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平日里听到这种话,聪慧如魏念晚当然明白这只是人们对于美好事物的愿景,一种寄托而已。
可现下听到这种话,她却巴不得是真的,若能隔空与父亲说两句话,她便死也无憾了。
这时有人朝这边走来,魏念晚警惕地看了一眼,见是一位老妇人和一个年轻男子。他们今晚没有去湖边,并不知村外来了这么有来头的大人物,是以对魏念晚并未太在意。
但老妇人一瞧见站在树下有些东倒西歪的老村长,便恼了起来:“你又去喝酒!日日喝成这样才肯回来!”说着,便急步上前,拽起老村长就往回走。
那个年轻男子也忙上前帮忙,两人一左一右地把老村长搀扶着。
一听这话,魏念晚便知这两位定是老村长的家人,是以未加阻拦,只站在树影下目送他们一家三口走远。
周遭突然变得十分静谧,除了虫鸣没有任何声音。
魏念晚转身看着那棵胡杨树,似有近乡情怯之感,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走过去。她学着老村长先前的样子,张开双臂将树干抱住,而后将耳朵贴在上面仔细聆听。
树里像是真有什么声音,虽然不是人声,但她听着听着整棵心就跟着静下来了,就像疲惫的游子终于找到了家。
魏念晚也不知自己抱着树听了多久,她就这么站在树下好似睡着了一般。直到夜鸟归巢,树干放大了枝叶发出的簌簌声响,才突然将她惊醒。
她放开手,绕着树走了半圈儿,便看到树后的那个秋千。
已经很破旧了,但因着一直有人修补维护着,竟也还能使用。她坐上去,双手抓紧了两侧的麻绳。
没有来人推她,她便踮起脚尖儿在地上借力,然后将自己送得老高。说来也是有些奇怪的,明明她只借了一下力,可那秋千却荡了好几圈都停不下来。
魏念晚不禁转头看了看身边的胡杨树,贪婪地想,是父亲在推她么?
这时不远处飘来萧誉寻她的声音,她又荡了几圈后待秋千自然停下,才依依不舍地下了秋千,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棵有着父亲味道的胡杨树。
回去的路上魏念晚一句话也没说,萧誉转头看了她几回,试图开口,但都被她冷漠又疏离的表情给吓退,最后什么也没问。
只是萧誉心中暗暗觉得,魏念晚与先前不同了,就好像在这几步路之间,发生了什么动摇她心神的大事。
队伍中的女子并不多,只有魏念晚映秋主仆,再加上几名宫人。萧誉觉得让她们在湖边不妥,让她们太往外更不妥,是以便将她们安置在自己的营帐旁,以便有事随时照应。
夜里魏念晚一直想着父亲娘亲的事,辗转反侧睡不着。其实父亲的许多事他都有所了解,毕竟父亲是许多人心目中的战神,大英雄。可娘亲的事,她却知之甚少,除了从养父口中得知她八岁前的衣裳,都是娘亲在决定将她留在庭州时,亲手缝制的,其它的关于娘亲的事,她便一无所知了。
到了后半夜,魏念晚才迟迟睡去,可是她在睡梦中也未安宁,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她就站在那棵胡杨树下,学老村长那样张开双臂环抱着那棵树。她闭着眼,仔细聆听,忽然间竟真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父亲说了什么她似乎听不清,但却感觉到树干渐渐有了温度,渐渐变得柔软……
她睁开眼睛,将脸转正,就发现自己抱着的那棵胡杨树竟变成了一个高大的人!他不似凡人,比凡人要高大许多,但也不似话本里吓人的树妖,就那么温柔地俯首看着她,满目慈爱。
“爹爹?你是我爹爹么?”魏念晚怯生生地问他。
那人这回开口说出的话,魏念晚终于听懂了,他说:“是,晚晚,我是你的爹爹魏良弓。”
魏念晚不由惊喜地眉欢眼笑,抱着树的手也抱得更紧些:“爹爹,老村长没有骗我,原来通过这棵树真的可以听见您,看见你!”
她紧紧贴在树干上,那是既宽阔又有温度的父亲的胸膛。她甚至感觉到了一只手在轻抚着她披散开的长发,是那样温柔,那样慈祥。
她不敢抬头去看,一是怕打断了这难得的父女相认时刻,二是怕抬眼看时方知美梦成空。
她就这么贪婪地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像许多孩子对父亲撒娇邀功那样说道:“爹爹,您知道么,晚晚给您和娘亲报仇了。”
“是吗?”魏良弓的声音突然变得淡淡的。
魏念晚有些紧张地抬起脸来看他:“爹爹不信么?薛泊远已经被圣上问斩了,薛家也覆灭了,就连当初陷害您的薛贵妃也已被圣上一杯鸩酒给赐死了!”
她没等来父亲的夸奖,也没等来父亲任何宽慰的话,只等来头顶的一声轻轻叹息。
魏念晚便心虚的想起来,当年亲下圣旨抄斩魏家的那个人还高踞庙堂还活得好好的,而用卑劣的谎言害死父亲的那个孩子也长大了……
“爹爹……”魏念晚蹙着眉,开始扑簌扑簌地掉眼泪:“您放心,剩下的两个罪魁祸首晚晚也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的!”
“你当真下得去手?”
魏念晚怔怔地看着父亲,良久不答。
是啊,一路以来其实她有无数次机会杀了萧誉,可她没有。她对自己说只有到了西洲才可以杀他,因为西洲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她逃走的胜算更大一些。
可是到了西洲又怎样呢?经过茫茫大漠时,她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杀萧誉,只消放任他在饥不择食时去吃那些有毒的果子,然后见死不救,便可以了。
可是她没有,严公公呈上来的那些沙枣,她发现有毒,第一时间就叫严公公给丢掉了。
后来她又对自己说,留着萧誉的命,可以让他们父子相斗,她便渔翁得利。
可现实的情况是萧誉极有可能会被丢在吴国,再也回不来大梁,回不去上京了。他这辈子恐怕连老皇帝的面都见不到了,又何来的父子相争?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她自己在糊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