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正月起,山东的大雪降降停停,终于在二月下旬逐渐放晴。
整个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六府十五州八十九县,几乎处处受灾,各地州府报往济南的求助文书如雪花一样,堆满了布政使司的案头。
加上济南府、青州府以及兖州府三地的白莲教之乱,天灾人祸之下,山东的粮食陷入了极其缺乏的境地。
运河未开,户部的粮食迟迟送不来山东,皇帝只好下旨命毗邻山东的河南、南直隶调粮入鲁,同时责令户部通过陆运驰援山东。
山东的消息一日三变,特别是兖州被白莲教匪寇围攻的消息传到京城时,荣国府的气氛可以说瞬间转至冰点。
虽说荣国府自贾赦父子双双出京后边紧守门户甚少外出,但总有较为亲近的勋贵女眷前来拜访探望。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嫉妒荣国府的人,闻说消息后专门跑来看热闹的……
“我早就说不该去不该去,怎么就不听劝呢?”
老太太好不容易强撑着打发走了来府中做客的女眷,终于一阵眩晕软倒在塌上。
鸳鸯急的要去找人请大夫,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也乱成一团。
却见老太太喝止了屋里的慌乱,厉声喝道:“慌什么,天还没有塌下来,去东府请敬儿过来。还有,让统统拖出去打死!”
两个儿子都出了京,两個能扛事的孙子也不在,哪怕老太太这会头晕目眩的厉害,也只能亲自站出去安排府中的事了。
等贾敬从族学匆匆赶来时,老太太的脸色苍白的厉害,躺在床榻上紧闭眼睛,把他吓了一跳。
他忙向鸳鸯吩咐道:“还不赶紧去请大夫……算了,让人拿府中的帖子去太医院请太医……”
“敬儿……”
老太太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贾敬的声音,费力睁开了眼睛,抓住了贾敬的手:“琮哥儿出事了,他在兖州被白莲教的妖人围困,你赶紧想想办法……”
贾敬眉头一皱,这事儿他当然知道,而且还猜测这事的背后有人在一步步推动整个山东的白莲教往兖州城的方向移动。
十有八九就是贾琮的老师徐晋徐青藤在谋划此事,所以贾琮根本不会有事。
但这桩事宫中未传出确切消息,他自然不敢往外说,却不想被人传到了老太太这里,算是他疏忽了。
“敬儿……敬儿……”
老太太的连声呼唤让贾敬从沉思中回神,忙安慰道:“婶娘勿忧,这事侄儿之前就收到了消息,琮哥儿不会有事,您放宽心。内中原因涉及到军中机密,侄儿不能细说,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琮哥儿说不定能借此立下大功。”
“真的?”
贾敬信心满怀的点了点头,扶着老太太靠在枕头上。
“是侄儿考虑不周,该提前跟您说一声的。主要是这事宫里没有半点消息传出,侄儿若说出去误了军机,岂不是给咱家招祸。”
老太太跟贾代善风风雨雨一辈子,自然明白军机秘密的重要性,见贾敬不似说假话骗她,提着的心这才放下半截。
贾敬见老太太精神萎靡的厉害,一边吩咐人去请太医,一边询问是谁告诉她这些事的。
得知是京中好几家勋贵的夫人太太来府中做客,无意间提及时,贾敬的警惕之心大作。
真的是无意间提及?真是好巧啊!
荣国府当下的情况谁不清楚,阖府上下能管事的老爷们都出京了,家里一堆的妇孺,当着老太太的面提这个,是真的关心贾家?
好在御医诊脉后说老太太是急火攻心,开了几付疏肝解郁的汤药,贾敬这才稍稍放心。
等伺候老太太喝完药睡下后,贾敬这才回到宁国府书房,找来了心腹亲兵。
“老六,你去查一查今日去荣禧堂的几家,看看这几日都接触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特别是缮国公府的二太太曲氏和治国公府家老太太。”
贾六躬身称诺正准备退下,却听贾敬再说:“等等……让人再去查一查东平、北静以及西宁王府,我总觉得这事太过巧合了。山东的事才刚刚传回京城没两天,平日里都不见她们去荣国府走动,一出事就巴巴往荣禧堂跑。”
……
要不是天寒地冻,兖州城发生疫病的几率能翻上好几十倍。
大战还未结束,城中乱匪的尸体只能先扔到一旁。贾琮下令医馆全部熬煮各类防治瘟疫的汤药,以供城中军民服用。
三月初一,天微微凉贾琮就穿戴好甲胄站在了城头上。
韩通、张崇芳、李多阳三部汇合后的第二日,就一改之前的谨慎,分三路大军压上,直冲兖州北门而来。
他们根本不怕贾琮会从其他三门逃走,《大夏律》:逢战,主官、守将弃城而逃者,斩立决,三族流放。
贾琮当然不会想着逃跑,若不是老师徐晋以及刘恪的大军还未赶来,他都想带着虎贲与神武铁骑冲出城去干他娘的了。
咚咚咚咚……
战鼓又一次被敲响,吃饱喝足精神百倍的将士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跟随的鼓声击打着胸前的战甲。
“威!”
“威!”
