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血肉屏障

许康轶收了收心神,喉结动了动,觉得虽然扫兴不过也要问一下:“铭卓,我还能这样行动自如的多长时间?”

他四月份以来神思异常倦怠,明显能感觉到精力和气血不足,花折已经开始为他奉血一次,以折抵他消耗的心血。

花折手上稍微顿了一下,嘴角一翘声音轻快:“康轶,我们不想自己还有多长时间,我们就是这么高高兴兴按部就班的过。”

许康轶声音一沉:“花折!”

花折十指翻飞,一晃手已经拔下了十余根白发,看着明显显露在外的没有了,才心满意足的开始给他束发:“康轶,这副药已经用了半年,其实还算稳定,类似的方子我手中还有一副,维持这样至少五六个月没有问题。”

先前有些悲观,许康轶毕竟是年纪轻轻的习武之人,也许能过一个新年呢,不过疾病缓慢的消耗是阻挡不了的。

花折对许康轶还剩下的日子,一向是按天算的。他的手顿了顿,低头看着许康轶二十多岁年轻的容颜,深觉苍天不公,他绝少抱怨,不过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唏嘘:

“寻常白丁,尚且至少能活五六十年,康轶,你一生未做过愧对天下苍生的事,就不信神佛如此吝啬要抢夺你的寿命,再给我点时间,也许柳暗花明也未可知。”

许康轶不想让花折包袱太重,他枕着花折的大腿伸了个懒腰:“世上一半以上的事非人力所能及也,你不要太过强求。”

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沾沾自喜的似有得意之色:“我打小聪明,基本过目不忘,一岁说话二岁看书三岁背书,五岁就能和皇兄讨论军国大事,七八岁便能开始处理简单公文,专心做事的时间比一般人长多了,这么算起来,我也不算是二十多岁就死了,实质上怎么也得多加个八/九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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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这两个人悠然自得的来到锦州,凌安之已经将锦州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成铁桶了。

凌安之已经提前接到军报,知道许康轶带着北大营援战要来前线,以为翼王一向做事利落,十天前便应该到了,做好了迎接的准备,结果这一直拖到东北短暂的春天要过完了,才看到翼王殿下姗姗来迟的步伐。

他和许康轶早就混熟了,上次自京城带走花折的时候许康轶还对花折要打要杀,如今看起来二人不仅是破镜重圆,比在北疆时还默契亲近了不少。

嘴老实他就不是凌安之了,见也无外人在场,忍不住出言讽刺道:“锦州已经递了降书,称禀告国君之后,十天后全部将领和武官出城投降;末将以为翼王殿下和北大营全变成了三寸金莲,京城到锦州要靠一步步挪呢。”

许康轶当没听到,喝着热茶,声音平静的像飘在茶水中茶叶:“大帅,纳降的准备工作做的怎样了?向本王汇报一下吧。”

“…”凌安之懒得看他这副张狂欲盖弥彰的做派,一甩袖子走了。

锦州投降也是必然,金军在关内已经失败,被关门打狗之后抓获的俘虏便有数万人,早就大势已去,奏过了国君,出具了“年年纳贡,岁岁称臣”的降书,以重金换回俘虏也在预料之中。

十日后,天刚黎明一线的变亮,锦州城内金国余孽全身素白,一千余名大小将领在战败了的主帅朴真天带领下,卸甲后手无寸铁的走出锦州城,举白旗行跪拜大礼在城门下投降。

安西军早就做好了预案,为防止是诈降,神机营、火炮营、弓箭手俱有准备,见城门开启,五千安西骁骑营骑兵即刻冲到城门下,控制住城门,待纳降之礼结束,便准备立刻进城。

许康轶、凌安之、凌霄、裴星元、宇文庭、花折等一干皇子名将俱列在阵前,朴真天当众读了颇有诚意的降书,无非是国内一时不查,勿中小人离间的奸计;对给大楚造成的困扰和损失深表悔意,愿岁岁纳贡若干予以弥补;愿割高丽半岛的北部山丘给大楚;希望大楚履行归还俘虏的承诺云云。

