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沈涟漪,你下来干什么。”

沈涟漪轻扫过去。

陆无双如今瘫倒在地上,华贵的锦袍上满是凌乱的污血。肩膀处的伤口仍在汩汩地往外涌出鲜血,面色几乎寡白,握剑的手也在无声地颤抖。

这臭小子,什么态度。

她若是不出手,今日,他怕是要葬送在这五生堂里面了。

修为差距这么大,还不要命地往前冲。

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不知死活。

沈涟漪没好气,也懒得搭理陆无双,脚步站定,眉梢轻挑,对上伏洲质问道:“敢问伏堂主,为何不肯卖给陆家。”

“竞宝阁应当有竞宝阁的规矩,陆家好歹是八大世家之首。你们日后是不想再做世家的生意了吗?”

这一点,她的确也想不明白。

伏洲为何如此针对陆家,难道他同陆家有过节?

何时有的过节?

在她没有遇到他时,还是她将他驱逐出天外天后?

伏洲不语,只是阴恻恻地盯着沈涟漪。

这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面容。

唯有那一双眼眸,偏浅的瞳仁是同样的澄澈明亮,干净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满是灵动秀丽的气息。

沈涟漪?

九州榜上更是闻所未闻。

瞧着修为明明只有金丹九境,却能徒手接住他的剑招。

收回纷乱的思绪,伏洲将手中的长剑收回到衣摆旁,剑刃上的鲜血瞬间被灵力振开,重现锐利的光芒。

他错开视线,态度恶劣道:“本堂主不愿卖,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卖,更何况区区一个陆家。”

沈涟漪无声叹气。

瞧着长大了。

实际上,心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孩子气。

视线轻落在伏洲的佩剑上,沈涟漪忽地有了头绪。

她夺过陆无双手中的剑,嗓音气势不减,语气颇为挑衅道:“既然这么想打架,不如本姑娘同你过上几招。”

“若我赢了你,这黄昏草便得卖给陆家。若是伏堂主你赢了,黄昏草我们不仅不要,还奉上两万灵金,如何?”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沈涟漪昏了头,满是震惊,大都数还在暗暗嘲讽。

陆无双劝阻道:“沈涟漪,你……”

“闭嘴!”沈涟漪瞥了他一眼。

若不是为了他陆家,她也没想这样子。

好在这人是伏洲,她的徒弟,脾气品性她也算了解,剑招大都数都是她亲自传授,她还是有胜算的。

“你不是我的对手。”伏洲不屑地提醒。

“不试试怎么知道。”沈涟漪露出个纯真无害的笑容,接着道:“我只有一个要求。这剑招比试不能用任何灵力,便是同没有修为的凡人般比试。”

“伏堂主,你可敢?”

同凡人一般比试……

伏洲瞳孔缩紧,错愕地看向沈涟漪,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始终萦绕不去。

这般话语。

他只从他师父哪里听到过。

师父救他性命,给他身份,授他剑术。

每每同师父比试时,师父便爱敛去一身灵力,同凡人无异,比的便是握剑者对剑术心得的领悟。

而非灵力单方面的碾压。

他说。

只有这般,习得的剑术才是最精纯的。

师父不仅是这九州的剑道魁首,更是这九州最爱剑术之人。

终究是有所动容,更想看看眼前之人到底想要耍什么花招,伏洲眼神犀利道:“好,本堂主答应你。”

陆无双的剑灵还未修出,通体的剑势同他秉性一般无二,没有啥心眼子。

沈涟漪方一握住剑柄便已经感受到了,她稍加用化古剑残留的剑势震慑,便让它臣服在她掌心之下。

没了灵力修为的加持,便纯粹是靠执剑之人对于剑道的领悟和剑术的掌握,当然还得有手中长剑的配合。

一把刚靠震慑才得以握住的长剑,如何能敌过。

洛为霞瞧着,不屑地轻哼一声,“阿泠妹妹,等会的打斗怕是有些难看,妹妹还是先去雅间里坐着等比试结束吧。”

