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又是新的一天过去。
巴黎依旧浪漫瑰丽,年轻男女依旧昼伏夜出,笙歌不断。
卢浮宫外的长队依旧蜿蜒曲折,埃菲尔铁塔下拍婚纱照的新人们依旧去了又来。
世界不曾为谁停转。
月初霖走得悄无声息,没和任何人告别。
寥寥的几个同学诧异于她的忽然离开,那个浮华的圈子也有人因她的消失而惆怅片刻。
有人说她交换时间到了,按时回国,没什么特殊;也有人说她被纪与辞伤了心,带着巨额分手费黯然退场。
他们这时候才发现,除了知道她是P大法语系来的交换生,相貌美艳,性格直接外,其他的,一片空白。
学期已经结束,学生们忙着计划假期的打工和旅游,上层的圈子更是很快就注入了新鲜的美丽面孔。
不过几天,人们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仿佛她从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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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四年过去。
月初霖经历了回国毕业、投简历、找工作等一系列所有正常大学生都会经历的事。
她凭借过硬的文凭和证书进入一家知名翻译公司,成为一名法语口译员,薪资颇丰。
又将老家母亲留下的唯一一套老房子卖掉,自己贴补一些,在四环外贷款买了一套五十平米的二手房。
如今,过着一边赚钱还贷,一边潇洒的独居生活,湮灭在无数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中间。
过去的放纵和堕落,她自己不提,似乎也没人知道。
人生的大起大落,最后都像雁过无痕,归于平静。
只是,有些注定的天赋,让她到哪里都会成为众人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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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傍晚,夕阳渐沉,马路上的车流逐渐增加,标志着晚高峰已经来临。
月初霖核对下周的工作安排,确认只有一场森和的跨国会议后,就收拾东西,准备拎包走人。
同事王珊珊从旁边经过,朝办公室的落地窗外示意:“那是上回的邵总吧?还带了花,第几回了?追得挺热烈啊。”
话音落下,好几道视线若有似无瞄过来。
月初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到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站在一辆黑色宝马旁,西装革履,长相斯文,手里还捧着一束玫瑰,颇为惹眼。
“第三次。送你要不要啊?”
王珊珊瞪大眼睛,赶紧摇头。
大家都是体面的职场女性,一个有妇之夫,谁敢明着说要?
月初霖唇边掠过一阵嘲讽的笑意,不理会办公室里其他人的视线,转身离开。
才出大楼,就看见姓邵的站正身子冲她挥手。
他手里经营一家中等规模的医疗器械公司,最近和非洲某国有商务合作,月初霖给他们公司做了两次会议翻译,客气地吃过两顿饭。
“月小姐,这边。”他殷勤地走上前两步,把手里的玫瑰递过去,“我从外地出差回来,路过你们公司,正好下班时间,就想在这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你。这花是刚才闲着无聊,到旁边的花店买的,别嫌弃。”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似乎是仔细为对方考虑过的,让自己的行为显得自然不唐突。
“邵总。”月初霖冲他冷淡地点点头,没伸手接花,“您太太应该比我更喜欢您送的花。”
邵总脸色一僵,没料到工作时颇温柔体贴的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一时说不出话。
月初霖往路上的车流看了一眼,道:“我男朋友一会儿来接我,邵总请自便。”
姓邵的这回说话了:“月小姐不用和我开玩笑,我问过了,月小姐没有男朋友。这样,我直接点,每个月十万,你跟着我,怎么样?”
月初霖笑了笑,上下打量他一眼:“十万就想买我啊?”
“以为我平时接的全都是你们公司这种日薪只有五千的工作?”
“我告诉你,下周一场森和的会议,四个小时,我能赚两万五。”
“十万,我一个月工作四天就能赚到。”
邵总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话打得措手不及,差点丢掉了斯文的面具,黑着脸想呛回去。
可才骂了句“别给脸不要脸”,一辆宝蓝色玛莎拉蒂靠边停下,里头走下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
花衬衫配墨镜,笑得张扬潇洒,一看就是个败家二代。
“霖霖。”男人走到月初霖身边,熟稔地伸手揽住她的肩,“抱歉,堵车,来晚了。这位是?”
月初霖看一眼一如既往骚气十足的江承璟,冲他露出个“你很识相”的眼神。
“客户。”
“哦,不重要的人。那走吧。”
两个人当即撇下已经脸色铁青的“不重要”的人,转身上车。
跑车轰一下蹿出去,开上主干道,汇入车流。
“这一个为什么不要?看着也人模狗样的。”
江承璟摘下墨镜,一边开车,一边看一眼正对着车顶的镜子补口红的月初霖。
这几年里,月初霖前前后后也有过几任男伴。
她美得极有视觉冲击力,身边从不乏追求者,有看得上眼的,她也并不拒绝。
只是,从没和哪个真正谈过感情。每个男人都像是个阶段性的工具一般,厌倦的时候,果断分手。
“有妇之夫,还大言不惭,一个月十万,想包养我。”
“看不出来,你这么有原则。我还以为你早就三观尽毁,毫无底线了。”
“废话,我就是真没底线,也还是比你江大少爷好点的。”
月初霖“啪”一声盖上口红,丢回包里。
“说吧,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又失恋了?”
