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重现少年行

“…你去哪?”

“找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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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洋洋的火光把凌安之照醒了,鼻子里还充斥着烤肉的味道,好像身子底下也不再是冰冷的土地,铺上了一个什么动物厚实的皮毛。他嘴里苦苦的,应该是被灌了什么药,呼吸不再费劲,身上也熨帖了一些。

余情狼狈的像阎王殿里的小鬼,浑身血污,正端着水壶,笑盈盈的看着他,“三哥,你可算是醒了,来,再喝几口药,之后我喂你吃点东西。”

凌安之乍以为这是死后幻想的东西成真了,不过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披盖着脏兮兮的黑狐裘大氅,上身衣服被脱了,伤口被重新处理过,用里衣扯成的碎布包扎的严严实实,虽说比之前舒服多了,但这疼痛还是实实在在的,虚弱的好似身上的大氅沉重到压得慌。

他眼神疑惑,挣扎着问余情:“这是怎么回事?”

余情先把药给他送下去,腥苦无比,好像是什么动物的胆和胆汁之类的,身上伤口上的药应该也是这股味。

喂完了药,余情用水壶的瓶盖给他送了几口温水,凌安之渴极了,一口水喝的口大了些,解渴倒是解渴了,不过嘴上一大块皮直接沾了下来,看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余情心疼的拍着他的后背顺气:“慢点,轻点”。

余情将火上的肉取了下来,含了一口嚼碎,直接嘴对嘴的喂给了他。

看他呼吸匀净,两眼有了点神采,身上的温度也上来了,又探手探了探他沉稳的心跳,余情这才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了。

“三哥,你今天早晨好吓人,那只瘟灾的熊日前已经被你刺伤了,跑到山洞深处趴着养伤,好像脊梁骨也有问题。我追踪着血迹在山洞里找到它,把它杀了,熊胆和胆汁先给你灌了下去,跑回去剥了这个畜生的皮当褥子,刚才吃的是烤了的熊肝脏,早知道早去找它好了。”

凌安之后怕的问道:“你跑了几个来回?不担心在错综复杂的山洞里迷路吗?”

余情洋洋得意挥舞着插着熊肝脏的鱼肠剑道:“我聪明着呢,没有你带路,我只能自己记住路线了,再说三哥在这里等我,我怎么敢走丢?”

凌安之感觉一股暖流直达肺腑,摸着余情的厚脸皮,“说的轻松,我再进去都找不到原路。这么黑你又看不到,受伤的野兽又更残暴。”

余情摸摸鼻子,笑道:“我用光了你的火折子。”

凌安之只苏醒了一小会,就又昏了过去,余情隔几个时辰就灌他一口苦胆水,昏天黑地的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可能是有几天,直到有鼎沸的声音将他吵醒了,先是尖利的口哨声,之后是吵杂的脚步声:“将军,这里有人,大帅!大帅在这里!”

接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奔跑而来,眼前人影一晃,看到了胡子拉碴狼狈不堪的凌霄。

凌霄接到汇报,知道凌安之几乎单枪匹马的进了蒲福林雪山,这些天快要急疯了,完全没管凌安之让他镇守安西军的军令——他可没想过固守家国建功立业的事,凌安之没了,他还当个屁的将军?

蒲福林雪山雪崩了一次,基本掩盖住了所有痕迹。凌霄带了一万人分别带着药物食物,十个人一组昼夜不停拉网式的搜山、网格式寻找,前几天在山洞入口处看到了打斗过的痕迹,又救出了余情的侍卫队,知道凌安之应该是被困在了迷宫一样的山洞子里,这些天一直在疯狂的搜寻。

见他还活着,明显拍着胸口眼圈红了的长出了一口气,再说话就带了哽咽的鼻音:“谢天谢地,你还活着,我还担心你不是被活埋,就是被渴死饿死了呢。”

