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病房内静了几秒。
医生当场愣住，许宓错愕震惊地捂住了嘴，坐在沙发上的庄诗书则眼角一抽，露出了十分扭曲的怪异神情。
病房内一时间无人说话。
空气显得有些滞凝。
作为见过各种大场面和各种奇怪情景的医生，他最先回过了神，反应了过来。
回过神来之后，他当即立刻敬业地拿起了手中的病历本和病历本上的笔，表情认真严肃地开始询问了起来。
“你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嗯。”她沙哑平静地回。
“那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躺在医院里吗？”
“不记得。”
“那房间里的这两位亲属呢，你还记得她们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不记得。”
“我换个问法，请问庄女士你现在还记得什么？”
“什么也不记得。”
医生声音一顿，手中的笔跟着同时一顿。
“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是否哪里觉得不适？”
“哪里都不适。”
“疼？还是——”
“嗯。”
“脑袋也很痛吗？”
“嗯。”
“是左脑还是右脑？还是整个脑袋？是一抽一抽的疼，还是一阵一阵的闷疼？看东西还清楚吗？视线是否模糊？”
“都疼，阵痛，清楚。”她言简意赅地回应。
主治医生详细地记下，在沉思几秒后，接着转身回头，同身后的同事一起探讨病情。
一旁的许宓跟着一同听完刚才的对话，当即便紧张兮兮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的颜颜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记忆还能恢复吗？她说她全身都很痛，是车祸的后遗症吗？能治得好吗？”
许宓仓皇失措，口中的问题宛如机关枪扫射一般，一个接着一个。
主治医生暂停探讨，回头看向许宓。
他皱眉缓缓道：“抱歉夫人，庄小姐的这种情况比较少见，所以现在还暂时不能给您准确的回答。现在我们先给庄小姐安排一个脑部ct，做一个全身检查，等检验报告出来之后，我才能给您具体的回答。”
话说完，病房内的两名护士立刻踏步上前，将病床给推走，安排去做检查。
医生们也跟着病床一同转身离去。
医生离开，刚才还显得略有些拥挤的病房一下子空了下来。
许宓目视着主治医生离去，待医生一走，她便忍不住又心疼难受的掉下了眼泪。
许宓眼泪直掉，病房内回荡着她痛心的压抑哭声，“我的颜颜好不容易醒了，结果现在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刻，庄诗书也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嘴角抽搐，神色不屑。
什么失忆？为了不被赶出庄家装出来的而已。
演的够像的。
她差点都要信了。
不过这次庄颜可真让她大开眼界。
她还以为，为了不被赶出庄家，庄颜又要像以前那样，对着她的母亲哭哭啼啼，再三恳求，哀求母亲劝说父亲和哥哥，让他们改变心意，将她给留下。
没想到，竟然来失忆这一招。
谁偷偷给她出的主意？
这招的确比以前的那种看着就让人厌烦的哭哭啼啼要聪明多了。
庄诗书挑眉暗想。
另一边，护士推着病床带她去做全身检测。
检测项目繁多，但好在因为是私立医院，并且还是vip客户，所以无需像在公立医院里那样煎熬的排队。
由于大部分的检测都只需要她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不动便可，所以检测的整个过程里，她全程都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声响。
不过，因为实在是过于安静，甚至一度让小护士以为她是失去了意识，没了气息。
私立医院里不用排队，所以在公立医院里需要足足一天才能做完的全身检查，她只用了仅仅一个多小时就做完了。
检测完毕，她被护士重新推回到病房内。
许宓连忙迎上。
许宓眼泪潋滟地扒在病床边，轻声问：“颜颜饿吗？想吃些什么？妈妈去——”
许宓话说到一半，便被身侧的小护士给礼貌地打断，“抱歉夫人，病人现在还不能吃东西。”
许宓茫然抬头，一时间有些无措，“什么也不能吃吗？”
小护士点头，“是的夫人。”
许宓闻声，一下子当场又哽咽了起来，“我的颜颜太可怜了……”
抽泣声在她的耳边回荡。
她头痛欲裂，本就不适的身体变得更为的不适。
她闭了闭眼，试图忍耐。
但当她闭眼后，她只发现自己的头好像更痛了。
她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
她在心中措辞了一番。
虽然对方自称为是她的母亲，但很奇怪，看着对方陌生的脸，母亲二字她如何也叫不住口，只觉得怪异极了。
心中措辞完毕，她木着脸，缓缓开口：“……夫人，我有些头痛，能否麻烦夫人哭得小点声。”
病房内的哭声戛然而止。
许宓错愕抬眼，茫然惊愕地看向她。
一旁坐在沙发上的庄诗书，在听到她的这句话后也当即跟着一同错愕震惊的睁大了双眼，下意识抬眼朝她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嘴里的夫人二字疏离又冷淡，全然没有任何感情。
而在此之前，在许宓的面前，庄颜从来叫的都是甜甜的妈咪，从未叫过什么夫人，也绝不可能用如此冷漠的语气。
病房内的气氛骤然间变得无比僵硬。
无人开口。
而在这个僵硬的气氛之下，庄诗书慢慢地回过了神来。
装得可真像啊，演技真不错——
她撇嘴吐槽，完全不相信庄颜是真的失了忆。
因为庄颜有前科。
为了不被赶出庄家，庄颜曾在家中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几乎是什么方法都用上了，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在庄诗书的眼中，庄颜刚才唤的那一声‘夫人’同样也不过只是庄颜为了让自己的失忆看着更逼真一点的手段罢了。
庄诗书全然不信庄颜失了忆，但正如她所预料中的那样，短暂的错愕失语过后，她那好骗的母亲完全没有任何怀疑，一时间伤心欲绝。
许宓眼泪婆娑，声音哽咽，“颜颜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妈妈了吗……”
许宓伤心落泪，眼眶通红，而病床之上，她那无动于衷的冷淡模样同许宓的伤心神情形成了两极化的极端对比。
许宓神色悲戚，病床上，她直挺挺地躺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白色的墙顶。
