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平地惊雷

许康轶颔首:“谁对万里江山以及天下百姓更有利?”

裴星元含泪回答:“殿下,泽王和毓王相比,是泽亲王好的不是一点两点。”

依旧是许康轶静如天际飞云一样的声音:“我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卧床不起可能只在一个月之内,届时无论是缠绵病榻,还是突然暴毙,皆会动摇我皇兄的根基,到时候泽亲王也不能保全,我死的也毫无意义,徒有余毒。”

裴星元眼泪已经流到了喉结:“可是殿下…”

许康轶淡笑点头:“你什么都懂,就按照我说的做,不只是给我皇兄,也给朝堂上想为江山社稷做点事的人辟出一条路来,像你们这样的有识之士也不用再被世家大族压着,到时候趁着有生之年,展开拳脚,造福苍生、增强国力,我便死得其所了。”

许康轶知道,裴星元做任何事情,前提条件均是能够自保,他一言以打消他心头疑虑:“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其他任何人知晓。”

裴星元一头扣地,只说出八个字:“定不辱命,相见恨晚。”

“好,做好应对,届时防止他看势头不好,狗急跳墙。”

*

时间只过了一瞬,内侍的酒碗已经端到眼前来:“翼王殿下,请品酒。”

许康轶面带笑意,拱手谢过了父皇和毓王,双手接过内侍的酒碗,正要饮下——

忽闻太极殿门口武将行走闯入的声音,一声大喝:“陛下,翼王殿下!”

许康轶不自觉的回头,发现急匆匆闯进来的却是一向稳重的裴星元,裴星元统帅御林军,今晚特意排了班负责晚宴安全,但却为何突然闯入?难道毓王发现了他们的计谋,已然动手了?

裴星元知道在大殿上喊了一声翼王不符合规矩,不过看许康轶端着酒碗,千钧一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会掩饰一下即可。

他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之下跪拜与地,耳畔还响着王室轻柔喜悦的伴奏乐曲,面色肃穆的抬头启奏:“陛下,不好了,泽亲王未带多少人在北疆巡边,却不想被金国余孽发现,一路追杀到了山海关郊外,末将得到消息时为时已晚,而今,泽亲王已经…”

大殿之上,不是千真万确的话,任何人不敢拿皇子的安危来置喙,许康轶肺腑震荡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同样突然站起来的还有景阳帝和虞贵妃,景阳帝单手指着裴星元,厉声问道:“已经怎样?”

裴星元一头扣地,声音里藏着悲苦:“已经遇害了。”

裴星元说话是武将中少有的轻声细语,却好像有个炸雷在许康轶耳旁响起,一刀闪电又迎头劈中他的脑门,烧穿了五脏六腑直接击到了脚下,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大殿之上裴星元万万不会拿此时开玩笑,酒碗当场坠地。

虞贵妃无法承受此重击,捂住胸口顷刻间血色从脸上褪去,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康瀚,”就已经耐不住心痛的晕倒,身边眼尖的宫女将她一把扶住:“娘娘保重!”

许康轶还抱有一线希望,也许是认错人了呢,也许是别人假冒的呢,他一把拉住裴星元:“裴将军,遗体不宜入宫,您速速带我连夜去山海关查看,可能不是我皇兄。”

花折在宫外,本来带着元捷、代雪渊等人作为裴星元的策应,心如死灰、存肝如割的等着接…许康轶。

却不想得到了西北侯紧急传来的消息,消息传递,军中消息网最快,此道军报不仅三道红线绑缚,八百里加急送出,而且用红笔凌乱的标了三次加急、加急、加急的大字:

泽亲王私自过锦州和山海关进京,在关外被金军发现,陈罪月冒死冲出来求援,军中传递消息最快,凌安之第一时间快马扬鞭冲出去救援,可是一切还是为时已晚。

花折急的如同火烧的一般,让元捷以最快的速度向裴星元传信,万一许康轶已经喝完了毒酒,华佗在世救不得,就白死了!

等到花折藏在宫外的马车上,看到打马扬鞭随着裴星元冲向城门的许康轶,冷汗瞬间就把衣服浸透了,直接瘫软在了车里,如释重负的直接脱了力——

泽亲王没了,朝野会巨震,新贵等人一时群龙无首,利益集团将重新洗牌,不过这些对他花折并不重要,他在意的,仅那一人而已。

能多活几个月,几天,几个时辰也是好的。

他催着代雪渊迅速驾马车,带齐药物,跟在裴星元、许康轶他们身后马上出城。

在到达距离山海关一百里,进入裴星元所说皇兄停灵的驿站前,许康轶一直也不相信这是真的,皇兄一向冷静理智,私下进京的理由只有一个——杜秋心生产,可此事他已经安排稳妥,怎么可能一时头脑发热便进了京城?

