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黑狗白狗

纵使这对太亲昵太碍眼,裴星元面色如常视而不见的继续陈述情况:“而铺陈在山海关下的金军和我们人数势均力敌,本来就想四处抢粮,如果发现军粮来了,估计会殊死抢粮。”

“而且沿途还有土匪,土匪更没有底线,多有和金军串通消息的,为了粮食,联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凌霄微微侧着头思考,伸长指抚着脸颊:“军粮一旦被得知相当于钱财流白外漏,如果是军粮充足的时候,此种沿途以命相搏冒死抢粮的危局便不能运粮,可如今千钧一发,目的就是把粮运来,关键是看怎么运。”

凌安之深懂人心,沉吟道:“常规的运粮方法不能用了,否则肯定是军粮运不到,还要死不少后勤军。”

缺粮的人全饿出了兽性,自己就金贵不起来了,认为自己贱命一条,活着也是吃苦受罪,扔在哪里不是扔,能抢到粮食还能博一条生路,管你是不是官军?所以运粮军极为凶险。

余家生意遍布大楚,也是经常调配货物和运输:“蚂蚁搬家呢?一点点的运?这样就算是被抢,每次也只能抢一点。”

凌霄缓缓摇头:“每次全被抢,而且被抢一次之后就会被盯的更紧了”。

凌安之却眼睛一亮,突然间笑了:“情儿果然聪明,我们就来一个蚂蚁搬家。”

余情满脸懵懂:“可是听起来不靠谱啊。”

凌安之将手指按在了地图上的平城县:“平城的好处就是离山海关近,快马两三天能打一个来回,我们这次不出运粮的后勤军,直接用安西飞骑带粮,好好的来一个蚂蚁搬家。”

看其余三人依然面带疑惑,凌安之低头开始解释:“哪股子力量也只想抢粮,用骑兵带粮,一个是别人不容易发现其中端倪,再一个就算是发现有粮也没谁能打劫得了安西飞骑。”

他脑筋飞转,看着周围几个人的眼睛里流露出醒悟了的笑意:“我们先分出五千骑兵扮装回师太原,实则在山海关和云城县之间沿途设防,之后出一万骑兵,每名骑兵只带粮二百斤,就说是太原军支援前线的,任谁也不会起疑。”

凌霄笑的用力一拍凌安之的肩膀后背:“就你心眼多!”

要说人和人存在水平不同,平时也看不出来,毕竟能在朝为官,处理问题的能力全是有的。体现水平差异的时候,就在于面对一些众人挠头的问题,看谁有办法解决。

凌安之和别人的不同,别人还在头痛一筹莫展,他已经一肚子主意还装作一切如常,之后埋头苦干去了。

凌安之亲自取粮,一为了保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二也是送余情回山西。说干就干,两三天就顺顺利利折腾的差不多了。

转眼间就到了凌安之要带兵回山海关的时候,在云城县城外余家地下粮仓门房内,他自欺欺人的说了一句粮仓不算军中,知道无人经过此地搂着余情动情的狂吻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子,依依惜别之意尽在唇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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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粮的百姓躺着,没粮的军队也得躺着。

断粮又被困,没多久金军主力已经投降,纵使是主帅朴真天携手下将士逃到了锦州,也已经无力回天。

毓王许康乾最会相机行事,见需要硬碰硬的大仗已经打完,本欲请旨要出了京城,要亲带东北驻军开始“协助”安西驻军扫荡战场。

许康轶对他要蹭军功早有预案,提前给景阳帝打了小报告:“父皇,京畿防御重地,现在流民匪患横行,若万一禁军不敌,岂不是又要使父皇操心,后宫受到惊吓?儿臣愿意前往锦州,代父支援,将一应战事如实禀报,早日告捷。”

景阳帝对他们兄弟之间的争夺向来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许康轶守卫过京师,在北疆打过仗有些经验倒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唯有一句“一应战事如实禀报”听进去了。

和出手狠辣的毓王比起来,小儿子敦厚好控制的太多了,他还是想听真实的军功,当即准奏许康轶带着北大营一万骑兵前往锦州援战安西军,静待锦州佳音。

中原内部金军已平,朝廷下令从江南运来种子耕牛,有恒产者可以按例领取,比照着去年许康轶发赈灾粮的章程方式,由李勉思领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

