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县与山东布政使司都来了公文奏折,上面说的玄乎,什么圣门受辱,国将不国等等……
皇帝老爷只是将龙案上的弹劾奏折扔到了一旁,冷笑了一声,跟夏守忠说道:“看完了这些奏折,朕还以为朕的王朝就要亡国了!”
呵呵……
夏守忠陪笑道:“这些读书人就喜欢夸大其词,皇爷何必为这个生气?气坏了龙体,多不值当。”
“朕哪里会因为这个生气?朕气的是贾琮这小子,妇人之仁,他救夏江做什么?朕若真要什么面子,怎么可能应他所请,派了夏江去山东?”
皇帝的这话夏守忠没法接,只能憨笑两声,跟着皇帝往殿外走。
“对了,父皇那边有没有说,那方印怎么处置?”
夏守忠表情复杂起来,哭笑不得的回道:“那方印现在在淳公主手里,圣人说,让淳公主拿着玩吧。”
额~
这下子皇帝的表情也复杂了起来,就算那印是“假的”,也不能扔给孩子当玩具啊。
他想了想,嘱咐道:“你去趟龙首宫,把那印收起来吧……”
“皇爷,老奴曾劝过圣人,圣人说既然是假的,那就不要太当回事,就跟荣国府那块玉一样。越不当回事,就越不是回事。”
若是赦大老爷知道圣人老爷这么说,一定会拉着老圣人去喝上一杯——知己啊!
当年王夫人与老太太昏了头了,竟然来了个含玉而生的戏码,惊得他一身冷汗。
要不是他暗中派人将这事传了個满城皆知,指不定宝玉早就“重病夭折”了。
皇帝这会也回过味来了,父皇不愧是父皇,对玩人心的事还是高他好几层楼。
春日迟迟,万物复苏的日子今年来的稍晚。
皇帝信步闲游,原本想去皇城六部五寺衙门转转,想了想案头一摞摞的弹劾奏章,最终将脚步停在了宫城门口。
算了,若这会去了皇城,指定会被群臣拦着好一顿喷。
皇帝刚想返回勤政殿,宫门外突然出来了一个人的身影。他立马快步避开宫门,往宫城东北方走去。
“快走,快走,迟了就要被堵在这了。”
夏守忠只往宫门外瞅了一眼,立马跟上了皇帝的脚步。
礼部、都察院、六科、国子监等等大大小小的人来了一大群,正跟宫门口的禁军交涉。
就是这会,夏守忠都能从声音判断出几人的身份,都是些硬骨头,敢在奉天殿揪住皇帝老爷袖子喷的主。
还未抵达宫城东北处的龙首宫,皇帝就不禁扶额。
这群人是疯了吗?竟然连父皇都不放过!
夏守忠躲在仪门外偷偷看了一眼,转身苦笑:“皇爷,是衍圣公以及几位京中宿儒。”
“这宫里是没法呆了,你去传旨,让弘儿监国,朕病了,需要去城外行宫好好休养。”
又来?
夏守忠不得不提醒道:“皇爷,您总躲着也不是事啊,小爷那边也抵不住那些人的唾沫星子。曲阜的事,您得早早拿个主意才是。”
皇帝头都不回就往后宫方向走,扔给了夏守忠一句话:“拿什么主意?贾琮都将戏台子搭好了,就让他好好唱。传旨都督府,调三千禁军速速南下,听从贾琮调遣。朕还就不信了,他孔家当真白的像张白纸,半点不着墨。让贾琮好好查,该杀就杀,出了乱子有朕……有贾恩侯担着,怕个鸟!”
