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时间, 顾识洲和顾老爷子已经有七个多月没见面了。
而且上次见面,两人之间还是以争吵结束的。
不欢而散之后,心里都还顶着气,祖孙俩, 一个气性比一个大。
既然老爷子让人来叫他, 他也没打算不去。
和南迦说完后他就和顾觉走了。
南迦听到是顾老爷子找他, 微微侧目。
即使叫的人不是她, 但她还是想起了三年前接到电话后的紧张。
见老爷子, 在她心里是和见家长一样重要的, 她很重视, 紧张的同时, 还有点期待。谁也不知道她当时有多希望可以赢得他爷爷的喜爱,然而从一开始就奠定了他爷爷不可能喜欢她。
后来的种种,每每想起, 不仅仅是生气和难过, 还有很深的失望。
她目送着顾识洲和顾觉离开,抿着唇,心里默默想着, 顾老爷子的寿宴, 他这个寿星怎么不出来呢?她还挺期待几年后他再次见到她会是个什么表情。
远远的见顾识洲和顾觉走了, 陈今书不放心,去找来丈夫,让顾启远跟着去看看。
今天她让儿子来,是为了家里的长远大计,但不是让儿子去受老爷子为难的。
顾识洲对顾觉,肉眼可见的不喜,丝毫不曾遮掩。
这样的态度, 要么是没有心机不懂掩饰,要么是压根没把人给放在眼里。
而顾识洲,很显然是后者。
这样的认知,让顾觉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身侧的拳头。他和顾识洲并排而走,握紧的则是另一侧,面上毫无异样,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意见。
而且他握住的拳头也不过只是一瞬,很快就又松开了。
没关系,这样的情况只是暂时的,肯定不会是永远。
他能忍。
顾识洲看似对他在想什么毫无所觉。
老爷子已经等了很久,静坐在那里,就好像是专等着他来一般。直到看到他,才有了动作。
顾识洲问:“有什么事,说吧。”
顾老爷子没想到他是真这么不客气,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即使他找来了顾觉,给了顾识洲威胁,但顾识洲也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瞧瞧,这对他都是个什么态度!
他缓着因为气急而着急的呼吸,顾觉忙上前去轻抚着他的背,“您别生气,医生说了您不能生气,您忘了?”
一副祖孙其乐融融的好景象。
顾老爷子顿了顿,他以为在这样的场景下,顾识洲脸上多少会有些生气,或是不情愿、嫉妒之类的情绪,然而没有,他看过去,顾识洲脸上依然只有面无表情。他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们,眼里细究一下,好似还有嘲讽。
顾老爷子火气更盛,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顾识洲,你现在可真是翅膀硬了啊。”
顾识洲低眸勾唇,“还比不上您。我会努力的。”
顾老爷子被气了一通,他索性也不废话了,直接把自己找他的目的说清:“你是不是一直在找倪家的麻烦?怎么说我和倪老头也是一辈子的朋友,你怎么敢的啊?”
他的眼神略有几分轻蔑,只道一句:“与我何干?”
顾觉的动作微顿,眸光中有些许惊讶。
“顾识洲,我不是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命令你,停止对倪家下手,听见没有?!”
顾启远刚好在这时候进来,他一见到的就是祖孙俩剑拔弩张的模样,无奈道:“爸,有话您好好和他说,这么着急做什么?怎么没说两句话又要吵起来?”
顾启远是真的很无奈。妻子让自己跟过来,果然是正确的。
顾识洲看在父亲的面子,没再那么硬地刚,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如若说我靠的是顾家,那你的命令我自然是得听,你的意见我也得参考,你的话重要性还是摆在那里的。可是吧,我现在的一切和顾家并无干系,都是我自己闯荡出来的天下,我的决定,为什么要受你的影响?”
顾老爷子直接气得站了起来:“你!”