凌霄太知道凌安之身上基本没有太多脂肪,每天躺着不动消耗尚且惊人,没有饭吃基本熬不了几天。

凌霄心里这口气放下之后,才注意到还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灰头土脸的高瘦小鬼,他看了半天,直到余情露出白牙一笑,说了一句:“他就知道你能来,”从声音上才反应过来这竟然是平时妩媚好动的余情,看来两个人确实是困在一起了。

这两个人全被糟蹋的没了什么人样子,凌霄有备而来,先是每个人灌了几口参汤续命;接着给每个人盐水刷牙漱口。

凌霄吩咐随行人员拿过药箱,拉开凌安之盖着的大氅检查他胸前被抓破的伤口,被余情精心处理过,清洗的还不错,他用药酒再次清洗了创口,将上好的金疮药浸在纱布上,重新进行包扎一下应急,剩下的等出去后再让军医处理。

凌安之几天下来清减不少,凌霄感觉他整个人都变薄了,要不左右还有亲兵随行,他现场就想搂着这个人哭一场。

凌霄吩咐左右拿来干净暖和的衣服,先给随便换了换,下一步只能回去再说。处理完了凌安之,凌霄端着纱布和金疮药,看着明显也浑身是血的余情不知道如何张口,他张口结舌,“那个…余姑娘,你自己会弄吗?”

此处距离走出雪山还有一百多里,伤口不处理根本不行。

凌安之顶过了最难熬的那天上午,之后开始缓慢的恢复,此时已经能勉强气喘吁吁的起身,他见余情为难,伸手对凌霄说道:“用药酒给我擦净再冲洗一下手,你们全出去,交给我吧。”

凌安之说扶着他就行,他自己能走,可凌霄绝对不允许他逞强,一伸手脱下披风,裹住凌安之将他打横抱起。这一抱又是心疼的胸口发麻,感觉才七八天,凌安之轻了好多,眼窝脸颊深陷,两眼中的秋水都快枯了。

凌霄挥手吩咐亲兵抱起余情,担心春末的雪山再次崩塌,不敢传令吹哨子收兵,只能靠亲兵传达命令,全部停止搜索,回文都城。

雪山萧索,北风已经转化为南风,凌安之明知是设下圈套在等他,依旧踏雪寻亲,和送死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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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凌河王和凌川闻此惨讯后,已经马上回到了文都城,也知道凌安之几乎是单枪匹马的进了雪山找妹妹凌忱一直没回来,不过谁也没问起过,一看便是怨念极深。凌霄担心凌河王迁怒重病的凌安之,没敢再回凌河王府,将凌安之和余情秘密安置在自己的私人宅院之后没有声张。

——他前一阵子过生日,花折阔绰出手送的两套宅子,不用白不用。

两个人见有人来接应,心气一松,太过虚弱俱直接昏迷不醒。凌霄自己亲自动手服侍凌安之,安排其他丫鬟服侍余情,每日几轮药物、梳洗收拾、精粥细汤的调养,一两天才恢复了点人样子。

凌安之醒过来正是半夜,他这回把凌霄吓坏了,凌霄从未亲眼见他病过,也知道他这个急病主要因悲痛愤怒而起。尤其余情醒的早些,今天下午和他说话的时候,告诉凌霄凌安之日前曾经回光返照,差点一命呜呼,听的他五内如焚、魂飞魄散。

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凌霄心里一道一道的坎全过不去,精神也是硬撑着。见到凌安之半夜醒转,凌霄一颗心彻底落了地,直接开始在床前抹眼泪,一边抹着眼泪还一边喂着他喝参汤,那委屈的熊样,弄的凌安之哭笑不得。

凌安之伸手想把碗接过来——凌霄一瞪泪眼蒙蒙的琥珀色眼珠,没接过来,他知道家族蒙难凌霄心里也难受,想劝解几句,不过转念一想,哥两个如果互相劝解的话,估计就剩下抱头痛哭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其他话题:

“小祖宗,趁我还没死,你先别急着哭丧,堂堂破军将军,哭哭啼啼的,让人笑掉大牙。不是不让你擅离职守吗?”