云泠摇了摇头,眼神笔直地落在沈涟漪身上。

她这一辈子,都在模仿着一个人。

所以,那个人细枝末节的特点、习惯、嗜好,她甚至比本人还要一清二楚。

云泠帝姬的习惯很特别。

握剑时,大拇指会暗暗点剑柄六下。

切磋时,不爱用灵力。

对战时,永远是那么自信,意气风发。

只听见剑刃碰撞的“铿铿”动静。

沈涟漪手执长剑,一招一式精妙绝伦,拧身,转剑,进退有度,身形灵动,剑势如虹,剑光如游龙般飞出,落下剑花瞬息万变,如万点寒星倾洒而下。

衣诀飘飘,剑光霍霍。

最重要的是,沈涟漪对伏洲的剑招的熟稔程度之深。

以至于,伏洲的招招式式还未真正施展开来,都能被她率先看察觉破绽,而后破解,刺向伏洲的关节要害。

伏洲躲避得愈发吃力。

此时,伏洲才重新正色打量起眼前之人。

清泠的眸中,从容中透出几分坚韧不拔。

一如曾经师父同他过招时的眼神,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对上何种对手,师父的神情总会是这般。

这是他对敌人的敬重,以及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招式交锋间,伏洲分了神。

沈涟漪反手便抓住这眨眼之间的漏洞,手中长剑被她灵活地翻转了方向。

与此同时,长剑的剑脊直接对上伏洲的手腕,只听见“啪”的一声,她便轻易地除掉了伏洲手中的长剑。

长剑落地,传来清脆的响声。

胜负已定。

伏洲怔愣在原地,回想着刚才愈发熟悉的剑招。

这剑招,专门用长剑的剑脊,亦是师父每次同他过招时,为避免他受伤,才刻意翻转了剑刃方向。

一模一样……

可师父怎会出手帮陆家之人。

骗子……?

寻师父的这些年来,他可是碰到了不少骗子。

伏洲蓦的抬起眼,眼底泛出一种怀疑和啫血混杂起来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盯着眼前陌生的容貌,手中灵力骤然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只听见“砰”的一声,积聚的灵力炸开。他竟直接掐住沈涟漪的脖颈,狠狠地抵在墙上。

“伏洲,你别输不起!”

气血翻腾,传来陆无双剧烈地呛咳声。

伏洲早就注意到沈涟漪胸膛处的伤口。

起初,他本不屑用卑劣的手法取胜,可如今他只想求得一个答案。

将佩剑召回,伏洲将剑柄抵上伤口,往里重重地压着研磨。眼神如同淬了毒般,附到她耳边,咬牙逼问道:“说,这是你从哪学来的剑招。”

快要愈合的伤口,硬是被伏洲再一次弄得血肉模糊。

胸膛处的绞痛感迅速蔓延开来,以迅雷之势席卷全身,白皙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疼得沈涟漪额角的青筋突突冒起。

这小子,怎么回事……

才几年不见,怎么变成了这般。

输不起吗?

沈涟漪不应,伏洲却压得更加厉害,目呲欲裂,如恶狼扑食,阴鸷的目光似要将眼前之人给撕碎一般。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股银色的灵光带着雷霆之钧,银光乍亮,浩浩荡荡的灵力便笔直划来。所经之处,阻碍皆粉碎成尘埃,威力震慑四座,连带着整栋楼阁都跟着颤动起来。

灵力逼近伏洲时,形成摧枯拉朽之势,硬生生地将他给逼退。

雅间内,众人纷纷设下庇护冲击的灵罩。

化神境的力量,仅仅只是一星半点,都能有毁天灭地之势。

以往在场众人都只是道听途说,如今就这么毫无遮掩地展现在自己面前,感受到修为的差距,以及命如蝼蚁。

才知,化神境的强大。

沈涟漪重重地摔在地上。

灵力的冲击之迅猛,她根本避之不及,喉咙一阵发紧,一大口血涌了出来。

被突如其来的强悍灵力冲击到肺腑,沈涟漪的面色惨白如纸,手指蜷缩地扣着地板,忍耐着痛苦。全身都被细密的冷汗浸透,口中的甜腥味更是让她整个人的状态愈发不好。

此时,她的内息已经被严重搅乱,

而好死不死的,反噬的力量偏偏这个时候又发作了。

老天爷还真是……

从来不肯可怜她一点好运气。

“沈涟漪!?”

沈涟漪正抱怨着老天爷呢,听到陆无双这一嗓,鬼哭狼嚎般,一副她快要死透的样子。心情简直急转直下,直接到了谷底。

她用手潦草地抹干净嘴角粘糊的血迹,没好气地呛道:“还没死呢!”

