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君让伸出去作阻止状的手迟迟未有收回,目光由自己的收腹内官身上,慢慢转移到陆绥卿的身上,眼中既有怒意,也有不可置信。
大抵,他这是头一回遇见比自己还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虽在吴国时就曾听闻过梁国皇城司的恶迹,知道里头尽是一帮杀人的疯子,尤以皇城司使陆绥卿最甚。
可自己并未招惹他任何,只因一个魏念晚,他竟不由分说杀了自己的内官……
“陆司使,你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单君让大步朝这边走过来,在陆绥卿的三步外停下。
陆绥卿连眼珠子都没往他那边转一转,只松开了手,任由那个已死的吴国内官滑落到地上。
裘十三体贴地递过帕子来:“司尊。”
在场的人里也唯有他才清楚,不用兵器、不用刑具,直接用手杀死一个人,对向来洁癖的司尊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是愤怒至极时,才会做出来的事。
陆绥卿接过帕子并未自己先用,而是去给马背上的姜念晚擦了擦脸上的泥污和血迹。尽管他的动作已足够轻柔,擦拭时还是弄疼了姜念晚,她发出“嘶”一声痛呼,跟着醒了过来。
“我弄疼你了?”陆绥卿有些紧张地问。
姜念晚怔然地看着他,“怎么……是你?”是身上太疼了,出现了幻觉不成?
陆绥卿直接言明:“是圣上命皇城司来同州查明董将军被害一案,我骑了七日的快马,赶来此处。”
虽明白了怎么回事,姜念晚仍是难掩震惊之色,她走了两个月的路程,千里之远,陆绥卿竟用七日赶过来!想也知这一路当是没怎么休息。
且不说马儿能不能承受得住,就算是他,该有多累啊……
她伤成这样,可陆绥卿竟还从她眼中看出对自己的担忧,他心下不禁一阵刺痛。
可姜念晚却很快回过神儿来,因为她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个人,目光急急在人群中寻找,很快便锁定自己先前跃下的那辆马车,道:“陆大人,被我牵连的郑姐姐还在车上,你能不能帮我也救下她?”
她求助般的目光落回陆绥卿的脸上,眼中噙着泪意。陆绥卿抬手帮她轻轻揩拭眼角,口中吩咐道:“裘十三,去救人。”
“是!”裘十三领了命,脚底在马背上借力,直接一个腾挪跃过人群,由上方攻入马车,将车里的郑氏一把揪了出来!
因着先前佟内官的死,吴国的护卫都有些不敢妄动,手里举着刀不过做作样子,并不敢真去与皇城司的人交手。
裘十三轻易便将人给带了回来,放到地上。
郑氏惊魂未定,但很快便意识到这些人是帮自己的,而不是要害自己,于是连声道谢:“多谢恩公!多谢恩公的搭救之恩!”
她对着裘十三说这话,裘十三却不敢冒领,抬手指了指陆绥卿:“娘子不必谢我,是我家司尊救了你。”
郑氏连忙又转身朝着陆绥卿道谢:“民妇谢过司尊的救——”
声音突然顿住,她空张着口,后面的字却没发出声来,只余满目的震惊!
陆绥卿救她本就是为了姜念晚的顺手之举,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草草颔首,便去温声询问姜念晚:“你身上的伤太重需要立即用药,赶路或许会颠簸,可还能受住?”
姜念晚点点头:“能。”她没有那么脆弱,只要还给她留下一口气,她便能想方设法活下去。
这时一直被晾在一旁的单君让已是压不住心中怒火,他这辈子都未见过如此傲慢之人:“陆绥卿!你至少应当给本殿下个说法,为何无故杀了本殿下的人?!”
陆绥卿翻身上马,将身前的姜念晚扶稳,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脸上未移开过:“因为四殿下的人,动了我的人。”
说完这话,他才居高临下地甩过来一个眼刀子,带过地上的那名内官,不屑道:“我劝四殿下最好赶紧再从吴国召集几名部下过来,因为他不过是第一个,等我查明动手的都有谁后,只怕殿下身边更要无人可用了。”
他猛振一下手中缰绳,催马行在前。
裘十三便也对郑氏道:“你可会骑马?”
郑氏仍未从先前看到陆绥卿时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裘十三又问了一遍,她才摇摇头,答了句:“不会。”
“我们没有马车,若是你自己会骑,我倒可以将马让给你,可你既然不会……”裘十三挠挠头,有些为难的道:“看来唯有委屈你一下,与我同乘骑一匹了。”
郑氏嫁过人,吃过苦,本就没有那么多男女大防的顾忌,点点头:“那有劳大人了。”
一队人影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下,唯单君让还愕然立在原地。
他的人?那个魏念晚居然是他陆绥卿的人?
单君让脑中迅速归集着属下打探回的有关魏念晚的消息,的确他此前只知她害了薛家人后,还能从皇城司全身而退,那时便觉得此人不简单。如今终于将这条线连起来了,原来是有陆绥卿做她的靠山!
“四皇子,佟内官他……如何处置?”护卫有些为难地看着地上已无气息的内官,有些毛骨悚然。自然他不是为已死之人悲伤,而是为了自己,先前陆绥卿留下的话他们可都听见了,佟内官只是第一个……
单君让握了握拳,咬着牙道:“带回去,本殿下自会为他讨个公道!”
他虽薄情弑杀,可佟内官是从小便跟随在他身边的,是这世间唯一不因身份而真正对他好的人……
夜里同州的城门不开,陆绥卿便顺着姜念晚的指引,将她暂先带去荷香村裹伤。
经过一整晚的闹腾,后半夜的荷香村仍是有几家点着灯烛,不敢入睡。陆绥卿原想随便征用一家,姜念晚却阻止他道:“不必,我知道有一处空宅,咱们便去那里安顿吧。”
于是姜念晚继续指着路,陆绥卿带她回到了之前待过的那间无人的废宅。
原本的宅院虽有些破旧,但院门还是能用的,可经过先前那阵闹腾,门和一旁的篱笆都已被砍烂。不过随他来同州的几个手下虽少,却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是以七八个大男人在院子里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简单修了修门,陆绥卿便让手下们在堂屋歇息,而自己带着魏念晚,还有一个不方便与他们混在一处的郑氏进了帘内隔开的里间。
郑氏倚墙坐在土炕的一端,看着另一端的陆绥卿帮姜念晚一点一点地清洗伤口,眼里渐渐就蓄了泪。她抬手悄悄抹净,便将目光移开,不敢再看。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日思夜想的人。
偏偏这人竟还与念晚的关系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