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读之法古已有之,但自古至今甚少改进。时至今日,经史子集因传承、学派等各种因素一言万解。
林如海送来的《论语》新注,让魏庆和看完后百感交集,同时也对林如海的大胆以及贾琮的妙思甚为佩服。
贾琮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句读之法?什么《论语》?”
“你这娃儿……”
魏庆和将手上的《论语》递了过去,贾琮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嗐,我说呢,原来是这个呀。”
贾琮一拍脑袋:“老爷子,其实这事说来挺丢人的,我能说是因为我嫌没有句读的书看起来头晕,才想到用标点符号标注一下吗?”
他是个老实孩子,害羞的挠着脑瓜。
魏庆和也乐了,没想到足够搅动文教这潭死水的百年大计,竟然是因为一個娃儿看书看得头晕。
“与己之便,却能为我文教创百年大计,贾琮,这是老天爷追着给你喂功德。”
魏庆和试探性的问道:“不过这功德太大太大,老夫觉得你扛不住这功德带来的压力。此事牵扯到的人太多,不是你一个孩子能顶得住的,就是你的岳父林如海也顶不住。你以为呢?”
贾琮无所谓的摆摆手:“哎呀,我真只是为了读书方便,才让林姐姐给我加上标点,什么文教功德,什么百年大计,跟我没有关系。老爷子,这事您看着办就好!”
魏庆和哑然失笑,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件事只要成功,必然青史留名。
什么出将入相,什么千秋霸业根本不值一提。
“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些没什么用,此事还是老夫与你那岳父商议为佳。放心,此事少不了你的功劳,等你金殿唱名之时,老夫再为你重重添上一笔,将来凡世间读书人,皆要称你一声老师!”
闹这么大?贾琮也没想到一个标点符号会有如此大的影响。
他有些惴惴不安,却见魏庆和伸了伸手:“说到这儿,老夫有一桩事很感兴趣。”
贾琮顺从上前,魏庆和从他手中接过那本《论语》,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娟秀却也极具风骨的小楷:“这字迹虽有林如海之风格,却也娟秀了些,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哎呀,夸得人家挺不好意思的。
贾琮傲娇的抬首四十五度,嘴角扬起:“大相公好眼力,这是我林姐姐的字!”
哈哈哈……
“就说么,老夫曾听青藤说过,你那字跟狗爬一样,哪里写得出这等已小有风骨的字来。”
噶!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狗爬呢?我那是草书,草书……”
又被人吐槽了,贾琮捂脸:“我这不是忙嘛,等我练好了字,再让大相公品鉴品鉴。”
“潦草之书是吧,哈哈哈哈!”
这小子真是有意思,老爷子哈哈大笑。将手中的《论语》一合,揣手跟贾琮扯了一会家常,最后送人取来早就备好的礼物,才亲自送出了值房的门。
“回去好好读书,老夫还能撑上几年,希望能看到你小子金殿唱名的那一天!”
年初时首辅大人连床都下不了了,多少人盼着这位就那么过去,不曾想魏老爷子命硬,阎王爷又在生死簿上给添了几笔。
那些肖想首辅之位的人被老爷子死死压制,内阁依旧稳如泰山。桃李满天下的魏庆和用自己的巨大人脉与威望,逐步替皇帝收拢权力,为新政铺路搭桥。
这是一位令人敬佩的老人,贾琮抱着怀里的一匣子经史子集,幽幽长叹:“挺好的老头,怎么就喜欢送人书呢。这跟过年送孩子试卷有什么区别?”
……
“林姐姐,这是大相公送你的。”
贾琮很想把魏庆和送他的四书经注转送给黛玉,不过黛玉只瞅了一眼就知道这是魏老爷子助力小胖子科举的重礼。
她接过那几本游记,欣喜的翻阅起来。
这年月,在一定程度上,书籍往往比金银珍贵的多。
像是魏庆和让贾琮转赠的这几本游记,皆是他的弟子门人四处搜集来的珍藏。
黛玉这个小书痴,净手熏香,虔诚的拜读着,已经全然忘记了屋子里还有贾琮这个人。
贾琮也没打扰,也拿起一本宰辅亲自注释的《大学》看了起来。
春困秋乏,临近冬日的下午,阳光照射进来,贾琮感觉自己的眼皮越发的沉重起来……
呼噜、呼噜……
怎么感觉有人在打他的脸?