真吵。
她在心中暗想。
就在她感到一度头痛欲裂的时候，主治医生终于带着检测结果回到了病房。
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许宓连忙回头，着急地问：“医生，检测出原因了吗？”
医生看着检测报告蹙眉，表情严肃道：“太奇怪了……庄女士的脑部ct和各项检测报告上并没有发现任何的问题，甚至说很正常。”
闻声，庄诗书一声轻嗤，瞬间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果然是装的。
医生沉吟继道：“或许是车祸造成的后遗症，又或者可能只是一时的记忆短缺，很快就会恢复，又或许……”
庄诗书笑吟吟地插话，“又或许，她是装的？”
医生闻声一愣，“装的？可我看着似乎不太像……”
医生话音才落，只见许宓生气地扭过头，怒瞪了庄诗书一眼。
“颜颜躺在医院里昏迷了这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你作为妹妹不心疼姐姐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胡说八道！”许宓怒气冲冲道。
“什么姐姐，她不是马上就要被赶出我们家了吗？”庄诗书耸肩无辜道。
“胡说，谁要赶她走了！”
“哥哥。”庄诗书毫不犹豫道。
提到庄生序，许宓声音一顿，语气一下子便弱了下来，“……这不是还没定好的事情吗，到时候我再去和他商量商量。”
“那祝母亲成功。”庄诗书笑眯眯的祝福。
成功？根本没可能。
她哥是这世上心最硬的人。
“庄小姐的身体各项检测数据都没什么问题，所以目前先暂且住院观察一天。”主治医生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话，“如果身体状况稳定，那么明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出院了。”
许宓下意识问：“那她的记忆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呢？”
医生微叹了口气，“因为暂时还不清楚她失忆的原因，所以具体什么时候能够恢复记忆，我们也不太清楚。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是下个月，也有可能是好几年。”
医生话音落下，一旁的护士踏步上前，将手中的住院申请单和笔一同递了过去，“女士，右下角处签下您的名字就可以了。”
许宓配合地接过笔，怔怔地低头签下自己的名字。
名字签好，护士将申请单收回。
见许宓填好了住院申请单，医生站在原地，沉声地继道：“庄小姐的身体如果有什么不适，记得及时叫护士。我还有病人需要查房，就先走了，不打搅庄小姐休息了。”
主治医生转身离开。
护士上前为她细心地垫高了背后的靠枕后，这才跟着医生一同离去。
病房内再次恢复安静。
医生护士离去，坐在沙发上的庄诗书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她不疾不徐地地从沙发上起身，道：“妈，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闻声，许宓下意识道：“我再多陪陪……”
许宓话说到一半，庄诗书轻笑了声，将她打断，“妈，她现在都不记得你了，你留下来，说不定她还嫌你碍眼呢。”
许宓这才猛然回想起她刚才嘴里的那句生疏的i夫人。
她一下再次红了眼眶。
“那……那妈妈先走了……”许宓看着她，抽泣道，“你好好休息，妈妈明天过来接你回家。”
“走了。”庄诗书看不下去。挽住许宓的手臂，半牵半扯的将她拖着往外走，嘴里一边忍不住吐槽道，“到底是谁的亲妈啊，对她比对我还好——”
许宓被庄诗书扯着往外走，听到这话，她不由得苦口婆心地劝道：“她和你不一样，她三岁没了母亲，十五岁突然没了父亲……”
庄诗书翻了个白眼，流利地接茬：“爷爷奶奶也很早就去世了，没有亲人，孤苦伶仃一个人——妈，我都已经能够背下来了——”
“你这孩子！”
二人声音渐远。
她的耳边也终于清净了下来。
经过刚才的插曲，她不由感到精神疲惫，神色困倦。
她躺在病床上阖上双眼，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隔日早上五点半，生物钟将她唤醒。
房间里没有闹钟，她从病床上自然苏醒。
窗外，天才蒙蒙亮。
睡了一晚，她身上的疼痛和不适要减轻和舒缓许多。
但她的记忆依旧没能恢复。
她还是什么也都想不起来。
她慢腾腾地挪动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在病床上坐了起来。
她坐在病床上，沉默地扭头看向窗外。
这种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让她觉得心烦。
她的这副模样一直保持到了护士抱着病历本进来查房。
早上七点半，护士抱着病历本进入到她所在的病房，刚一抬眼，她那沉默地望着窗外一动不动的模样瞬间映入护士的眼帘，让护士顿时吓了好一大跳。
护士猛被吓了一跳，但很快迅速回神。
“庄小姐这么早就醒啦？”护士笑着同她打招呼。
“嗯。”她慢慢地转过头，淡淡地应。
“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昨晚睡的怎么样？睡得还好吗？”
“嗯。”
“今天想起来些什么了吗？”
“没有。”
“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吗？”
“嗯。”
闻声，小护士不禁露出遗憾的表情。
“身体还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吗？”小护士又问。
“没有。”
护士详细地问着，在病历本上详细地记下。
“虽然记忆还是没有恢复，但庄小姐的身体状况很好，看来今天就可以出院了。”护士对着她笑盈盈地说道，试图挑起话题。
“是吗。”依旧是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一副兴致缺缺，显然没什么聊天欲望的模样。
颇有眼色的护士默默的将剩下要准备说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庄小姐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好。”
“我走了，就不打搅庄小姐休息了。”
“嗯。”
护士转身离开，转身离开的同时，在病历本上同时记下一句：病人情绪低迷，没有交谈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