凌霄试了试温度正好,一勺参汤轻轻的送进他嘴里:“职守个屁,我的职守就是守你,你要是没了,我守谁去?你这回清减了好多,可怎么得了,这几天先在文都城缓一缓,过几天偷偷回军中去,找军医开几个药膳的方子,把肉养回来才行。”

凌安之知道凌霄是让他躲着凌河王,他被人精心伺候了两天,眼睛中的神采已经恢复:“你这是把我当猪养了?掉下去的是肌肉,长出来的可是肥肉,稍加照顾即可。对了,余情呢?她怎么样?”

凌霄也有些奇怪余情没等凌安之醒过来也不调理一下就走了:“余情虚弱些,今天下午的时候醒了,硬撑着来看了你一眼,知道你没事了。才说家里有急事,傍晚上了马车,估计这回已经出城百余里。”

“对了,余情的二十名侍卫有两个被雪崩埋了,其他人这几天一直跟着找他们家少主,今晚也跟着回太原了。”

凌安之想起余情,刚想问问余情胸口的伤什么样了,恍然间脑袋里电光火石的唤醒了记忆,想起“弥留之际”占人家姑娘便宜的事来,心里不禁一阵哀嚎——我的天,当时他是人还是鬼办的这事啊!

这和提上裤子不认账有什么区别?

上次怨花折,这次该埋怨谁?

天呐,怪不得人家姑娘提前走了,他要是余情,留下来见他第一面就是问他此种行为怎么处理。

他现在只想找一根裤腰带上吊勒死。

凌霄看着他脸色青红不定,再想到凌安之帮余情处理伤口那自然的神态,猜测的问道:“你不会被困在山洞里病成这样,还有心思招惹人家吧?”

凌安之勃然正色道:“说什么呢?我是那么荒唐的人吗?”

“…”凌安之以为凌霄会顺手拿个锥子刺破他的脸皮,已经做好了躲闪的准备。却见凌霄半垂着眼睑没有说话,半边英俊的侧脸在烛光映照下映上了墙壁,像是修了闭口禅,认真的一口一口的喂他喝汤。

凌安之觉得凌霄有点不太对劲,唇角往两边一扯,露出一个笑:“凌霄,你怎么了?”

凌霄陡然回神,把汤碗往床边的柜子上一放,双手按住了腹部作呕吐状:“呕…我现在被你恶心的要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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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春已深,夏初要来了,在文都城修养生息了三天,凌安之本体质极佳,心头一股最大的火烧过去,加上照料精心,体力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和凌霄回到家换孝服去祭拜母亲妹妹。

家族逢此大难,西北各省官场震动,表面上进门就痛哭流涕,如丧考妣。暗地里纷纷庆幸突厥只屠戮了一家未大开杀戒,倒霉事没落在自己身上,人人加强了家中防卫,往来凌河王府吊唁之人络绎不绝。

景阳帝在京城也已震动,追封两位夫人为贤姝、贤婧一品诰命夫人。

凌霄和凌安之心中雪亮,知道这也符合官场规矩,死了夫人太太吊唁的几条街,不过人贵自知,若是西北侯凌安之和大学士凌川亲自死了,估计着停尸在路上也没什么人问津。

老凌河王和凌川主持丧失,见凌霄搀着凌安之进门,再跪拜给父兄磕了几个头,凌河王出离愤怒,头扭向一旁一言不发。凌川在他要赶回军中的时候,拍了拍三弟的肩膀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出什么来,伸手往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天色已黑,凌安之回到军中之后就是慢慢修养恢复,凌霄不允许他再熬夜,早早的把他赶进了卧室休息,凌霄出去议事厅和营中为他处置一干军务。

凌安之头发随意一挽,臂上带着黑色孝帕——军中每天最常见的事就是死人,不允许戴孝,只能这样表达哀思之意。

正专心看着西境的防御图,亲兵首领魏骏贼眉鼠眼的进来了,“大帅,太原余家送来了一些补品,大帅要亲自过目不?”

