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魔王锋芒

安西军将士每天的任务从力不从心的仰攻梵城土坡,变成了每天用千里眼看凌安之带着四千人每天漫不经心地仰攻梵城土坡,偶尔带队的人会变成凌安之的跟班凌霄或者雁南飞。

凌安之英姿飒爽,行动力是一流的,立下军令状他就将其在狼场的四千直系步兵整编了队伍,连夜行军之后第二天就拉到了进攻梵城的必经之路——土坡。

四千人分成了十余个小分队,每队只有二百到四百人,反正梵城修在半山腰上,东边靠着悬崖峭壁,西边靠着奔腾的凌凌河,可以进攻的道路很窄。

第一天除了凌云看似镇定,其余大家全很激动,梵城久攻不下,二十七天内拿不下来少帅凌云就要去京城吃牢饭了,虽然是死马当活马医,但是无论是何绝境都得心怀希望,纷纷拿起了千里眼开始在远方观战,看三将军如何驱除鞑虏。

凌安之换上了玄甲,腰梁直的和标枪一样,背后背着神臂弓,鲜衣怒马像云像雨又像风似的刮到阵前,传令下去让三队分梯队进攻,摇旗呐喊。

细看战术还不错,前队重甲护盾防止守军的滚木礌石,中军弓箭手提供空中防护,后军骑兵往来驰骋随时增援战场。

不过看着看着好像不对劲,喊杀声很大,但是远处的安西开始七嘴八舌了:

一个皱着眉眯着眼,好看得更清楚些:“兄弟,好像真正攻击到阵前城下的人很少啊,冲的对方弓箭能射准了,好像就停了。”

“冲的不认真,三将军凌安之不督战吗?”

另外一个比比划划:“他穿的跟个开了屏的孔雀似的,偶尔来督阵也显得说不出的轻漫?你瞅瞅,他在那立马站着呢,好像是来半山腰看风景的,偶尔立马横戟,又像是摆个姿势来臭美的。”

可惜臭美也不持久,来往冲锋掀起黄土满天,一会就全弄了一个灰头土脸,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没用上一天,安西军观战的士兵们就丧失了兴趣,不想再当观众,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城中的回纥敌军倒是很有诚意,还算尊重他们,箭雨雷石水泼似的撒出来。

日日如此。

城中回纥部队也看清了套路,好像攻城的依旧是酒囊饭袋,开始变得节俭,除非凌安之等人冲的太近了,否则就来点弓箭意思意思。

回纥部将拔古野和丝结从最开始的亲临城墙参战,慢慢变成了在城墙不远处的大树下督战,最后是坐在房中听战。

一开始安西提督凌云也非常沉得住气,毕竟凌安之已经立下了军令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带兵十几载的将门之子,这点修养沉稳还是有的。

一直到第二十四天,神仙都毛了,尤其凌云,终于在中军帐里坐不住了。

到了午后,他突然像被针扎了似的自中军帐中跳起来,一脚踹翻了桌子,带着二十名侍卫纵马直接来到梵城土坡前,川字眉立着,手持马鞭指着凌安之,怒气压在嗓子里,阴森森地问道:“三弟,每日这般漫不经心地进攻,何时能拿下梵城?”

凌安之换了一身银盔银甲,甲胄在西域的大漠黄沙下熠熠生辉,他倒是不紧不慢,在马上微微向凌云欠身,一双眸子看似平淡如水,细看好像还闪烁着促狭的光芒:“少帅,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不时间还没到吗?”

凌云没工夫看他在这里抖德行,不耐烦的用马鞭敲击着自己的掌心,喝道:“我能不着急吗?朝廷抓我的监察御史都快进城了!”

凌安之微微摇了摇头,他这个二哥确实婆婆妈妈,他不想多说,背着方天画戟调转马头留给他二哥一个笔挺的背影:“用人不疑,三九二十七天不下梵城,少帅可以点我的天灯!”

小兔崽子!凌云看着这个背影咬牙切齿,真是非常后悔一时冲动:“那我就最后给你三天时间!”

