针的方向,沿着早定的计划巡查整个顺天府的赈灾事宜。
在贾琮离开王平口的第二日,贾琏就带着龙禁卫的人马赶到了。
他让人将王庆堂秘密关押起来,随后将从王家查抄的那些账册统统送回了京城龙禁卫北镇抚司。
这件事牵扯到了正一品武将,已经不是他能做主的事了。不过在这之前,有关早逝的岳父大人之事,该好好说道说道。
贾琏没有在王平口耽搁,留下十名龙禁卫的精锐保护黛玉,第二日一早他就带着王家一干人等返京审问。
赈灾的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黛玉独自掌管一镇的赈灾事宜,从刚开始的信心十足到中途的手忙脚乱,再到最后的得心应手,似乎经历了一场蜕变。
“姑娘,早点休息吧,都快亥时了。”
紫鹃一遍遍的提醒,可黛玉看着桌上账册,倔强的摇了摇头。
“不行,这些要尽快整理好送去太子殿下那边,咱们这边粮食富余,可驱寒的药材、衣物、被褥都是紧缺,必须趁着好不容易放晴的日子准备好。”
断断续续下了十几日的大雪,粮食什么的都好说,可随着天气越发寒冷,王平口已经出现了不少得了风寒的人。
荣国府多次来信让黛玉回京,生怕身子打小就弱的黛玉染了病。可黛玉这一次固执的留了下来,势要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年前再回京城。
好在这两年的调理起了作用,又有驱寒的良药辅助,越发忙碌的黛玉竟然比别人都要精神,王嬷嬷、雪雁都病倒了,她倒是精神抖擞。
“让十一叔安排人抄录两份,一份送去房山县衙,一份送去顺天府,请京城速速送东西过来。”
紫鹃只能将温热的姜汤强塞到黛玉手中,拿着黛玉整理好的账册走出了屋子。
黛玉皱眉喝下了姜汤,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也不知道琮哥儿那边怎么样了?这都好几天了,也没个消息。”
……
贾琮摆出了仪仗,一路巡视顺天府诸州县的赈灾事宜。
在房山县与太子刘弘见了一面,带走了三百铁骑后,顺南而下,先是在涿州斩了一名贪墨赈灾粮食的县丞,然后继续巡视,在固安县又斩了几名欺压流民的帮派混混。
腊月初一,贾琮抵达永清县。
永清县的雪灾不是很严重,根据县令易文熙所说,周边的霸州、东安、武清县都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流民也都跟往前的数量差不多。
在顺天府还未下发赈灾的命令时,他就已经按照惯例,让县衙在城门外布置了粥棚,让那些流民有个活命的机会。
贾琮亲自去看了永清县的赈灾粥棚,的确如易文熙所言,永清县每天两次施粥,每次煮好的米粥都喝不完。
“大人,永清县多有仁善的乡绅施粥,相比县衙的粥棚,乡绅不但有粥,还有热乎乎的窝头,流民们更喜欢去乡绅那边。”
哦?
一听易文熙如此说,贾琮也起了好奇心。
朝廷赈灾,开仓放粮要顾及的地方太大。多是煮粥吊着灾民的性命,能填饱肚子那种是不可能的。
窝头什么的,别想了。
易文熙带路,不一会贾琮一行就到了县城北侧一处乡绅施粥的地方。
今日微服私访,两人都没有穿官服。为防被人认出,贾琮让易文熙呆在了远处等候,他则是领着两名亲兵靠近查看。
正如易文熙所言,这家姓郭的乡绅的确是熬煮了米粥,还有热气腾腾的窝头供灾民充饥。
若只是这样,贾琮都忍不住要替这位郭举人请一道嘉奖的圣旨了。
可贾琮很快就察觉了不对,这处赈济的粥棚外,只有青壮、年轻的女子以及还未长成的小娃娃。
那些老弱呢?一个都没有。
“去查,别的乡绅赈济的粥棚,是不是也是如此?”
……
入夜,亲兵已经带回了贾琮想要的答案。
易文熙被骗了,他这个外地来的县衙主官,被底下的人耍了个团团转。
永清县的乡绅联合起来,每年从流民中选择了青壮、年轻的女子,还有那些未长成的小娃娃,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
当然,这些人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就是他们将被刻上这些乡绅的姓,从此成为这些乡绅的私奴!
甚至有不少人被卖去他处,成为别人的奴隶,秦楼楚馆的风尘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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