手下全知道凌安之从来不打理礼品的事,可是前些天他赶到文都城接大帅回军营的时候,凌安之竟然破天荒的亲手写了一封信让他邮寄给余情,魏骏吃惊非小,这么多年大帅除了上报朝廷,绝少亲自写信,要是大帅的露水姻缘,离开北疆也就断了,这明显关系不止是露水姻缘的私情呐。

所以魏骏一听说余府送来的礼物和书信,马上贱嗖嗖的跑过来献媚。

凌安之看他那挤眉弄眼的样,不由得出声的笑道:“贼猴子,我看你是皮痒,放在地上吧,我一会自己看。”

“嘿嘿,遵命!”

凌安之亲手挨样打开,大多数是一些千年人参、侍汤进补的食材药材,一个盒子里送来一个奇巧的小盆景,半边假山上一棵小松树,半边可以灌上一汪可以循环的清水,顺手摆在桌子上还挺雅致的,他左右搬着看了看,果然在花盆的侧边看到几个小字,一看就是余情亲手写下的马屁——光风霁月。

他拆开余情写给他的花笺,坐在桌子上边捻着围棋子边看,余情字迹秀正,先是抱怨他书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她辨别了好久才能全部认全;又说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家里全不知道她受过伤的事,让凌安之也趁着战事稍歇静心修养。

再说到“太原有百里桃花,一城春水,满城春光无限;待至夏日会有十里荷花,万紫千红”,字里行间流露出希望他能去太原之意;最后絮絮叨叨,三纸无驴的说了一句“家中春季收获颇丰,有一百万两闲钱想长期存入天南的商号,大帅可有推荐?”

魏骏又敲门进来,看到大帅正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借着烛台看书信花笺没抬头看他,“你来的正好,去弄两条活泼点的小鱼来,养在盆景的清水里。”

魏骏:“大帅,梅姑娘来了。”

凌安之看着余情的花笺传书,嘴角微微一翘已经站了起来:“余姑娘来了?这身上有伤还短时间内太原安西的乱跑,受得了吗?快请进来!”

魏骏窘迫,心下暗想下次吐字要清晰一些:“大帅,不是余情,是梅绛雪梅姑娘。”

凌安之步伐一滞,旋即笑容更胜:“好久不见,快请!”

凌安之四顾扫了一眼,将花笺折起来夹在了地图里:“对了,把地下这么多东西收拾一下,看茶。”

梅绛雪上次看到凌安之还是四年之前,凌安之夹枪带棒的说什么“露水姻缘”“骨肉情深”之类的话,梅绛雪即伤了朦动的春心、也伤了少女的颜面,直接和凌安之不欢而散。

她本以为凌安之打小欢跳活泼,平时对她也是曲意逢迎,自会赔个小心放低身段的找机会来缓和关系,毕竟二人有自小相识的情分在。

没想到这么多年除了凌霄冒名顶替送的礼物和写的信,竟然只言片语也无,让她芳心寸断,只知道他平时有些心冷,没想到薄情冷酷至此。她只能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他连年征战,平西扫北,一路擢升,已经加封了定边总督和西北侯。

本来此次也无意要见,但是凌安之全家被灭门的消息实在太过惨烈,后又听许康轶说起凌安之急火攻心又被困住大病了一场,已经回光返照差点一命呜呼,是机缘巧合得到一头熊的熊胆才活了下来——许康轶不知道余情和他一起被困的,外界全以为他是单刀赴会。

想到他生死一线之间,也暂时忘却了之前小的不愉快,忍不住还是专程赶来了。

多年未见的两个人四目相顾,竟然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订阅,谢谢追文的亲们,么么哒,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