事实证明,只要没人折腾,老百姓自力更生的能力和野草一样旺盛,断壁颓垣、焦土遍野的华夏大地又开始恢复勃勃生机。

花折对许康轶又要长途跋涉忧心忡忡,可也知道拦不住他,只能是将这些年已经一切从简的翼王重新包装回了骄奢淫逸的翼王,马车内温衾软被方便沿途照料。

许康轶胃有些弱,花折将他一日四餐变成了五餐,饮食等精心搭配,全是按照适应许康轶的方式精细烹制;沿途侍卫、药童带了几十人,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路上与其说是援战,可许康轶明显没什么去帮助凌安之的诚意,他的目的就是拦住毓王再抢军功,纯粹是给许康乾捣乱的,所以倒不如说是带着花折一路游花逛景。

一路走走停停,田间的农苗,衔泥的燕子,一路上的杨柳依依,原始丛林,白山黑水。东北不同于中原的四季精巧景色,又不似北疆的刚硬高寒,自带天高云淡,沃野千里的坦荡,让人观之便心胸开阔,再嗅着空气中春季的气息,美透了。

花折以前也跟着许康轶东奔西走,不过全是带着任务,许康轶又生而无趣,再好的美景几乎没有驻足欣赏之意,此次战场的主角是凌安之,京城到锦州,路也不远,直接来了一个闲庭信步,花折短暂的忘却了烦恼,踏踏实实的陪在许康轶身边。

花折见林木草葳蕤,浅草没马蹄,他对着许康轶眨眨眼笑笑,许康轶刚皱了一下眉头问他想做什么?

就见花折将相昀叫了过来,当着许康轶的面咳嗽一声:“相将军,此处有山,王爷想要登高看一看,您带着北大营的骑兵,先按照正常速度往锦州方向走就行了,王爷侦查之后随后就到。”

相昀不明就里的转了转头,看到左手侧比白杨树高不了多少的小山丘,心道这小山包能看到什么,他抬眼向许康轶请示。

花折才说到此处有山,许康轶就猜到花折自作主张,估计是想玩一玩,此处空旷,不想被北大营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开始狐假虎威。

他也没拆穿花折,轻轻冲相昀点了点头。

花折小奸计得逞,拎起许康轶的外衣,带许康轶离开侍卫的视线,在春季的清晨下,找了一个林间阳光照射之地,随便在绒绒的细野草上铺了件外衣,带许康轶躺在林间看起蓝天白云来。

许康轶不明就里,他确实生性有些严肃,比如不知道这白云苍狗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暖洋洋被阳光照着也不错,索性摘下了水晶镜,任眼前日光白茫茫一片。

花折倒是满面春风:“康轶,我小时候在夏吾皇宫时,虽然每日里学业繁重,可也有调皮好玩儿的事。”

许康轶微微翘了翘嘴角:“哦,说说你的夏吾国,我愿意听。”

花折饶有兴趣的给许康轶讲起他小时候的事来:“小时候教我读书的师傅同时期的有大概四十名,从仪态到读书等等不一而足,一年四季从早到晚走马灯似的上学听课,稍有不从一顶大帽子就扣下来了。”

“后来实在惹的我厌烦了,经常偷偷带着狗躲到皇宫外的高草中,躺着看大漠红日和漫天的风云变幻,一般情况下找不到我,就算是躲了一天的课,哈哈。”

怪不得花折喜欢狗,看来打小便养过:“你当时养的是什么犬?估计也是金斑点一样金贵的,但看夏吾对你如此不遗余力的教导,应该是不允许你玩物丧志的。”

花折小时候为了玩和祖母父亲斗智斗勇,他姐姐年长他七八岁,对他这个弟弟犹如母亲般纵容爱护,他妹妹便是夏吾的都督勒朵颜,和他均是一母所生,除了同胞姐妹之外,他貌似也只从狗那里得到过温情:

“经常跟着我逃课的狗叫做称心,聪明仁义异常,后来被祖母逼着我亲手杀了,我那时候十岁吧,称心流血遍地,我于心不忍嚎啕大哭,称心临死前看我放声大哭,还强撑着过来舔我的手安慰我,我那时候在想,如果不是有野心的老太太,不会如此不顾亲孙子的感受,自此便和祖母有了隔阂。”