归根结底还是别无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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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天。

白天依旧如故,凌云少帅往帐外看了看,大漠、荒草、大雁、长城,平时不觉得,总感觉军旅生活色彩单调,这么一看也挺江山壮美的。

凌云不想再看到凌安之那个一派胸有成竹的虚伪脸,开始在帅帐里收拾东西,毕竟监察御史也快进城了,他就要跟着监察御史进京了,早点做一些准备工作还是要的。

他爹凌河王说的没错,老三凌安之还真是他们家的丧门星。

天色擦黑了,西域已经入秋,早就过了秋分,天格外黑得早,此时影影绰绰,基本快看不清人了。

凌安之今晚格外精神,两眼精亮,在夜色中冒着绿光似的,经常拿在手中的方天画戟不见了,换上了长短双戟背在身后。

这双戟名为安森双戟,是凌安之的恩师宁森先生请了兵器大家在年前为他量身专门打造,每个戟都是单刃双尖,总重八十多斤。

凌安之身披步兵的玄铁轻甲,隐隐眉间有肃杀之气,凌霄和雁南飞并列骑马列于阵前。

这四千人全副武装,庄严肃穆,竟然透漏出一些不同于往日的血性来。

凌安之回头吩咐火头军开始造饭,双戟交于单手,扬手对自己这四千将士吩咐道:“今夜一战,是我军首战,诸位莫不可勠力死战,三年苦练,在此一役!”

“雁南飞听令!”

“到!末将在此!”雁南飞打小是凌安之的死党,追随身边多年了。眼神亮的像看到了鸡的黄鼠狼,此时浑身细胞都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真正的杀人见血。

“你率二十骑兵在阵后督战,退后畏战不前者立斩!”

“啥?”雁南飞不愿意相信耳朵:“三将军,我愿当先锋!”

“违令者亦斩!”凌安之面沉似水,低沉的嗓音中有铿锵金石之音:“两军阵前随时听我指挥,督战的同时你要率领神臂营以弓箭压住阵脚。”

“好嘞!”原来是这么回事,雁南飞算算一共才四千零三人,估计后队也有冲进城的机会,这么一想他心理又舒服了。

“凌霄听令!”

“在!”

“随我带领先锋部队,准备力战冲锋!”

“得令!”凌霄是凌安之的亲兵,这些年对凌安之的命令从来都是眼都不眨的执行。

凌安之放大音量,直面三军将士:“众位将士,估计都已经肚子饿了,我们即刻攻城,城破后马上开饭。”

“遵命!”这四千人想到过去几年磨刀霍霍的岁月,都是在狼场擦枪晒草药,没想到他们也有挑大梁的一天。

凌安之紧了紧衣领,双目如炬,眼中仿佛能看到火苗:“兄弟们,少帅有令,最先攻上城墙者,赏银五千两!”

“哇!”四千人齐爆发出一阵欢呼,“阔绰!”这够全家老小吃一辈子了,没想到跟着三将军还有肉吃。

雁南飞和凌霄听到这赏金凡心都动了,毕竟每个月的俸禄银子就那么点,才不到一两。不过转念一想,雁南飞偏头看着手持长戟也有点莫名其妙的凌霄:“少帅都气的好几天没搭理三将军了,哪里来的这话?”

“呃…”凌霄常年不离凌安之左右,知道某人喜欢忽悠的毛病又犯了。

凌安之嘴角微微一翘,把背脊挺的更直,紧了紧臂上的铠甲,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空头承诺如何兑现的问题,向传令兵道:“回去通知少帅,二更前来支援,三更破城之时,少帅率部随之入城擒贼。”

别管有没有银子,这四千人分为十队,依旧旌旗招展彩旗飘扬的向梵城进攻,和前二十七天不同,前二十七天是来玩耍的,今天是来玩命的。

梵城内的回纥守军早就习以为常了,这近一个月天天喊杀震天,不分白天晚上,战斗力有限全是虚张声势,大楚部队这七个月以来只展现出四个字——不过尔尔。

丝结和拔古野神经早已麻痹,已经不怎么来城墙了,现在是晚饭时间,城里大楚部队留下的粮食异常充足,三军等着开饭。

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但是好像晚了,因为大楚的攻城军队已经冲到了城墙脚下,趁乱云梯架了起来,凌安之的四千人散是满天星,聚是一把刀,一会散一会三五人小聚说不上什么阵法,进攻防守侦查的,竟然一个时辰就有人率先登上了城墙。

三将军亲自身先士卒,且城墙上还银光闪闪,仿佛堆着成堆的银子,能不玩命吗?