嗓音嘶哑得极难听。

刚才陆无眠灵力,无所顾忌劈过来,根本不在乎她能不能躲开。

她没被伏洲给掐死,差点就被陆无眠给劈死了。

还真是……狗男人!真是一点不留情面。

心里已经将陆无眠骂了百八十遍,等沈涟漪对上陆无眠的视线,面上还能如常地冲着他,笑意晏晏地呛道:“陆家主,你若是再来晚些。我这条命,今日怕是要为你们陆家给折进去了。”

眼前的灰尘消退,伏洲抬眼,睨向来人。

他眼中锋芒不减半分反而更重,狠戾而冰凉,同陆无眠似有深仇大恨般。手中的长剑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转变,剑刃随即露出寒芒湛湛的冷意。

沈涟漪自然也注意到,碍于身份,只得静静观望着。

不过,陆无眠注意力全然不在伏洲身上,也不在乎伏洲对他态度是如何。

他的注意力始终如一,一直都在沈涟漪身上,从未离开。

如今他出现在人前,一身白衣胜雪,容颜如画,眉宇之间流露出的是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周身气压清冷而漠然,眼皮微沉,眸光更是毫无顾忌,沉黯而复杂地瞥向沈涟漪。

似是要看穿她。

明明都已经受了如此重的伤,可她却依旧泰然自若。笑盈盈地同人讲话时,那一双如秋水般静谧通透的眼眸,似有光亮,漂亮得不像话。

他冷静且仔细地回想。

方才哪一招,他是故意的。

以他如今的修为,对于灵力的操控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怎会失控伤到旁人。

他就是故意试探。

试她的修为是否有隐瞒。

沈涟漪同伏洲比试时,所用的剑招历历在目。

虽是他从未见过的剑招,但她五指握剑的方式,以及起招时身形脚步变化的姿势,都同一个人像。

很像……

思绪仿佛被拉回八年前。

他同帝姬云泠成婚已两年有余。

这两年来,他从未踏入过她的院子,也只知天外天的帝姬的确是身子孱弱,日日服药度日,对他是处处提防。

他不甚在意。

这本就是一场因利益而成的婚约,只等四年之约一到,两人和离即可。

一切的转变,是在他答应云泠,让她来教他剑术开始。

他仍记得,少女握剑时,眼里有光,昂着下巴,满是骄傲和自信道:“我阿兄乃九州剑道魁首,我的剑术乃阿兄亲传。陆无眠,教你,绰绰有余!”

起初,他不屑一顾,只是想看看他这个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妻子突然接近他,想耍什么花招。

渐渐,他发现,他的妻子,是在认真地教他剑术。

后来,他发现,他的妻子虽然身子羸弱,修为低微,但一手剑招出神入化。若是修为能有所突破,剑指九州魁首也不为过。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默默地,总会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也开始发现,他的妻子虽身子孱弱,性子却从不似病弱之人该有的娴静。

她闹腾,喜动,爱笑,从来坐不住一时半会,又爱琢磨鼓弄些新鲜玩意,她的院子里满是她种的奇花异草,它们就同她一般鲜活灿烂,五颜六色。每逢过节时,她还会偷摸蹭着守卫换班之际,溜出府邸去逛夜市,赏花灯,喝花酒。

她像个花蝴蝶,给他的世界带来了艳丽的色彩。

那时,他曾荒唐地想过,若这不是一场被利益捆绑的婚姻。他同她之间,会不会也可以像普通夫妻般,度过无数个春夏秋冬,直至相伴到老。

他也喜欢缤纷艳丽,不想置身黑夜。

可她不是……

他也不是。

她不仅仅是天外天的帝姬,更是当今天主的胞妹。

在她眼中,兄长地位无可替代。

所以在面临选择时,她甚至连问都不曾问他一句,便毫不犹豫设局,甚至用自己的性命为诱饵,亲手斩断他的筋脉,将他推向无底深渊。

自此,黑夜无眠。

手指紧紧地蜷进掌心,指节处透着清冷的白,鬼使神差般,陆无眠眼皮掀起,视线正好落到了洛家的雅间,淡淡地掠过洛为霞后,顺势便落在她身后的云泠身上。

却也仅仅只是眨眼之间的停顿,他便收回了视线。

六年的时间,手腕的伤口早已结痂留疤。

他也觉得如此。

可,手指微动,便能牵动手腕的伤口,青筋隐隐涌动。

陆无眠暗讽自己荒唐的想法。

沈涟漪若是帝姬云泠,那洛家雅间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