迷迷糊糊中,贾琮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金色纹身的老虎屁股,那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一甩,正好扫到他的脸上。
黛玉的屋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满了人,三春自不必说,湘云、宝钗具在此处。
迎春跟宝钗在棋盘山厮杀,黛玉的手里还拿着那本游记,探春正跟着湘云学习针线,小惜春则拿着各种各样的绸花打扮着大大小小三只猫儿。
威虎大将军在荣国府过的那叫一个自在,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阖府上下都宠着敬着,就是那头贱贱的驴子有些讨厌。
肉干嚼起来挺带劲,这尾巴甩的,简直跟风车一样。
贾琮一把抢过一根肉干,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咯吱咯吱……
“咦,三哥你醒了?快来陪我玩。”
惜春兴奋的声音让众人的目光转到贾琮身上,随即便皆是捂嘴笑了起来。
贾琮还以为自己睡相太差流口水了,抬手擦了擦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宝钗笑的眼睛都成了月牙儿:“陛下赐了琮哥儿为御猫,倒是贴切,这可不就是只猫儿嘛。”
“要不说大大小小的猫儿都跟他亲近,毕竟是同属一类呢。”
探春放下了手里的针线,逗笑了一句后,整个屋子里顿时一片笑声。
贾琮被笑得不明所以,还是黛玉悄悄给他努了努嘴,指了指镜子。
磨得光滑明亮的铜镜中,出现了一张画着胡须的大花脸……
“嘿,小磨人精,肯定是你干的!”
贾琮一把揪住小惜春的后脖颈,将其提溜到跟前,提笔就往小脸蛋上刷刷几下。
兄妹俩顿时成了一副模样,面面相觑,接着就闹成一团。
等到迎春拉着两人,擦洗干净后,便已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傍晚时分,深秋的京城已经有了寒意。
这两日老太太心情很好,今个儿宫里传来了消息,元春胎像安稳,省亲的事已经完全定了下来。
于是乎她又吩咐厨房备宴,不但将薛夫人请了过来,就是对之前不怎么待见的锦瑟都热情了不少。
“这天越发冷了,但你也不能一直呆在屋子里不动弹,暖和的时候要多出来走走。再有两月便要生了,稳婆、大夫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好好养胎就好。”
锦瑟怀胎已有七月,在荣国府借居的这几个月以来,老太太对她的态度看似冷冷清清,却也是对她最的一个。
邢夫人自己都没生育过,哪里懂得孕中之事。王夫人被禁足佛堂许久,阖府上下唯有老太太懂得孕中禁忌,隔三差五便会遣人去小院看看。
今日送这个,明日送那个,便是诊脉的御医都是老太太的国夫人帖子从太医院请来的。
心结归心结,老太太对林如海的子嗣还是极为看重的。
荣国府出了这么大的力气,锦瑟若真的能为女婿诞下一子,那么林家就要承这个情。
到时候让林家的这个孩子与贾家多亲近,至少能保两家三代互相扶持。
她也算是看清了朝中的局势,老太爷当年说的对,贾家不能只用一条腿走路。有了林家作为补充,贾家才能走的更远。
想到自己的谋划将给贾家带来的巨大好处,老太太看向锦瑟的目光就更加柔和了。
碎碎念般叮嘱着,让锦瑟受宠若惊。不过她也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这几个月以来,荣禧堂对她的帮助她都一一记在心里。
“若没老太太,妾身还不知要遭多少罪呢。等这孩子出生,妾身定让他好好孝敬您……”
“那感情好,我这辈子就喜欢孩子。”
老太太轻轻拍着锦瑟的手笑道:“你不知道,这群小丫头每日里来我这闹上一闹,我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我可不行,前日蟠儿休沐,那大嗓门吵得我头疼。要不是就休沐一日,我都想把他赶出城去让我好好消停消停。”
薛夫人这话逗乐了老太太,只听老太太逗趣说道:“这话我可不信,之前蟠哥儿去了东宫入值,十日才能回家一趟,那会你可没少来我这抹眼泪。”
“哎呀,您怎么能戳我这痛处呢。”
“莪看啊,蟠哥儿如今算是有了大造化,四皇子虽然还未正式入主东宫,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将来蟠哥儿跟着储君,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老太太都有些羡慕薛夫人了,没想到这个呆霸王会有这样大的造化,竟然因为性子够憨够直,入了皇帝与四皇子的眼。
缘法这事,还真是说不清。
以她的经验来看,这憨直之人,远比聪明人要安稳长久。只要薛蟠跟着四皇子,将来最少能混个三品将军来。.
想到这儿,他不由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几个孙女身上。
迎春看似性子温和,其实她才是几个丫头中,性子最为烈性之人。
这丫头有琮哥儿这个未来公侯的亲弟弟,将来的造化不会比元春低。
探春的性子……
算了,万一真将两人凑成一对,她担心两人提着刀火拼。
湘云……
唉,真是冤孽啊,也不知道宝玉什么时候能开窍!