等到凌云少帅率众赶到的时候,凌安之的四千人已经连弓箭手、殿后的骑兵都冲进了城里,正对上拔古野的一万多人,正面开战。

拔古野和丝结的饭也没时间吃了,一时不查竟然被黄毛小子的攻城队以旋风一样的速度刮进了城来,说不上的郁结在胸。

草原好汉的浓眉水泡眼里装的全是怒气,看着大楚部队源源不断的从城墙上跳下来,更是气的倒抽凉气,手持长刀在军中左冲右突,大声呼喝:“顶住!不要再让楚军入城,城中敌军不多,我们群灭之!”

可惜,回纥守军见城破已经无心恋战,潮水一样往城内退去,拔古野力纵马持刀往来督战,立斩几人,仍然军心慌慌,稳不住阵脚。

拔古野怒发冲冠,回纥的卷毛都快被心头火点燃了,却无可奈何,一眼就看到了身着玄甲、手持双戟矫若蟠龙正背对着他的凌安之,拔古野心头一动,将蒙古刀斜挂在马鞍桥上,探手从背后取出弓箭,弯弓满月,微微一瞄准,箭似流星——

凌云前来接应,他刚跳下城墙就看到了这一幕,惊的是一身冷汗,只来得及大喝道:“安之小心!”

凌安之听着耳后恶风不善,双戟交在单手,左手一回如探囊取物一般就接住了铁箭,行云流水般的随意——仿佛接住了一根羽毛。

三将军回头一张望,一眼就看到了毛茸茸的拔古野。

凌云大张着嘴,还来不及惊叹,凌安之已经大雕似的几个起落来到了拔古野面前,拔古野第二支箭也没工夫射了。

“呦,老毛猴子,”凌安之持戟抱胸,倒像是来欣赏动物的,“你就是那个什么拔古野吧?幸亏你射我,要不我还得四处找你。”

拔古野久在阵前,此时见大局已定,把心一横,突然间不愤怒不紧张了:“你是何人?两军阵前没见过你。”

“废话,见过小爷能活到今天嘛!”凌安之用手背蹭蹭薄唇,身上红的红黄的黄,红的是溅上的血,黄的是爬城墙蹭上的沙子,“记住小爷凌安之的名字,毕竟栽在我手底下了。”

“无名鼠辈,我拔古野一时不查误中小人奸计,看刀!”拔古野牙一咬心一横,其纵横西域多年杀人无数,第一次见到使用双耳双尖戟的,不是高手就是摆设。

他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纵□□宝马风一样地冲了过来,一把蒙古大刀冲凌安之斜肩铲背带着狂风砍了过去。

凌安之摇摇头,一双墨绿色眼中寒光一闪,脚下连错几步避开马头,左手双耳双尖戟单手架住拔古野的长刀,空气中闻听金属撞击铿锵之声,拧腕一翻铁戟的一个耳朵就挂着了蒙古刀的刀刃,回手凌厉一拉——

那戟单个也有四十余斤,再加上凌安之力大无穷,直震得拔古野双臂发麻虎口流血,竟然握不住刀柄了,直接刀像是被巨型弹弓弹了似的,直飞了出去。

半年前凌云带着李进忠、方文杰三人力战拔古野百余回合尚且不敌,拔古野仍率众进城。而今拔古野是骑兵,有战马的速度借势借力,凌安之站在地上,是步兵,高度重心全处在劣势,可是拔古野在凌安之的手下只一招就被缴了械。

凌云豹子眼瞬间瞪大,震惊到嘴都有些合不上,这怎么可能呢?

这样的高手三弟,过去几年竟然是一直被他扔在狼场晒军粮?

拔古野是回纥第一猛将,纵横西部二十年,一柄蒙古宝刀神出鬼没,却一个回合下来没了兵器,又羞又恼,战马错身之后伸手在背后取下弓箭,兜转马头直接冲向凌安之,爆喝道:“无知小儿,拿命来!”

凌安之悍然无畏,欺身直接对着马头,右手持双戟,左手一个手刀千钧之力劈向马头:“倒!”