直到他伏在皇兄的身上,看到陌生的停尸床和熟悉的脸庞,和他基本一样的长眉凤眼,鼻梁高挺,胸部致命的伤口触目惊心,应该是被火铳击中,黑硫药在胸腔中炸开,受伤便是致命。

许康轶双手颤抖,抚摸着皇兄反复确认,从小将他带大的许康瀚已然冰凉,再也不能宠着他、训斥他和捏他的腰了。

人死了就是死了,纵使泽亲王生前多么俊雅风流,此时面上均笼罩着一层死气,没有灵魂的尸体犹如一摊死灰,就那么直挺挺的睡在那,长眠醒不过来了。

泽亲王之于许康轶,如兄如父;许康轶从小不受宠,被排挤到宫外长大,基本是当年半大孩子的泽亲王耗尽心思把他带大的,小时候每天许康瀚从外边回来,许康轶全像小狗一样在门口等着他,皇兄看到他就是一个举高高好像也并不遥远。

许康轶天生早慧,十来岁对人对事便有独到的见解,兄弟两个朝里朝外同心同德,并肩筹谋了这么多年,而今却中梁柱断,房倒屋塌。

死人不必对活人负责,许康轶机关算尽、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以身做饵,结果病入膏肓,孤注一掷,而今却被真正的釜底抽薪,他的毕生所作所为,全瞬间变成了一个笑话。

许康瀚无论是在北疆,还是在朝堂,许康轶均不会认为自己四顾茫然无所依,觉得身后有依仗,心中有信仰,而今骤然以这么一种方式离世,他犹如被活摘了心肝一般,心中的万丈高楼一下子便轰塌了。

许康轶从未高声说过话,而提高了音量喊出来的声音听起来犹如将嗓子撕破了似的嘶哑难听,他跺着脚,从未如此心痛愤怒生不如死过:“皇兄!大哥!许康瀚!你…你好糊涂啊!”

话毕再也坚持不住,大口吐血,往后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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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康轶身病加上心病,心如枯槁,直接卧床不起,倒在了山海关外一百里的驿站,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花折带到了条件好一些的客栈里姑且修养。

正夏的七月,山海关内外纵使景色苍凉,依旧可看到小燕衔泥,万物忙忙碌碌的趁着夏日万物生长的机会繁衍哺育后代的景象。

再热的夏风也吹不走裴星元的遍体生凉和透骨之寒,他不知道杜秋心的事,他也理解不了许康瀚为什么突然进京。只要青山在,万事皆可筹谋,可拥有核心血统的泽亲王没了,翼王已经日薄西山,那一切都结束了。

朝中所有的势力均将重新洗牌,新贵骤然失去了泽王这座航海灯塔,犹如在巨浪滔天的大海中茫然行走,有多少艘船能撑过巨浪实属未知。

他隔着几百里,已经听到了毓王和世家党羽发出的放肆至极的狂笑声。

百足之虫,能死而不僵,可谁能想到直接被拿了心肝头脑,夺了内丹,不仅已僵,而且对身边的旧部仿佛有尸毒。

毓王可能还不知道后边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翼亲王许康轶已经病入膏肓,死讯不日也将传来,这兄弟二人仿佛被命运连在一起的牵线木偶似的,真的来了一个一亡俱亡。

看来皇子之争不单单是靠手中有剑,也要看天意成全,天意未站在文治武功、中兴之才的兄弟一边。

裴星元也仿佛窥到了朝中新贵们被驱逐出京的命运。

——一盘死局,已经被夺帅,无路可走。

他不知道在风口里站了多久,只觉得一身冷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直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算是回过神来。

回头一看,见是一脸沉寂的花折:“裴将军,王爷醒了,想要见你。”

裴星元握紧了手中剑,跟着花折进了客栈上了楼,掀起珠帘,来到了形容枯槁的翼王床边,花折扶起许康轶靠在了枕头上。

许康轶自昨日醒来后,太过平静,彻彻底底是哀莫大于心死后的一滩死水,一切随着泽亲王的意外已经结束,变成了一个笑话似的烂摊子,他还有三寸气在,就不能不操心打扫战场的事。

他看着裴星元进来了,打起了几分精神:“京中形势如何?”

裴星元摇摇头:“朝廷震动,陛下望着北方落泪,虞贵妃娘娘一病不起;其他人等群龙无首,不敢轻举妄动,一切要等殿下回京后定夺。”

泽王翼王在朝中的势力其实还心怀希望,泽亲王没了,但是翼王还在,翼王更有治世之才,眼睛不好也不是完全看不见,眼睛能不能治好不重要,关键是陛下相信翼王眼睛能治好就行了。

许康轶对这些心似明镜,他直接吩咐裴星元:“我这几天进京稳定下形势,朝中新贵,有一些有自保的实力,不用我操心;剩下的我自有安排,总归不过韬光养晦几年,风声过了各凭政绩,还有提拔上升的机会。”

裴星元和李勉思属于有自保的实力的,他直言不讳:“殿下,我建议你稳定了京城之后立即出京养病,也许会柳暗花明也未可知,届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许康轶有大功于社稷,做事从来不动声色层层铺垫,心思缜密不漏蛛丝马迹,这些年的根基不可小觑。

许康轶觉得身后扶着他的花折肌肉紧了一下,他也知道只要他还未咽气,花折从未放弃过希望,担心花折压力太大:“组织本是整体,我再入京城便是将整体化整为零,不可能东山再起了。”

裴星元捏住了许康轶的袖子安慰他:“殿下只安心养病,我今日下午便先进京,暗中稳定一下人心,待殿下在此修养几日再扶灵回京,届时再做商议。”

许康轶在床上挣扎了坐起来一起,对裴星元欠欠身:“对不住了,星元,有违你的信任和支持。”

裴星元豁达一笑:“殿下这哪里话,末将也只不过看大楚满目疮痍,四境兵患,朝中世家几无可用之人;想中兴社稷,为大楚做点事自寻明主罢了;殿下临渊履薄至此,星元追随恨晚,惟愿殿下安心养病,无论我身在何处表面如何,俱是殿下的心腹。”

许康轶身边确实围绕着一批志同道合的有志之士,其中不乏能卧薪尝胆、心怀天下者,如果泽亲王当政,自当重用中兴社稷,可惜天不予时,已经大厦倾倒,他也挣不过天命:“裴将军,我皇兄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害了他调查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