顾识洲微微一缓,又道:“我以为到了您这个年龄,是非分明都看得比较清楚了,没想到您却是没有。亲疏远近,是非分明,一概不分。要是换成现在的您去执掌曾经的顾氏,那顾氏怕是早已不复存在。我该如何做,我自己心中有数,就不劳您费心了。”
其实。
顾启远挺认同儿子的话的。
为了一个外人,老和自己家人起冲突和吵架,这算是个什么事。
可是吧,这时候他不敢再在老爷子的火气上添油加醋,怕真给气进医院去。
顾老爷子现在看上去,也的确是在要被气坏的边缘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顾识洲,不敢想象威武一生的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面对这样的斥责。
全盘否定了他的现在的智慧,将他如此控诉。
顾觉抚着他后背的力度逐渐变大。因为他感觉到顾老爷子的怒火在加深,几乎到了难以抑制的程度。老爷子还不能就这样去了,他现在羽翼未丰,还需要老爷子的帮助和扶持,这时候去了,于他而言可谓是灾难。好歹,也得多活几年才行。
顾识洲问:“为什么这么久过去了,您还丝毫不曾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呢?您至今仍觉得所有的错误都是别人的,是么?可是您明明是大错特错。”
顾老爷子浑浊的眼睛里,藏着凌厉的刀锋,几乎要将顾识洲割碎。
顾识洲最后只说:“我如何对待倪家,是我的事情,您不必插手,也插不了手。当年我就说过,你们把她逼走的这件事情,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不过只是开了个头,怎么,你们就受不住了么?”
顾老爷子听罢,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愣是无力地垂下。最终,他只无力地问了一声:“还没找到她?”
这个“她”指的是谁,他们都心中有数。彼此之间,心照不宣。
顾识洲没有回答,或许,待会他们就能见面了。
他不欲再多说,抬步离开。
顾老爷子在身后的质问声传来:“她就有那么重要?重要到值得你这样对待你的亲人?!”
南迦跟过来,想看看情况如何,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听到这句,她脚步忽停。
不曾想,却听到顾识洲回答了一句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话。
——“她也是我的亲人。”
顾识洲头也没回,平静说罢,便离开了这里。
顾不得身后的人因为他的这句话而起了怎样的波澜。
顾老爷子大骇。万万没想到顾识洲会说出这样的话。
别说是他,就连顾觉也是侧目。
南迦整个人僵在门外,失去了反应。
她只是见顾识洲和一个男人进去后,又有人跟进去了。情况看上去并不好,有些不放心,才想跟来看看。没想到会听到顾识洲说这么一句话。
亲人二字,分量何其重,怎能是随便出口的话语。她不知道他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心里想的是什么,但反正,她心里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理智回笼,意识到他的声音就离她所在地不远,南迦匆匆转身离开。
她不是故意偷听,也只听到了老爷子的问题和他的回答。急于离开则是——怕她此刻的失态毕露于他的面前,过于失态。
南迦回到宴会厅中,心跳仍未平复。
她原以为在他心中,她的地位不过尔尔,哪里曾想,不知何时,早已经是重到可以以亲人作比……
心跳如擂鼓,震震不止,往复不息。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明姣和沈敛之纠缠完,好不容易脱身,远远的看见她就开始叫她,“南迦——”
她提着裙摆,缓步而来。
这一声儿不大,倪初然却是听见了。
换作别的名字,或许她都没有这么敏感地能注意到,但这个名字,几乎是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她又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
倪初然四处找着声音的源头,很快就看见了南迦。
即使南迦已然换了一身装束,还化了妆,发型也不一样,但她就是能认出来。
看清南迦后,倪初然险些怀疑自己眼花了。
这竟然会是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怎么变得这么……完全不一样了?
倪初然很怀疑自己的眼神,可是那人,的的确确就是南迦的。
倪初然强自镇定着,不让自己的表情太过失态。毕竟,她身边还有这么多人,这些富家千金,都在等着看笑话呢,她随便流露出什么不得体的仪态,就能被逮住笑上三天。
可是……
倪初然脸色忽然一白。她想起来她刚刚还在和她们说南迦,她说南迦什么来着?
记忆回笼,倪初然脸上血色尽失。
她的想法是没错的,名媛们都闲着呢,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就能围过去看热闹。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倪初然的不对劲,看似关心地问:“你怎么了呀,初然?”
