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山俯瞰治良游乐园,在眼皮底下铺开的似乎是一幅疯子的油画。画中洒满形状各异、色彩缤纷的景物,实在目不暇接。那景象是大万花筒不断旋转呈现出来的,既骇人又绝美。
两个漂浮着的热气球应该分别指太阳与月亮吧,挂在场内的东西两方,五彩纸从上头往下撒落,化为缕缕雨丝。
烟火不停地爆出声响,无数的纸球在空中炸开,五颜六色的纸雪花漫天飞舞。
当中,涂上红漆的巨型摩天轮,恍若巨人国的风车不停旋转。酷似浅草十二阶的摩天阁在场内张挂出万国旗,每扇窗都有鲜红旗帜探出头随风飘逸,宛若火焰熊熊燃烧。
帕诺拉马馆的圆屋顶,像儿童玩具般被涂成红蓝相间的。而树林彼方若隐若现的紫色物体,则是那头水泥大鲸鱼。
地底,水族馆的鱼类与地狱极乐的活人偶各自展现出疯狂的一面,失控地手舞足蹈着。
除去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装饰与色彩,还有为太鼓伴奏的烟火声,音乐仿佛就要摧毁整座治良游乐园,震耳欲聋地不断鸣响。
远方山丘下、森林里,近处的建筑物窗户、池畔,各有数名或数十名乐队成员,恍若丛生的毒菇,顶着红、黄、蓝等鲜艳的色彩帽,卖力地合奏令人怀念的颓废乐曲。
山丘绵延至遥远地面的轨道上,换上彩球小丑衣的三名宾客乘着船一般的滑台,乘风而来。
滑台在倾盆的缤纷雪花中,乘着悦耳的乐音,或横倒、或逆转、或翻滚,以令人屏息的速度向前、滑行、翻腾、冲刺。缀满彩球的金银衣裳及女客的发丝在后头飞扬成一条线。
“痛苦,救命啊!”
风吹散一阵阵的尖叫声,小舟瞬间抵达轨道终点,宾客根本不及反应,就已被抛到沙地上了。三团金银肉球顿时裹了一身的泥沙。
“哎呀,欢迎光临。我恭候已久。”
回过神,园长喜多川治良右卫门正逐一扶起三人,为他们拍掉身上的沙尘。
“请看,这是治良游乐园的射击场。来宾差不多都已到齐了,待会儿大家可一起射软木炮弹。标靶是对面山丘上的人偶。”
眼前是一门装着车轮、体形巨大但老旧的大炮,被装点得五颜六色的。
大炮旁则是一座用软木球堆成的丸子山。对面山丘上,在白色天空下,并排站着十尊人偶。
“哦,挺有创意。要用和足球差不多大的软木球,射倒稻草人偶吧。那么,奖品是什么?浅草公园的射击场,奖品好像是蝙蝠、朝日及敷岛牌香烟。”年长的绅士一脸打趣地问。
“奖品?哈哈哈,你真会精打细算。有的,奖品很丰盛,非常丰盛。”
和嘉年华会的气氛格格不入,治良右卫门穿着一套警察制服,贴着装模作样的八字胡。虽是这身打扮,却如服务员一般低声下气地与宾客交谈,更予人一种疯狂的感觉。
不久,第二艘、第三艘空中小舟陆续滑落轨道,浑身沾满沙尘的宾客十名、二十名地逐渐聚集到场。
他们全被迫换上表演服装,但以三人、五人为一组,款式及颜色各有巧妙。
有些是色纸制的镗甲,有些是可看透全身的薄纱衣,有些是夏威夷土人的棕榈裙,有些则是让人眼前一亮的时髦泳装,此外还有各式缤纷的、廉价的、俗丽却又天真的扮装。
在这些袒露着乳房、半露着臀部的男女之间,只见一名男子宛若异端,一身突兀的打扮。他头上肮脏的手巾在鼻子下方打了个结,穿着细格纹和服,还绑着三尺带,臀部衣摆卷起夹在腰带里,腰际悬挂一把不到三十厘米的短刀。
“啊,你费了不少心思呢。刑警变成窃盗,果然别出心裁。”
身穿警员制服的治良右卫门将佩剑弄得锵锵作响,随手拍拍木岛刑警的肩膀赞赏道。若不知情,还以为是真正的警察在逮捕窃盗。
“哈哈哈,你满意吗?为了彻底融入嘉年华会,我可是伤透了脑筋……不过喜多川先生,你的扮装不也是种创举?我的风头都被你抢走啦。”
“哦,你赶紧逃吧,我要追捕你。不如来玩一场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吧,哈哈哈。”警察治良右卫门开玩笑地说。
广场上,十几名客人围着软木球大炮,忍不住啧啧称奇。
“有没有人要射击?用这些软木炮弹射倒对面山丘上人偶的宾客,会有大奖。”警察治良右卫门一脸笑意,殷勤地怂恿众人。
“我来。我可是个神枪手,东京浅草公园的射击场小姐看到我都不禁皱眉。”一名绅士走上前,绕到大炮后面。
“炮弹已填充完毕,瞄准后拉下绳索即可。”
绅士双眼靠在炮身上,与射击场的空气枪一样,瞄准前方山丘右边的人偶,接着拉动绳索。“咚”的一声后,他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发射的反作用力促使大炮猛然往后冲。
从炮口射出的软木球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飞了出去,而后“咚”地击中右边人偶的胸口。
人偶被球击倒,双脚朝天摔向山丘彼端,消失无踪。此时,人偶原本站立的地点忽然冒出几百颗色彩缤纷的气球,恍若刚刚被射杀的人偶灵魂升空了。下一刹那,庆祝命中的烟火隆隆发射,在云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五彩雪花更是激烈地倾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