也不知道是多大的力度,只见战马如遭雷击,被一掌劈翻踉跄着闷声倒地,连挣扎一下都没有。拔古野落马后猛地翻身,还想困兽犹斗,却感觉脖颈冰凉——

他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弓箭的弓弦像三尺白绫一样,已经系在自己脖子上了,凌安之穿着玄甲的冰凉手臂扣在他的肩膀上,言语间的呼吸声都吹到了他的后颈:“别动。”

拔古野冷战直流,缴械可以是因为运气好或者天生神力,不过这掌劈战马和转瞬制服他的绝技,曾经却只是在他的幻想中,这小将是谁?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凌云长着大嘴整个目睹这个过程,使劲眨了眨眼确定自己刚才没有看错,半晌才反应过来控制战场,冲还在交战的双方喝道:“拔古野已经被生擒,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格杀不论!”

回纥军大势已去,反正进攻就是为了活着,只要楚军不杀俘虏,就全能凑合活着,没过几刻钟,刚吃完了饱饭的回纥军队就全都下了兵器盔甲跪地投降了。

——除了丝结。

丝结在不远处看到凌安之生擒拔古野的过程,目瞪口呆之余感觉不可思议,随即得出结论:这小子肯定使用了迷药暗器伤了拔古野将军。

丝结思及至此,更不能轻易认输,遂双腿紧了紧马镫,顶着一脑袋头发编成的小辫子,横眉冷对凌安之:“黄口小儿,敢和你爷爷单挑吗?”

凌安之早就随手把拔古野扔给了雁南飞捆绑:“绑紧点,这老毛猴子劲挺大的。”转身看到了万跪丛中一人立马而站的丝结。

凌霄银甲长戟立在阵前,正准备把这些降兵分别绑成串送到降兵所,听了丝结还在不识时务的挑衅,微微皱眉道:“败军之将,还在言勇,杀鸡不用宰牛刀,让我陪你走几个回合!”

丝结看了看凌霄,细看起来,凌霄十七八岁年记,长腿蜂腰,发色第一眼看是黑的,可仔细瞧来微微泛着红色的锦缎,小麦肤色,和凌安之身材很像,问:“你是谁?”

凌霄翻身下马,不回答他的问题,顺路放下了长戟弓箭,几晃就来到了丝结面前,螳螂捕蝉,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摆明了不想和他废话。

丝结也从马背上跳下来,长刀不离手,凶狠的一个饿狼扑食。凌霄棕色大眼睛的眼角往凌安之的方向一抛,眨了一下眼,嘴角微微一翘,身形一飘,退回一丈有余。

凌云和三军将士将战场打扫的差不多了,此时全睁大了眼睛细看,刚才凌安之犹如天将下凡的武艺转瞬即逝,不少人都没看到,和凌安之形影不离的凌霄也突然神秘了起来,大家全都屏住呼吸,等着瞻仰天将风采。

丝结豁出去了,如此惨败也确实无颜面对回纥部落的王子和可汗,手持长刀疯狂的冲向凌霄——之后摔了一个嘴啃屎。

“哈哈哈”,将士没想到这丝结如此没用,笑的前仰后合,再定睛一看,才看到是凌安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丝结的必经之路上,一伸腿拌了丝结一下,丝结心绪不宁,且一心冲向凌霄,竟未察觉,一下绊倒,惨不可言。

“无耻小人,只会这下三滥的手段吗!”丝结气急,嘶哑着嗓子“千小人,万混蛋”的怒骂起来,听起来气得都变了调。兵士看到丝结倒地,不理会他汪汪乱叫,上来按肩笼背就给绑上了。

凌安之按了按鼻梁,挑了挑眼眉,语气中还透漏出一股同情丝结心智的意味来:“我一个将要冉冉升起的将军之星,手下都在身边,和你这个落水狗单挑个什么?”

众将士拜倒,凌云心中哭笑不得,堪堪绷着一张严肃将军脸。

突然有三位士兵上前一步,这三人浑身是血,身上破烂不堪、颜色花红柳绿,不知道还以为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小鬼,一起向凌云方向行礼,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为首一人张口道:

“少帅,我们三人一起最先登上城墙,请问五千两白银何时何处领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