紧接着进入归还大楚俘虏的阶段,只见锦州城门内数千名衣衫褴褛之人递上了名册,纷纷注明自己在军中是何番号。

宇文庭负责接收被归还的俘虏,生性谨慎,恐怕藏奸,和手下副官一一对应之后又分为三十人一组,先列在一旁等候,称等纳降结束后再吃饭整顿。

——实际上是先隔离一段时间,待完全排查后再归队军中。

见金国所有军官俱已经跪着不动,按照套路应该上演大楚主帅和众位将军将将降者扶起,之后喝碗酒把酒言欢表示不计前嫌的时候了,凌安之带领着魏骏等一百名亲兵卫队,信步走向朴真天等人下跪的场地。

凌霄和许康轶刚刚想要跟上,凌安之微微向他们二人一摆手:“金军狡猾,谨防他们有诈,你们远远防护,防止他们暗箭伤人,我自己一人足矣应对他们。”

朴真天跪拜在地,属于肉坦降楚,败军之将,头发蓬乱失魂落魄,说不出的凄惨悲凉,对凌安之叩头道:“我是武将,不会说些什么,但先前大楚和金国曾经盟约,金国趁大楚天灾发兵是为不仁不义,不仁不义之师不详,今日果有此败,特向大帅叩首请罪。”

凌安之眼观六路,见一千余名金将俱默默无声的跪伏余地,神情凄然,知道打了败仗的将军回国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他伸右手搀扶朴真天:“望贵国以后遵守盟约,两国当结秦晋之好,边疆太平保百姓安居乐业。”

朴真天继续叩头:“大楚大国威仪,凌将军年纪轻轻平西扫北,而今又平定了东北,实属国之栋梁,吾辈不如您远矣。”

凌安之觉得朴真天废话有些多,他伸手拉起朴真天的肩膀,将他从地上搀起来:“为将者固守江山社稷乃是本分,我本土作战,底气更足一些。”

魏骏也懒得听朴真天在这里说废话,快点进城才是硬道理,他端过表示两国邦交之好的酒碗,示意朴真天快点喝了酒完事。

凌安之伸手拉起朴真天的时候,心下便觉得不对头,他觉得朴真天浑身肌肉绷紧,甚至肩臂的肌肉还在丝丝抖动,朴真天指挥金国千军万马,不至于投个降便被吓成这样,如果不是恐惧,那是…激动或者期待?

几个念头从凌安之心头闪过——

朴真天在山海关被困的弹尽援绝,也没有乖乖投降,而是率领精骑兵冲撞拼杀多次,誓死冲进了锦州。

在围攻锦州的时候,朴真天拼死守城,一副拼命三郎的态势,城中别说粮食,便是食用战马,也可以支撑个一两个月,却为何突然要投降?

而今率所有将士出城肉坦降敌,难道是放松他们的警惕?

关键是出城后跪在此地俯首不动,难道是引他们进入埋伏圈?

地上已经被大楚层层包围,那埋伏只能是在地下了?

凌安之方才走过来的时候直觉便隐隐觉得不对劲,所以没让凌霄和许康轶跟随,只不过看到千余名降将均单衣跪在此地,料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朴真天又废话连篇,他一时没有细究。

凌安之心下一惊,感觉不好,他一警觉,当即爆退,就在这时,只听到朴真天伸手疯了一样的抓向凌安之,一声大喝,声音中带着视死如归的毅然决然:“国王,我为大金杀此人!”

