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回刺史府时,已是上灯时分。
萧誉率先跳下马车,而后递手给魏念晚:“晚姐姐。”
魏念晚弯低身子钻出车厢,正打算借着萧誉的搀扶步下马车,却见他长臂一展,捞过她的腰,竟直接将她给抱了下来!
“殿下!”慌乱中魏念晚下意识扶住萧誉的肩头,压低声量提醒他:“刺史府人多眼杂,万不可如此!”
萧誉却半点也没有要放下她的意思,边往门里去,边安抚她道:“晚姐姐尽可放心,大雨堪停,院子里压根儿没什么人。何况这个时辰,下人们也都去用晚飨了,不会有人看见的。”
尽管魏念晚仍是对此不满,想让萧誉放下自己,可随着萧誉大步迈开,她双手还是本能地勾上了他的脖颈。
夜幕如盖,灯火微渺,细墁的地面被雨水浸润过,潮气如水一般扑在脸上和手上,倒是中和了些许萧誉身上的燥热。
此时的他心跳如鼓,而魏念晚就依偎在他的胸前,他既羞于让她察觉,可内心深处似乎又隐隐渴盼着她能听见。
……
而此时相隔千里之外的上京,也正值大雨。
陆绥卿立在廊下,目光穿过几株庭树,落在远处的墙垣上。他的视线似乎能穿透一重重高高的宫墙,直达遥远的西北。
同州,也会如上京一样下雨么?
他忍不住又想起与姜念晚有瓜葛的那几个雨日,不由自嘲的笑笑。如今想起她的时候,又岂止在雨日?
陆绥卿啊陆绥卿,你这辈子阅人无数,想不到最后竟栽在了一个小娘子手里……
裘十三走过来,见此情景未敢打搅,说来也怪,过去的他跟了司尊那么久,可从来揣测不透司尊的心。可近来他就如司尊肚里的蛔虫一般,将他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不用问,这是又想人家姜娘子了。
尽管裘十三不敢发出半点动静,陆绥卿还是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匆匆敛回视线,正了正神色:“何事?”
他声音沉沉的,跟以往并没有任何不同。
裘十三忙禀道:“司尊,信使今日已回到同州了,他们应该今晚就会动手。”
陆绥卿低低叹了口气,“这个董婴,若懂得规矩做人的道理,原本也算于社稷有功。只可惜他偏偏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我便留他不得了。”
“司尊,其实军中良将多得是,只是苦于无人提拔罢了。一个董婴倒了,自然会有无数个更强的站出来,仍会守大梁。”
陆绥卿乜了裘十三一眼,忽觉他近来愈发乖觉懂事了。可就在他想开口夸奖两句时,心口突然一阵绞痛!
他手捂上左胸,身子踉跄了下,幸而被裘十三及时扶住:“司尊,您怎么了?”
这阵疼痛来得汹涌,陆绥卿虽强忍着没痛叫出声,却也无法说话。他眉头紧锁,心里莫莫算了算时间,距上次姜念晚送来血书,还未到一个月,不应是蛊毒发作……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那封信来,将之凑到鼻下深深嗅闻上面一个个赤红小字所散出的腥甜之气。
渐渐地那痛意减轻,他再深吸一口后便将信仔细放回了怀里。他推开裘十三的搀扶,缓步往自己的寝间走去。
为何会如此,陆绥卿自己也不明白,可嗅闻过姜念晚的血后能减轻,便证明的确是体内的蛊虫作怪。可好端端的,它为何突然躁动起来?
走出几步后,陆绥卿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问裘十三:“听说宫里新来了个祝史,以前曾在西洲做过巫觋?”
裘十三略一想,便想起这么个事来,答道:“是有这么个人,因着出身不太光彩,入宫以来总受同僚的排挤,约莫也难待长久。司尊怎么突然想起他来?”
陆绥卿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将他请来,就说本尊有事想请教。”
裘十三微微一怔,旋即想到兴许与那蛊虫的事有关,赶紧应下去请人。
陆绥卿未回寝间,而是改道去了书房。未几,裘十三便带回了那个新来的祝史。
此人初进宫那日,陆绥卿曾见过一面,犹记得他披头散发一身红红绿绿,看着便让人不适。如今倒是规矩多了,除了脸上仍有那些去不掉的奇怪雕青外,发型与穿着已是同其它祝史无异,倒似个正常人了。
祝史向陆绥卿恭恭敬敬地见了礼,因着近来在宫中颇为不顺,他急于寻找一位靠山,是以方才听闻皇城司的陆司尊有事想请教自己,便一刻也不敢耽搁的就来了。
陆绥卿对他也极为客气,伸手示意他坐,又叫人上了茶。
祝史浅抿了口茶,便急于为陆绥卿效力,主动问起:“不知司尊有何事要询问下官?”
陆绥卿正式开口前,先点明一点:“听说你最近在宫里待得有些不很顺意?若是可能,本尊倒愿让人照拂你一二,只是希望今晚你我见面一事不要再有其它人知晓。我问你的话,出了这扇门后你也不可再说与旁人听。你可能做到?”
“司尊尽管放心!下官定然守口如瓶!”说这话时祝史难掩满心的激动之情。
他从未敢想过,皇城司的陆司尊能成为自己的靠山!那往后在这宫里,岂不是再没有人敢随意欺负他了?
确定好这一点,陆绥卿便将自己中蛊一事明明白白地告诉给了祝史,只是隐去了姜念晚的真实身份,只道是中蛊时恰巧遇到的一位采药女,而采药女在救治他时恰巧也中了蛊。
听完,祝史便给出了与姜念晚同样的结论:“司尊,您这是中了情蛊啊!此蛊难解,若想性命无虞,还是得将那名采药女安置在身边,时时可见,如此方可安抚蛊虫。”
今晚陆绥卿也不欲隐瞒太多,便又将他们二人每个交换一次血的事也说了。祝史听后不禁发出感叹:“看来她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采药女,倒是十分精通医理。”
感叹完,祝史突然一脸惭愧起来:“司尊找下官来,难道是想解蛊?请恕下官才疏学浅,这情蛊,下官属实解不了……”
“本尊不是找你来解蛊的。”
“那司尊是想?”
“方才我突感心中一阵绞痛,嗅闻她的血后很快便缓解,可见是蛊虫在作祟。可好端端的,它为何会如此?”
“莫名心痛?”祝史认真思忖一番,便请示:“可否让下官试一试?”
陆绥卿颔首默许,祝史便走到他面前将手抵在他心口位置,闭上眼认真感知。
良久后他终于将手收回,一脸担忧地问:“不知那位采药女是否已嫁人,或是有情郎?”
陆绥卿不知他何故问出这样的话,只如实答道:“她的确曾嫁过人,不过只是形势所迫,并未与那人成为真正的夫妻。”
“殿下能确定他们未圆过房?”
“自然。”
陆绥卿说得万分笃定,只是在祝史听来,却有些纳罕这种夫妻被窝里的事他一个外人也能答得如此确定?
不过既然陆绥卿笃信,祝史也没什么可置喙的,便又接着问:“那情郎呢?”
“也没有。”陆绥卿仍是答得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