“威!”
“四百步!”
“火炮准备!”
“三百步!”
“发射!”
轰轰轰……
城头的火炮怒吼着倾泻着炮弹,每一次都能带走几十贼寇。
贾琮没有微操的想法,贾十一是祖父大人当年亲自给老爹培养出来的助手,这种攻防战他的经验要远远大于他这个半吊子。
“两百五十步!”
“虎贲准备!”
“两百步!”
“开火!”
砰砰砰砰……
虎贲军的将士们根本就不用怎么瞄准了,分成三列依次排开,弹雨之下,白莲教的匪寇每一次都要倒下一百多,短短几十息就死伤数百。
立于后方的张崇芳与李多阳几乎是咬牙切齿,看向一脸平静的韩通。
“韩兄,朝廷的人有如此利器,你为何不与我等提?”
“确实如此,若本王知晓此事,也能提前防备,这还未靠近城墙呢,就损失了如此多的兄弟,韩兄必须给本王一个交代。”
要不是事已至此,李多阳都想扭头带人离开了。
韩通悠悠说道:“本王也不知道啊,前些日子我部攻城,从未见过兖州城有如此利器。倒是有一部千人的黑甲骑兵,让我部损失惨重。”
这话李多阳半点都不信,他正要再起争执,却见张崇芳抬手制止。
“两位兄弟,此时不是争这些的时候,为防朝廷大军赶来,咱们还是先攻下兖州城再说。”
张崇芳眼含深意的看了脸上平静的韩通一眼,拱手道:“韩兄,听说兄长从红夷处购得了数门佛郎机炮,可否拿出来让兄弟们开开眼?若不能将兖州城城头的火力压下去,圣教的伤亡就太大了。”
咳咳咳……
韩通用轻咳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他假装遗憾的摇了摇头:“唉,两位有所不知,那佛郎机炮操作不易,炮手至今还未掌握,故而此次出来并未携带。这样,本王让手底下的弓弩靠上前去,尽量压制朝廷的火器。攻城的事,就教给两位兄弟了。”
说罢,韩通就下去安排弓弩的事情,待其走远后,李多阳唾了一口:“呸,这厮明显是骗咱俩。张老弟,依我看咱们打下兖州后,就借机将这厮……”
李多阳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张崇芳微微点头。
韩通的财力是三支兵马中最强的,圣教自教主死后各自为政,他也好,李多阳也好,甚至各地的头头脑脑哪个不想争一争圣教教主的位子。
若是能借李多阳的手除了对他威胁最大的韩通,再好不过。
对了,曲阜那边新冒出了一个姓徐的护教法王,打完了兖州顺道一起灭了吧!
若贾琮知道攻城的三大头领还未成事呢,就已经想着除去对方,估计会笑的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这会他可顾不上想着想那,虽然有火炮和燧发枪的压制,可守城的形势依旧十分严峻。
按照老师徐晋的计划,今日清晨三大援兵将赶到兖州城附近,辰时末形成对白莲教乱匪的合围,里外夹击,全歼乱匪。
但这会才辰时初,距离计划正式发动还得近一个时辰呢。
三万乱匪攻城,城中守军能战之人连两千五都没有。贾琮虽面上不显,实际上内心不无慌乱。
“一百五十步!”
“放箭!”
吕效祖已经没有心思呆在府衙指挥后勤保障的事了,亲自带着民夫往城头搬运箭矢等物资。
刚想往贾琮这儿走,就被一支射杀城头的羽箭贯穿了左臂,剧烈的疼痛紧随而至,让这位养尊处优三十余年的清贵人差点惨叫出声。
只见吕效祖闷哼一声,硬生生扛住了疼痛。贾琮被亲兵提醒后,扶其避入城楼中。
医官检查一番,好在只是皮肉伤,紧急处置了一下为其上药包扎。
也不知吕效祖是为了面子还是真的硬汉,竟然死死咬牙挺住了处置伤口时的剧痛,哪怕疼的满头大汗,硬是没吭一声。
等贾琮让人往城头宣扬了一番郎中大人重伤不下火线,誓于兄弟们共同御敌的壮举之后,吕效祖幽怨的跟贾琮说道:“大人,实际上下官很想回府衙养伤的!”
噗……
哈哈哈哈哈……
贾琮从亲兵手中接过一柄长刀,递向吕效祖:“吕大人,不手刃几个白莲妖人,岂不是白来山东一趟?等他日回京,吕大人跟友人喝酒时拿今日的壮举赋诗一首,岂不快哉?”
吕效祖看着贾琮递来的长刀,愣了一下。
战鼓阵阵,城头响起了雄壮的歌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自先秦流传的战歌千年不朽,吕效祖情不自禁的跟着唱了起来。
他接过了贾琮手中的长刀,让扈从帮其直接绑在了右手上,扭头就往城楼外走去。
贾琮笑了笑,拔出腰间的雁翎刀回到了城头龙旗下。
咚咚咚咚……
鼓声越发密集,护城河已经被白莲教乱匪的尸体填满,滚石檑木、金汁热油一次次阻挡着攻城的敌人。
“刀斧手上前,盾手上前!”