朴真天一抓扑空,不过身上瞬间冒气了黑烟,他的亲兵队长魏骏一直跟在身边,凭借本能毫不犹豫的扑到了他身上,错身间将他推到了几步之外,一转身将后背铠甲为盾正对着朴真天——

但见朴真天身上伴着冒起来的一股黑烟轰的一声巨响,绑在腰间腿间的黑硫药把他整个人撕成碎片给炸飞了,紧接着埋藏在底下的黑硫药接连爆炸,巨大的火浪席卷四方、铺天盖地。

一切全在电光火石之间,纵使是大罗神仙会飞天遁地,此刻也反应不过来,凌安之耳朵脑袋全“嗡”的一声,爆炸的冲击力让他犹如被巨型原木当胸直击,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整个人重重的砸在地上,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凌霄和许康轶等人俱站在几百步弓箭射程之外,全被黑硫药的冲击波震倒,凌霄看到朴真天伸手敢抓凌安之的时候心下就已经发了狂,受惊后的瞳孔陡然缩成了针尖大小,倒地后摇了下脑袋,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疯了一样向凌安之倒地之处冲去——

花折站的位置比凌霄近一些,见到凌安之倒地的过程当即心下冰凉,一伸手全力拉住了正跃过他身侧凌霄的手,语速快的像最快的弩/箭:“别去了,当胸直击,大罗神仙也活不了了,还有余爆!”

金军其他降将也没想到地下早就埋伏了黑硫药,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批断臂残肢、手指碎肉便飞上了天空,顷刻间将纳降场变成了人间烈火雷击的地狱。

凌霄许是被震的耳鸣,耳边什么也听不见,眼中只有那个人颓然倒地后一动不动的身影,他一甩胳膊使劲甩开花折,箭一样几个飞身射到了凌安之身边,借着冲势将凌安之带出十余米。

这么长的距离,这么短的时间,也只有凌霄能冲得上来。

凌霄紧接着感觉到身后空气压力陡变,他敏捷的将凌安之扑在地上,搂着凌安之的肩膀硬生生的用后背接了一下子,身后地下的黑硫药埋的更多威力更大,凌霄当即五脏六腑震荡大口吐血不止,只能凭借意志抱着凌安之一溜滚,向来时方向滚去。

大地震动,第三波爆炸很快就来了,凌霄搂住凌安之的脖子,准备再硬抗一下子。

凌安之突然之间醒了,眼前凌霄的脸忽远忽近,他马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翻身便将凌霄压在了身下,凌霄见他还活着,眼睛一亮,正要手肘用力将二人上下换一个位置,凌安之制止他:“别动,我有护心甲!”

三波爆炸结束,刚才的纳降场已经变成了屠宰场,满地碎肉残骸,伴随着伤者哀嚎惨叫的声音,在一片硝烟战火中,凌安之和凌霄互相搀扶踉跄着脚步走到了安西军的阵地。

许康轶、裴星元、花折等人吃惊非小,尤其许康轶以为主帅已失,怒得目眦欲裂,正想冲上去一探究竟,却在硝烟战火中看到两个黑漆漆东摇西晃狼狈的身影,才算是如蒙大赦的出来一口气,和大家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迎接。

见二人衣衫褴褛,周身已被血染,虽然有盔甲保护,凌霄整个后背还是被爆炸崩起来的碎石击的犹如蜂窝一般,面如金纸,一看便内伤严重;凌安之距离最近,即使有魏骏舍命为盾和护心甲肺腑也被震伤,口鼻流血不止,扶着胸口到了己方阵地便举步维艰。

许康轶伸手扶住凌霄,他一眼就看出来凌霄内伤更重,回头喊花折道:“花折,凌霄伤的最重,先给他诊…”

花折循着许康轶的声音望去,瞬间一个寒颤大惊失色:“殿下快躲!”

在随风飘荡的余烬硝烟中,花折竟然看到刚才被放回的俘虏队伍中,一名麻衣男子站在许康轶背后,拉开弓箭,箭矢犹如的催命的符咒一般自背后向许康轶后心射来——

许康轶反应也快,他听到花折的提醒,来不及细想,凭借本能带着凌霄扑倒在地,堪堪让这只利箭没有射中后心,直接射在了他的肩膀上,力大无穷的将他肩膀射了一个对穿,凌空将他带飞出去钉在了地上。

花折和许康轶只十步远,此刻终于体会到了方才凌霄的五内俱焚,他癫狂一样的冲过来抱住了许康轶,看到许康轶伤口前后喷出的鲜血,顷刻间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强压了几口气才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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