许康轶倒没有花折的烦恼,他十来岁时正荒草似的长在泽亲王府,由同样是半大孩子的皇兄许康瀚管教他。

可能是没有出阁读书的机会,所以对太原余家舅舅高价请来的文武老师尊敬异常,不肯浪费一丝学习的光阴,纵使大了些的时候飞鹰走狗,也是表演给外人看的:“逼十岁的孩子手刃爱宠,这个确实心狠残忍了些。”

时隔多年,花折仿佛还记得称心圆圆的脑袋钝钝的耳朵,从来不制作任何声音总是伏在他脚下的感觉:

“后来我学聪明了,在树林深处搭窝又养了一条和称心长的一模一样,起个名字叫做如愿,我每天三更天偷偷起床过去陪它玩,四更过半再回来,这么一直到我十五六岁,养了四五年,竟然无人发现。”

许康轶心下摇了摇头,四五年的时间半夜和狗游玩,毅力确实惊人,不过下这个水磨盘的功夫也不知道是有用没用,这么做的人不是脑子有病,估计就是太过孤独。

他心下一动,说话极煞风景:“你和我躺在草丛里,不是把我当成狗了吧?”

花折一愣神,忍不住顺着话头嘲弄他:“你可真是个嘴不留德的,你要是狗也是嘴巴最黑的牧羊犬,不行不行,狗走遍天下吃那个什么,不能自比为狗。”

许康轶想想确实也是,刚想说话,偏天上有个不长眼的喜鹊从二人头上飞过,凌空发射了一发鸟粪弹,许康轶没戴水晶镜根本看不清,一泡鸟弹直接射在肩头衣服上。他伸手掸也不是,留着也不是,直坐在草地上窘迫的双手不知道往哪摆。

见这鸟弹这么应景,花折捧着肚子,笑的在地上打滚:“哈哈哈,这不当狗还不行了。”

许康轶看他幸灾乐祸成这样,坏心陡起,也不管脏不脏了——他前些年独自行走江湖,塞外夜晚寒冷,荒草树木逢雨雪点不着的时候要捡晒干的牛粪升火和煮饭,这点区区鸟粪算的了什么,直接掏袖子里的丝绢垫着,坏坏的往花折昂贵雪白的衣襟上蹭。

许康轶是个能当泥腿子的皇子,可花折却实打实是个金尊玉贵、精致典雅的皇子,眼看衣服要遭殃,也顾不上笑了,连连摆手缩着身子往后躲:“别别别,这件衣服洗一次旧一次…哎呀!”

许康轶手快,花折哪是他的对手,眼看着花折白色暗纹压花的广袖遭了殃,再看到花折顷刻间愁眉苦脸,再也笑不出来的样子,忍不住也捧腹哈哈大笑:“我要是黑狗,你这回也当个白狗吧。”

花折见救不了衣服,直接呵起手尖咯吱他:“我让你坏,这回就给衣服报仇。”

许康轶有一身魔性的痒痒肉,从来不敢碰,这回换成他求饶了:“别别别,不行,哈哈哈,快停手,哈哈哈。”

一泡鸟粪引发的血案,两个皇子现在连脏兮兮的两个草原上的牧童也不如,花折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拿捏许康轶的手法,岂是那么容易收手的:“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才饶了你。”

许康轶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两手虽然左支右绌但是笑的浑身发软,根本推不开他:“滚,你是谁哥哥?”

两个人终于闹的浑身全没什么劲了,许康轶仰着头躺在草丛中双手搭在腹部平稳一下呼吸,花折看他躺的姿势不对不舒服,索性坐起来让他枕在腿上。

看许康轶头发滚乱了,花折手轻巧的解开了他的发带,本来想拢一拢梳一梳重新帮他束起来,却发现他额头鬓角白发更多,他轻轻一捋,掌心中又已经留下了十余根青丝。

他恍惚的忆起了六年前在天山山口,许康轶也是这么躺在他腿上睡着了,一头青丝乌云也似黑亮。

多少殚精竭虑的折磨,使三千青丝落雪。

多少年伤病折磨,使年轻人浓密的头发掉落。

他扶了许康轶的头发几下,干脆不再整理某人凌乱的发丝,直接心灵手巧的拔起白发来。

许康轶任由花折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不记得上次什么时候曾经这么放肆大笑过,平生如此展颜,竟然在花折这个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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