倪初然兀自镇定,摇头道:“没事。”
她到底不是个什么重要的角色,虽说脸色不对,但她们也没太在意,谁知道她又在叽叽歪歪什么。
名媛们的重点逐渐放到了不远处的明姣和南迦身上。
“是明姣。瞧,还是这么光鲜亮丽的模样,看来和沈家的联姻带给她不少好处啊,起码被明家重新看重了。”
“刚才我还看见她和沈敛之在一起呢,我真想不通,沈敛之怎么会看上她?做慈善吗?如果她可以,那为什么我不行?”
“明姣身边的就是新小姐吧?刚才里一圈外一圈的,我愣是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就是了,哇,长得可真漂亮啊。”
“静静,你难得夸人的哦。”
倪初然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全都注意到了南迦。听着她们的喟叹之语,她默默地咬紧了牙。
一边不想听她们夸她所不喜欢的人,一边嫉妒为什么她讨好的人却在夸南迦,一边害怕着刚才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的谎言要被拆穿。
要知道,她刚才,可是把南迦给贬低到了极点。现在南迦几乎是以和她的形容完全反差的形象出现的,倪初然不可谓不慌张。要是被她们知道她在说谎……她简直难以想象那样的画面。
然而现在并没有人注意得到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明姣和南迦身上。
南迦像是夜明珠一般,一出场,便能夺走全场所有的目光。
“她们两个不应该是竞争关系吗?没有打得你死我活也就算了,怎么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明姣什么情况,申城第一名媛哎,一点架子都没有的吗?”
“架子肯定是有的,但她哪里敢和真千金摆架子?要摆也是和我们摆。”
“那该不该说她一句可曲可伸?”
“……看上去,关系好像真的还不错?”
明姣好半天没看见南迦,只能怪沈敛之太黏人了。她刚刚找洗手间去补口红补妆,浪费了会时间。
她见南迦一个人在这,问道:“爸妈呢?哥哥他们呢?或者,顾识洲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南迦百无聊赖地从依靠的桌上拿了杯酒喝,“不知道哎,刚刚走散了。”
她的目光一转,移到明姣身上,“我还想问你呢。沈敛之呢?”
这一句问,带着戏谑和调侃,尽是不怀好意。
沈敛之啊……
当然是被她赶走了。
明姣跟着她在这躲会清闲,也端了杯酒喝。
南迦好奇:“你们俩,进展怎么这么快?我才出差一趟,一回来你们就要谈婚论嫁了?”
明姣轻咳一声,有些难为情地捏了捏耳垂,“毕竟,认识很久了嘛。什么都说好了,结不结婚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主要是沈敛之说服了她。她觉得他所描绘的生活非常美好,美好到她竟然愿意像飞蛾一样不顾一切地往里飞扑,试图奔向那样的生活。
她举杯等着和南迦碰杯:“来,祝我幸福。”
南迦却没有动作。
她静静地看着明姣,直到明姣被看得心里发毛,她才轻声说:“你要是不喜欢,不要勉强自己。你可以永远待在明家,没有人会赶你走。在这里,你还是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的,不要为了任何事情而嫁给一个人。”
“那要为了什么而嫁呢?”
“爱情。”南迦几乎是脱口而出。待出口之后,她其实也愣住了。
很虚无缥缈、不切实际、梦幻至极,却又是很多人都梦想着想要的东西。
爱情两个字,谈何容易呢。这个念头,哪还有几个天真的女孩会在幻想着爱情。
可是,即使终将落俗,她也仍愿意永远相信浪漫不死。
能为了爱情而嫁人的婚姻,应该会是这世间最美好的婚姻吧?即使也逃脱不了世俗的艰辛,但总归是美好幸福的。
她眉眼间有些难掩的落寞。
因为她不知道,她还能不能重新拥有爱情。这两个字,于她而言,太过奢侈。
明姣低眸,看着杯中的酒。——爱情啊?她也不知道她和沈敛之之间有没有。
她其实,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桩婚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占便宜的,他是吃亏的。
可是哪有人还上赶着吃亏的呢?