……
皇帝老爷脏话都骂出来了,夏守忠自然不敢耽搁。
草拟了一封圣旨,盖上大印就快速送去了都督府。
坐镇大都督府的英国公张岳都没说圣旨未经内阁不符合规矩的事,大手一挥,从京营十二卫抽调最精锐的骑兵三千,由三个千户官带队,火速赶往山东。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从神武营中抽调的人马正是柳湘莲部。
原本刚从忠顺王府得知提亲结果的柳湘莲,正坐值房苦思冥想该如何打动荣国侯贾赦与远在山东的贾琮,却听都督府将令,让他领一千神武营骑兵,随队赶往山东曲阜。
哒哒哒哒……
圣旨上说的是火速赶往,柳湘莲比谁都要心急。
仅五日后,三千骑兵就已经抵达了曲阜县城门口。
收到消息的贾琮换上官服,在贾十一的陪伴下来到城门口迎接皇帝口谕。
这真是口谕,因为没办法往圣旨上写。
快要被颠散架的内侍小声传达了皇帝的口谕,贾琮让人去安顿禁军暂时休息,随后带着微笑回到了包下的客栈。
果然,皇帝老爷已经厌烦了孔家接二连三的不识趣,杀气腾腾的口谕,让他心情大好。
就是最后那句,出了事让他爹担着,让贾琮有些哭笑不得。
坑爹的事,他目前还没有干过呢。
“大人,青藤先生说的对,衍圣公府可以倒,但孔家不能倒。孔门不能留,但儒门还得留着,儒门中还有大量心系社稷与百姓的大儒、仕子。这天下终究还没有到能离开儒门的程度,至少现在还不行。”
吕效祖被徐晋征调,派来协助贾琮处理曲阜的事。
当他从徐晋口中得知曲阜的事情后,差点吓晕了过去。他就是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真不想掺和进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太可怕了!
传国玉玺、私下海疆,事涉衍圣公府与甄家,随便一个都能让他尸骨无存。
可惜他当时犹豫了下,没有当场戳瞎自己的眼睛,没有戳聋自己的耳朵,只能战战兢兢的来到了曲阜县。
等忙碌了两日后,吕效祖惊奇的发现,原本让他敬若神明的衍圣公府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甚至还不如他的小宅干净。
至少他吕效祖没有吃百姓的血肉,没有撺掇着白莲教乱匪、倭寇以及山中的土匪响马,在山东境地烧杀抢掠。
守备森严的客栈中,吕效祖看着案头一桩桩衍圣公府干下的龌龊事,差点气愤的骂出脏话来。
孔圣人要是知道他的后辈子孙干了这么多罄竹难书的恶事,定会抡起他的拳头,将其一个个锤死在孔庙前。
贾琮已经不忍心去看搜集过来的状纸和证据了,他现在一闭眼就能听到惨死在乱匪倭寇刀下冤魂的哀鸣,为了那些良田土地,衍圣公府是把能犯的恶统统犯了一遍。
昭武三十八年青州闹倭,昭武四十一年济南白莲教作乱,元祐二年兖州连青山土匪屠民案……
加上这次曲阜白莲教造反,每一桩惨事的背后,都有衍圣公府的影子。
“吕大人放心,本官知道轻重。”
老师说的对,孔门是孔门,儒门是儒门;衍圣公府是衍圣公府,孔家是孔家。
虽然他很愤怒,但朝廷需要用儒门来维护国朝的统治。而且朝廷还得立一个崭新的孔家,用来维护儒门的圣洁。
吕效祖生怕贾琮一怒之下将曲阜孔家给屠干净了,听到贾琮的回应后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贾琮沉默了一阵,突然开口问道:“南孔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回大人衢州那边不愿北上,他们说……说……”
吕效祖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衢州孔氏族长孔尚森说,他南孔一脉,早在前朝鞑子入主中原时,就与北孔没什么关系了。曲阜孔家是生是死,他南孔一概不管。若是教书育人的事,他南孔鼎力相助。其余诸事,南孔爱莫能助。”
“这南孔倒是硬气,可惜了……”
人家不愿意,贾琮也不能强逼南孔的人北上接手曲阜的烂摊子。
不过孔尚森的话倒是给了贾琮出了个好主意,徐晋为何要贾琮分清孔门、儒门,而且要将曲阜孔家做一区分,还不是当下儒门掌握着知识,是国朝维护统治不可缺失之人。
说到底就是教育推行的问题,既如此,那么是时候提出教育改革的计划了。
推行义务教育这事,以如今国朝的财政情况肯定是不行的,光是教师这一项,连州府一级都做不到普及。
只能先进行精英化教育了,不过此事不是他这个秀才功名都没有的人能做的。
对了,北孔不是没有品德高尚的人,那位至诚先师祭祀官,名儒孔祥安就曾在其著作中提过,不能让高门大族垄断了知识,谨防新的世家诞生。
这是个令人敬佩的老人,不妨让他接手孔家……
“吕大人,你觉得怀礼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啊?