她和江承璟是三年前认识的。
那时,江承璟也是她身边众多追求者之一,凭借出挑独特的“品味”,给她留下深刻印象。
两人从吃饭、约会的普通套路开始,不约而同都选择掩藏自己内里的不羁,整整一个月,假装成规规矩矩谈恋爱的年轻男女。
直到某一天,雷雨季,两人在酒店临时开房。
亲密接触前的那一刻,江承璟看着她的眼睛,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装的。”
她笑了:“我也知道你是装的。”
相对片刻,气氛全无。
最后,床没上成,两人盖着被子聊了一晚上,阴差阳错成了朋友。
月初霖是阅尽千帆,心如死灰,彻彻底底的渣女。
江承璟是外表放荡,内心纯情,期待真爱的少爷。
他说他混迹花丛,是为了寻找那个让他弱水三千,只饮一瓢的命中注定。
她笑得毫不留情,说,算了吧,你就是那什么,还要为自己立牌坊而已。
他一脸看破世事的表情,说,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会阴沟里翻船。
她无所谓地说,行啊,我等着。
等了三年,她还没翻船,江少爷倒是失恋了好几次,次次被女方甩。
说是“被甩”,其实只是女方耍性子闹脾气而已,偏偏这个少爷一边哭着说伤透了心,一边毫不留恋地寻找下一春,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Bingo!”江少爷一个响指,“为了庆祝我又一次失恋,少爷我今天请你喝酒去。”
这时候去喝酒还早,两人先去了一家私房菜馆,垫饱肚子,才转道去一家新开的夜店。
夜店的气氛总是靠着音乐和酒精一点点推高。
刚进去时,大家都坐在卡座里、吧台边斯文地喝酒。时间长了,音乐逐渐劲爆,灯光调得眩目,舞池里渐渐充斥着疯狂摇摆尖叫的男女。
江承璟花蝴蝶似的泡在舞池里撩妹。
月初霖没什么兴致,一个人留在卡座喝酒,终于在赶走第八个试图搭讪的男人后,把江承璟从舞池里揪出来,准备离开。
江承璟的眼睛还黏在一个清纯俏皮的小姑娘身上:“稍等,少爷我去要个联系方式。”
“行,我去外面等。”
月初霖有点头晕,想出去透透气,拎着包先出了大门。
已是午夜时分,街道上空荡荡的,除了这家夜店外停着不少车外,两边的商店、街道都空荡荡,毫无人气。
夏日夜风阵阵,带着股潮气,不知不觉,有蒙蒙如织的雨丝笼罩下来。
她靠在橱窗边,从包里掏出香烟点上,一口一口,悠悠地抽。
橱窗亮着灯,里头摆着几只造型别致的手袋。
她没什么烟瘾,工作时从不抽,只是偶尔独处时,感觉不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不得不依赖烟草的味道。
烟圈化在雨雾里,又干又潮。
“好了,代驾一会儿就来。”
江承璟出来得还算快,一转眼看到她,自然地过来,伸手揽住她的肩。
月初霖没理他,目光越过他,看向在他后面出来的人。
大约七八个,有男有女,都围着其中一个年轻男人,小心奉承的态度尤为明显。
只是那个年轻男人不爱说话,始终沉默着。
“看什么?”
江承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下认了出来。
“郁驰越啊,森和的太子爷嘛。”
“郁驰越?”
月初霖夹着烟的手顿了顿,重复这三个字。
“是啊,郁家人嘛。听说之前在伦敦投行干了几年,最近回国了。怎么,看上了?”
江承璟冲那个方向扬了扬下巴。
年轻男人已经站在车边,拉开车门要坐进去,又像察觉到什么,朝这边看了过来。
夜店门口的灯极敞亮,隔了不太远的距离,月初霖一下对上了那双深海似的眼睛。
冷冷的,萧索的,令她想起塞纳河上的那一夜。
指尖的烟已快要燃尽,她抽了最后一口,隔着朦胧烟雾,冲那头笑了笑。
“没兴趣。”
“没兴趣就好。郁家那个圈子,连我都不敢招惹。”
身为一个真正的富二代,江承璟难得有自愧不如的时候。
月初霖没说话,转头将烟碾灭在垃圾桶顶上的细沙里。
再抬头时,已不见了郁驰越的身影,跟着他的那七八个人也各自散向不同的方向。
她捋了把头发,拂去一层细密水雾,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代驾来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