南迦也不知道顾识洲去哪里了,刚才她跑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大厅这里。说来也可笑,从前她甚至都不敢保证她在他心里算不算得上是“爱人”,忽然就被告知,她已经晋级成了“亲人”。越过“爱人”而更高的等级,这世间最亲密的联系,可不就是“亲人”。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哪怕刚才他说的是“爱人”,她现在都不会这么不淡定。
顾识洲啊顾识洲,几年过去,为什么她还是这么容易在他身上栽倒?
她们两个,齐齐为爱所困,看起来沉默极了。
倒是吸引了旁人。
“看起来,她们关系也不是特别好啊?是不是做给我们看的而已?你看,站在一起以后,话都没说几句。”
“明姣举起酒杯,南迦都没理她。”
“看起来关系很紧张啊,刚才果然是我们想太多了。”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们去和明姣说说话吧,再认识认识这位新小姐。”
刚才她们连面都见不着,那么多人,她们连挤进去的资格都没有。这会儿好不容易来了机会,可不是得好好抓紧。
更重要的当然还是——她们想看看热闹。
就在她们准备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倪初然没有动作。有人拉她:“你干嘛呀?走了,我们过去找明姣。”
倪初然很拒绝,她在想着找个什么理由才能躲过去这一劫。她这一过去,不就意味着什么都露馅了吗?南迦一句话就能置她于死地,她不能让自己陷入那么被动的境地。
她脸色越来越苍白,苍白到原本想拉她的人都止住了动作,有些犹豫地松开手:“你怎么了?你不会是要昏倒了吧?”
倪初然当然不敢这么说,“没,就是有一点不舒服。要不,你们先过去吧?我去坐会就好了。”
那人略略嫌弃道,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多好的机会啊?愣是能在这时候出岔子。
“你真不去啊?你待会站在外头,可不碍着什么。”她很坚持,压根没有饶人的意思。
倪初然脸上的笑都快绷不住了。
好在这时候,顾老爷子叫人来喊她,倪初然忙说:“好,我马上过来。”
既是顾老爷子,那人也不好再叫她,撇撇嘴便走了。
倪初然知道自己这样难免惹她讨厌,但也实在是没办法了。讨厌就讨厌吧,总比在南迦面前把脸丢尽的好。
她在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大口气,顾爷爷出现得也太及时了。
——虽然,她不知道顾爷爷找她能有什么事就是了。
南迦看着忽然走过来的一群女人,有些疑惑。她不动声色地静静看着她们过来,不经意间,眼角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挑了下眉,微微勾唇,喝了口杯中的红酒。
终于是见着了,老熟人。
一大群人走来,明姣暗叫不好,这群麻烦的女人怎么过来了?她低声和南迦说:“都是申城名媛圈的人,但家境都不如我们家,不必太在意,应该就是过来说几句好听话,随便应着就行。”
“好。”南迦坦然应下。看着,也的确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大人物。
她把酒杯放在一边,站直了身,微微一笑,准备迎接这一波人。
奇怪,倪初然怎么不过来?是看见了她,特意躲开的么?
她当初可不是这样子的,倪初然有约她都应的。啧,倪初然怎么这么不行?
顾识洲和陈今书说完顾老爷子的事情,他把刚才顾老爷子说的话都和她讲了一遍,算是让她心里有个数。说完以后便问道:“您有看见南迦吗?”
那模样着急得,好像一时半会没见着,老婆就会跑了一样。
陈今书感慨道,他从小都没这么黏过她这个妈妈,不曾想长大后却是这么黏老婆的人。
“没有哎,我和你江姨刚从人群中逃出来呢。不过呀,她身边一定围着很多人,你看看哪里人多,往哪里多看两眼就是了。”陈今书调侃道,刚才她可真是见识了一番什么叫做一家有女百家求。即使南迦走开了,江如因也还在被包围着。相反,她这个家里生的是儿子的,就没那么受欢迎了。
顾识洲听她说完不知道,转身就找去了。地方太大,不大好找人。
陈今书在他走之前不忘奚落一下他:“你好好地研究一下怎么追人行不行?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追到呢?”
顾识洲脚步一顿:“……”
他也想知道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