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晚宴回来的第二天,时樱一大早就出门了。
自从来到这里,时樱几乎没有出门过。
大概是因为位置太偏僻,一个人出门逛没意思,而且从这里开车到市中心繁华地带的话,得一个小时。
她早起做好了早餐,还不到八点,告知了池以钦一句,赶着收拾,马上出门了。
时樱开车一路往南,跨越了大半个柏城,她跟着导航走,路越来越偏
。
直到前面出现一条小路,车子开不进去。
于是时樱下了车。
按着手机上的导航,她又走了几百米,最后终于看到面前出现一座老宅。
时樱翻看照片,再三对比之后,确定就是这里。
她上去敲了敲门。
敲了好几下之后,时樱停了停,又继续敲。
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时樱等了会儿,想自己也不能一直在这里站着,于是往四周看了看,打算去周围问问。
她转身,刚走了没两步,后面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有屁放屁,有事说事,快点!”少年不甚耐烦的声音,听得出来,已经十分烦躁了。
时樱一喜,停下脚步往回看。
和站在门口的人目光对上。
两人同时愣住了。
“嫂子!”
“池以航?”
池以航穿着一件白大褂,站在那儿,显得少年精神奕奕。
两人显然都惊讶了,池以航最先反应过来,问道:“嫂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在这?”时樱没回答,反而是问他。
“我——”池以航犹豫了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我来找甘老医生。”时樱开口说道。
在结婚之前,时樱就有向池夫人了解过,池以钦的耳疾,是由于菌细胞感染。
六岁那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光是高烧发了整整三天,神志不清,几乎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后面人是救回来了,可耳朵却再听不见。
当时评定是一级听残。
那段时间,正是池家发展的关键时候,池文韬和池夫人工作都很忙,几乎顾不上家里,甚至在池以钦耳朵听不见快一个星期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件事情。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有积极的进行干预治疗,可成果不佳。
最后实在没办法,池夫人开始考虑人工耳蜗植入。
零几年的时候,人工耳蜗技术刚在中国起步发展,再加上池以钦自身原因,手术风险极高。
没有成功的话,他会永远丧失恢复听力的机会。
于是再三考虑之后,遵从他自己的意见,还是选择了保守治疗。
不到十岁的孩子在短时间内快速成长,到了旁人都无法想象的地步。
他的情况,最好还是积极治疗原发病。
或许还能有治愈的机会。
这也是池以钦开始自己研究的原因。
他不信命。
如果可以,有一天他能够自己治好自己。
而前段日子时樱看到一则新闻,说是一位姓甘的老中医,治愈了一位失聪多年的中年男人。
而他失聪的原因,和池以钦一样。
当时时樱心中狂喜,觉得看到了希望,好不容易弄来了地址,一天都没有耽误,马上就赶了过来。
“嫂子你先进来吧。”
时樱虽然没说,但池以航好像知道了什么,往旁边站了站,示意时樱进来。
.
一进宅子,就是一股草药的清香,扑面而来。
时樱往四周打量。
“甘师傅今天不在。”池以航带着时樱往里面走,边走边说道:“不过他的大徒弟在。”
说完,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时樱,特别自豪的拍了拍胸脯,道:“大徒弟在这!”
“你没骗我?”时樱不大相信的样子。
池以航就算穿着这身白大褂,也是一副小孩子吊儿郎当的样子,不大有可信度。
池以航没说话,只是熟练的把桌子上东西收拾了,领着时樱坐下。
给她倒了杯水。
“嫂子,你来找甘医生,是因为我哥吗?”
看时樱不说话,池以航就当她默认了。
“希望不大。 ”池以航直接了当的说道:“新闻上的报道,有夸大成分。”
“其实那个病人的耳疾不是很严重,去个好一点的医院照样可以治好。”
“那你在这干什么?”时樱抬头看着他问道。
两个人都不说,却又好像自然而然明白对方的意图一样,几句话之间,已经要把事情挑明。
“我在这,当然是在做无用功了。”池以航叹了口气,说道:“可又抱着那么一点点的希望,学点东西就学点东西,万一呢。”
万一就能治好哥的病呢。
他早就看到了那则新闻报道,早一个月前,已经找来这里。
好死赖活的,才让甘老医生答应收自己做徒弟。
池以航看着时樱,少年眸光无比清亮。
他辩人的能力很强,七窍玲珑心,不经事故,却能把人看得清楚。
他能看出来,时樱和他的目的,是一样的。
“我以后,要当大医生的人。”池以航信誓旦旦的说:“我要治好我哥的耳朵。”
对于哥哥的信念,是无论他们之间有过多少的鸿沟和误会,依旧可以跨越过去的。
“那甘医生什么时候回来?”既然已经来了,不管有没有用,时樱觉得,有一点点希望也要去试。
“他刚出去不久。”池以航看了眼时间,回答道:“估计还要一两个小时吧。”
“不过嫂子,你对我哥这么好——”池以航给自己倒了杯水,猛灌。
缓过来后他继续说:“我哥肯定不领情吧。”
“还好。”说起池以钦,时樱就禁不住笑了。
“什么还好……”池以航拱了拱鼻子,不屑道:“恶魔的程度就算轻一点,那他也还是恶魔。”
“不过我们池家已经有我这个小天使了,那他恶魔一点就恶魔一点吧,没关系。”
池以航说话,总能拐个弯,一百八十度。
听起来吊儿郎当,讽刺不屑,可实际每一个字都是向着池以钦的。
接着池以航絮絮叨叨的和时樱说着,就说到了他小时候的事情。
“嫂子,我把你当一家人,才和你说这些的。”
他告诉时樱,池以钦当初之所以会生这么重的病,归根结底,原因在他爸妈身上。
那时候他身体不舒服,和爸妈说了之后,他们并没有很在意,只是随便给他拿了点感冒药。
后面发高烧,情况越来越不对。
送医院的时候,医生说,要是能早点把孩子送来,不会这么严重。
至少不会到耳疾到完全聋掉的地步。
也至少还能有挽回的机会。
“我爸妈对哥哥愧疚,觉得都是因为他们的疏忽,才会害他成这样。”
“所以生下我之后,就想好好尽到做父母的责任,从小到大,对我都是无微不至的照顾。”
其实自那之后,爸妈不仅对池以航好,对池以钦也很好。
可对于一个残疾了的孩子来说,他的心理是不完整的。
他渴望的那些都没有得到——
却看到了爸妈对弟弟百般的宠爱。
然后,自然而然的拿来和以前的自己做比较。
在儿童时期池以钦的认知里,他耳朵听不见了,成了废人,爸妈彻底的嫌弃和讨厌他了。
所以爸妈很快就生了弟弟,一个健康的,没有任何残缺的弟弟。
并且对这个弟弟特别特别的好。
他们看弟弟那欢喜和关心的样子,是池以钦以前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的。
他很羡慕,也很……嫉妒……
这样的情况下,他难免就会胡思乱想,然后自己给自己下不好的定论。
在尚不成熟的心智里,他的思想在一天天的被扭曲,直到最后,完全定了型。
几近病态的思想。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很小的事,可就是这样一点点的细节,将他慢慢的击打溃败。
而现在,对于池以钦来说,关于爸妈喜不喜欢他的这些问题,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单纯的厌恶和憎恨他们。
这种情绪随着时间的增加,不会消退,只会越发深重。
魔鬼肆意的扭曲在黑暗里,却没有任何来将他拉回光明,他沉沦,毁灭,直到变得面目全非。
旁人不理解他,爸妈也不理解。
一家人都觉得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却像个白眼狼,脾气一天天更加古怪冷漠。
无理取闹。
但池以航说,他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