剩下一个惜春,还是正儿八经的公府嫡女,身份之尊贵,阖府上下也仅有黛玉能与之比上一比,想来敬儿将来会为其寻下一门好亲事。
老太太心中遗憾了一阵,脸上的笑容却未减半分。
薛夫人正跟锦瑟说着育儿经,老太太也调整了心态参与了进去。
荣禧堂的气氛越发轻快起来,隔着屏风,贾琮都能感受到里边的安逸。
……
备战的圣旨明发天下,南边的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
内阁有条不紊的下着一道道指令,京中各家武勋都在焦虑的关注着南边的消息。
贾赦照常招录京畿的良家子,补充着新组建的虎贲营。各家家主的帖子一封接一封的往荣国府送,贾琮看着桌上厚厚的一叠,忍不住感叹道:“若是一封不落的赴宴,怕是要把人喝吐了!”
“这些人邀请大舅舅,应该是想把自己家的子侄塞入虎贲营去。”
黛玉放下手中的笔,秀眉微微皱起:“你看这个,奉国将军刘湛,连宗亲都感觉到了危机,可见大家对即将到来的南越之战并不抱希望。他们急着将子侄塞进虎贲营,这便是嗅到了危险。”
贾琮凑过去一看,还真是老刘家的远亲,但也是宗室中的一员。
“那林姐姐打算怎么回?”
“大舅舅说了,这次招募新军,他只选了承恩公府曹家、英国公府张家、镇国公府牛家以及皇贵妃杨家的几名后辈。就连咱们家,大舅舅都不打算选用。那我自然要婉拒了,就一句话,虎贲营只奉君命,天子若同意,他这儿就同意。天子不下旨,谁来也没用。”
黛玉的回答令贾琮笑出了声,老爹这招太极拳,怕是要让皇帝陛下头疼好一阵了。
不过虎贲营太特殊了,这是皇帝给自己练的“羽林郎”,赦大老爷体上意,连宁荣贾家的子侄都没招录一人,其他人家就更别想了。
虎贲与羽林一样,只会尊一人之令。谁敢伸手就要准备好被剁手甚至砍脑袋。
黛玉继续开始了回贴大业,贾琮凑到一旁帮忙,两人花费了一个早上才将这厚厚的一叠拜帖处理完。
等到下午的时候,贾琮与宝玉二人,在一队护卫的保护下,挨家挨户的送回帖。
一连六家,宝玉已经开始跟贾琮抱怨起来了:“琮哥儿,我的脸都笑僵了,还有几家啊?”
贾琮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往马车上一瘫:“可不嘛,我的脸也僵了。”
“要不,咱们回去吧,明日再说。昨日我淘到好几件宝贝,我带你去看……”
哐啷!
“吁!”
马车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剧烈的一震。
贾琮扶住差点跌倒的宝玉,掀起帘子:“怎么回事?”
“小三爷,压到人了!”
木制的车轮果真压到了人,那人口吐鲜血,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
宝玉还要挤出来去看,被贾琮一把塞回了马车:“宝二哥呆着不要出来,我下去看看。”
“是从旁边的这家茶楼冲出来的,小的没办法避开……”
车夫简单的解释了一下,贾琮已经蹲下身子查看这人的伤势。
这人消瘦的可怕,眼神涣散,探了探脖颈,脉象虚弱,鼻息更是微不可查。
“去找大夫过来,十一叔,去茶楼问问,可有人认识此人。”
正阳大街繁华之地,附近就有一家医馆。
坐馆的大夫很快就来了,不过这时地上的人已经没有气息。
老者只探了探脉象,便摇头说道:“生机已绝,小老儿是无能为力了。不过……”
贾琮见老者似有顾虑,便拱手请道:“还请老丈直言。”
只见老者谨慎的偷偷瞅了一眼茶楼,小声说道:“既然是御猫大人相询,小老儿也就直说了。此人并非是撞击碾压而亡,而是邪毒入体已久。大人请看此人的面容……”
贾琮顺着老者的手指看去,顿时汗毛竖起。
地上的人嘴角泛着诡异的笑容,双目微睁,配上苍白的面色,甚是吓人。
“邪毒入体?什么样的毒会让人如此诡异的死去?”
老者闻言在贾琮耳边小声说道:“此毒非彼毒,大人莫忘了这些日子京城百姓最热衷的事。”
“芙蓉膏!”
贾琮当即便将目光转向了面前的这家茶楼,装饰典雅,极具文雅之气。
屋檐下挂着一张匾额,上书三个大字:文人居。
看似普普通通的名称,却将茶楼的档次直接冲到了最高层。
文人居中居文人,不着一身儒袍,怕是难入此门啊。
贾十一匆匆从楼中出来,在贾琮耳边小声说道:“这人是国子监的监生,名叫魏仕诚,大相公的远方侄孙。”
嘶!
贾琮低头看去,这人身份还真是不一般啊。
他嘱咐道:“十一叔亲自去趟皇城,将此事禀报大相公。”
贾十一却摇了摇头:“小三爷,还有更麻烦的,这文人居的主人,是曲阜孔家的人。”
正说着,茶楼的门口走出了几名身着儒袍的年轻仕子,其中一人刚走出来就指着贾琮大骂道:“好你个贾琮,竟然害死了魏学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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