“怀礼先生?大人是打算推怀礼先生走上前台?下官还以为大人打算让孔祥廉接手孔家呢。”
吕效祖想了想回道:“怀礼先生确实要比孔祥廉合适,辈分高,名气大,学问好,品德高尚。”
贾琮点了点头,孔家嫡支真是一言难尽,反倒是庶支惊才艳艳,连出了数位学识、品性都不错的儒士。
他没有说会不会推孔祥安走上前台,只嘱咐吕效祖加快整理有关衍圣公府的卷宗,毕竟开审的日子就要到了。
……
自白莲教匪寇祸乱山东以来,曲阜县甚至是兖州府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自入三月中旬,山东、河南、南直隶以及京畿的儒生仕子不知来了多少人,曲阜县大大小小的客栈已经挤满了身着儒衫的读书人。
县城周边的小镇村落,也多有读书人租住,算是给百姓增加了一份不菲的收入。
贾琮下令禁军分出一半人马,每日里巡视曲阜境内,同时派人去接老师徐晋。
原本他不赞成自己的老师掺和进此案的,可相比六元文魁的青藤先生,他跟满城的读书人打交道,总有一种被玩坏的感觉。
当他迎老师入门时,整颗脑瓜中还在不断回响之乎者也。
徐晋搓了搓小徒弟的脑瓜,哑然失笑:“你呀你,跟那群人打交道,你应该摆出‘粗鄙武夫’的架势,跟人家谈圣人经典微言大义,伱有那个能力吗?”
贾琮苦笑一声:“学生也不想啊,可这群大儒一个个张口闭口都是子曰,学生总不能漏了怯,那样岂不是堕了老师您的名头。”
啪!
脑瓜上挨了一下,贾琮倍感亲切。
徐晋笑说:“为师有什么名头?在他们面前,你是朝廷的钦差副使,不是为师的徒弟。他们这是在想办法打压你的气势,好促使朝廷严惩夏江,甚至将这把火烧到你的身上,打陛下的脸呢。”M.biQUpai.
教了一阵徒弟,徐晋将目光转到躬身行礼的吕效祖身上。
“吕大人,陈宝良跟宋兆麟在那里下榻?县衙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吕效祖回道:“启禀钦差大人,山东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巡按御史、七位大儒皆已抵达曲阜县,目前分别住在衍圣公府、曲阜县驿站以及至诚先师祭祀官怀礼先生的府上。”
徐晋的眉头皱了起来,片刻后冷笑了一声:“真是荒唐,还未开审就已经有了偏向,这样百姓如何看待朝廷的公正?”
吕效祖连忙解释道:“大人,主审官山东按察使陈大人与巡按御史宋大人在驿站暂住,布政使司的各位大人住在衍圣公府,那七位大儒应怀礼先生所请,去了他家暂住。”
贾琮在徐晋耳边说道:“老师,怀礼先生还是可信的。若不是怀礼先生先前阻拦了衍圣公府的人,说不定夏江已经被烧死在孔庙前了。”
徐晋点了点头:“怀礼先生自然可信,他品德高洁,若说曲阜孔家还有干净人,非他老人家莫属。走吧,你随为师去拜访怀礼先生跟几位大儒。”
有了徐晋挡在前面,贾琮立马觉得轻松了许多。两日时间,徐晋连续拜访了城中多位宿儒贤达,让贾琮大开眼界。
这位六元文魁果如文曲星下凡,用圣人典籍将一群老爷子砸得晕晕乎乎,不但对衍圣公府之前说的片面之词有了怀疑,更是被徐晋拉上了朝廷的马车。
小徒弟之前所说的教育改革,当下最缺的是什么?不是银子,是人才啊!
曲阜县因为夏江挖掘孔林一案聚集了大量的儒门高人,不拉一拨人入伙,徐晋都觉得亏得慌。
审案子重要吗?重要。
但在徐晋的眼里,铁证如山的案子再怎么审,都翻不了天。只有他小徒弟心心念念的教育改革,才是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事。
咚咚咚咚……
“威武~”
鼓声阵阵,代替衙役的禁军手持哨棒分列两旁,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坐着两位看似威仪八方的主审官。
贾琮与孔祥安作为副审陪坐下首,冷眼看向大开的县衙大门,那里早就挤满了一位位身着儒衫的读书人。
孔祥安似乎根本不关心此案的结果,反而将目光转向贾琮小声说道:“说好了,案子审完后,你要让你的老师在我的书院讲上几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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