匪寇的云梯已经搭在了城墙上,城头上出现了零星的敌人。
贾十一一声声发出指令,尽量拖延着敌人的攻势。
三万打两千五,贼寇就是硬拖都能把官军拖死。若无援兵,兖州城破是早晚的事。
不过贾十一没有丝毫的慌张,他现在只要拖到辰时末就好。
虎贲军将士手中的燧发枪的枪管都打红了,他们早就拔出了刺刀,加入了白刃战的行列。
弓箭手已经无力再拉开弓箭,稍作休息就换上了长刀与战友共同御敌。
攻上城头的敌人越来越多,城头堆满了敌我两方的尸体。吕效祖在扈从的帮助下手刃了好几个贼寇,左臂的伤口不断渗出献血,他却丝毫没有感到疼痛。
正当他准备冲向一名从城垛登上城头的敌人时,一柄铁锤狠狠砸在了那人的脑壳上……
嘭!
坚实的铁锤一捶就将其脑壳砸碎,红的白的四溅……
“大人,草民前来助战!”
吕效祖抹去脸上的血水,定眼一看来的人穿着粗布短装,咧着嘴冲他嘿嘿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
这人他认识,原本是来府城避难的流民之一,因善打铁,被他留在府城帮忙锻造军械。
“铁锤,你怎么来了?”
嘭!
铁锤又是一锤捶翻一名冲上城头的匪寇,瓮声瓮气的说道:“不止俺来了,城里的青壮大半都来了。”
可不是,这会的城头早已涌上来数千手持各种器具的青壮,有粗陋的刀剑,有常用的农具,甚至还有人手持舀粪的粪勺……
传令兵在短暂的愣神后,踢了一脚身旁发愣的鼓手,骂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继续擂鼓啊!”
咚咚咚咚……
振奋人心的战鼓调动着城头军民的激情,一柄柄刀剑,一杆杆农具,将好不容易攻上城头的匪寇打死扔了下去。
原本正要全民压上攻破城池的白莲教,被城头突然爆发的战斗意志所震慑,无奈只能留下近三千的尸体,草草收兵。
此时城头的龙旗猎猎作响,贾琮用刀拍打着胸前的护心镜,大声喊了起来:“大夏威武,大夏威武……”
“威武!”
“威武!”
“威武!”
无论是将士们还是前来助战的城中青壮,无不跟着高呼起来。
哪怕方才的死伤让将士们心情沉重,但所有人都在自豪。三万人的强攻,他们守住了城墙,守住了背后数万百姓的安慰。
贾琮左右看了看,此时的城头最起码有一万多手持各种器械的青壮,正跟着将士们一样,挺胸高呼威武。
“大人,民心可用啊!”
吕效祖的脸上尽是兴奋,他左臂包扎伤口的白布早就被献血浸成了红色,却丝毫没有在意,反而咧嘴笑了起来。
“下官还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当年跨马游街都没有今日让人兴奋!”
吕某人今日牛大发了,手刃七名贼寇,那些同年友人,那些朝中的同僚,谁有吕某人牛逼!
等回京后一定要宴请所有人,将今日的经历好好吹嘘一番!
贾琮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郎中大人,吩咐医官为其重新包扎,随后让人传令城头:“大战过后,本官必上报朝廷,凡今日御敌之军民,筹功等同。”
城头的气氛愈加热烈,城中的官吏还在源源不断的发动着青壮上城御敌,等白莲教重新组织好第二次攻城时,光是守在城墙内随时准备登上城头的青壮就已经多达三万余。
这一次没有了虎贲军火枪的压制,白莲教匪寇冲到城下的速度快了一倍有余。
咚咚咚咚……
“弓手退下,盾手上前,刀斧手预备!”
贾十一不断地估算着敌我距离,一声声下着命令。这是身旁的校尉突然欣喜的一指白莲教大军的背后,那里是一处低矮的山丘,此时却出现了逐渐清晰一条黑线。
“将军,您看!”BIqupai.
贾琮也已经发现了远处皑皑白雪上突然出现的黑线,嘴角扬起。
“传令城下,清理城门处的阻碍,准备反攻!”
……
经过上一次的强攻,韩通三人已经大致摸清了城中的防御力量。
这一次他们没有留手,将手头最强的精锐投入了攻城。便是中军也全线压上,三人带着中军已经来到了阵前三百步处,准备一举攻下兖州,入城大肆搜刮抢掠。
正当他们眼看着前锋开始登城时,突然感觉大地在颤抖。
李多阳安抚住焦躁的战马,疑惑的说道:“地动!地龙翻身了?”
哒哒哒哒……
韩通最为警觉,隐隐听到了骑兵的冲杀声。
他往后眺望瞅了一眼,瞬间脸色大变:“糟糕,是朝廷的大队骑兵!”
哒哒哒哒……
黑色洪流自北而来,速度越来越快。
三千铁骑突然变换了阵型,呈锥子型远远杀来,领头之人长刀往前一指,兵锋如利刃一般,狠狠扎进了白莲教的大军之中。
而远处的矮丘上出现了庞大的队伍,中军大旗上绘制着五爪金龙,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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