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黎明,大阪河口有一艘不满两百吨的汽船正悄悄出海。幸好这是个风平浪静、适合航行的日子,这艘汽船看着小,动力似乎很足,速度惊人地驶过海原,下午就抵达了纪伊半岛的南端。然而,船只没找港口停靠,而是自顾自驶过伊势湾,穿过太平洋的中央区域,飞快地往远州滩前进。这艘小船可不简单,看着小但只选择大汽船的航线。
船身黑糊糊的货船毫不起眼,怪的是船上连一处货舱都没有。下了甲板后,真看不出来,里头竟然有一整排豪华的舱房。这艘看起来像货船的其实是客船,不,不如说这实际上是一幢奢侈的住宅。位于船尾的那个房间,宽敞明亮,装修得十分富丽堂皇。想必这就是船主的休息室了。
房间里的地板上铺着昂贵的波斯地毯,天花板漆成纯白色,下面悬吊着不像应该装饰在船上的精致水晶灯,还有装饰衣橱、覆盖着织品的圆桌、沙发和几张扶手椅。
这当中,放着一把格调和房间整体装饰完全不同的沙发,它破坏了房间的和谐,被搁在角落里,仿佛只是暂时放在这里的。
咦,这椅子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哦,上面还有个大补丁呢,确实是三天前摆在岩濑大宅客厅里的那一张,后来大宝石商千金早苗被塞进去、连人带沙发一起被运走的那一张。但是,怎么会放在这儿呢?
噢,既然沙发在这里,莫非……不,没什么好怀疑的。我们光注意沙发了,竟然忽略了坐在上头的人。那个人穿着亮面黑丝绸洋装,耳垂、胸口、手指上都戴着晶光闪闪的珠宝饰品,她的美让人很有压力,丰满的躯体曲线若隐若现。她便是让人见过一面便忘不了的黑蜥蜴,也是昨夜躲在日式船的油纸门后面,压根儿没发觉自己被明智侦探跟踪的女贼。
女贼藏身的日式船趁夜顺着支流驶入大河,最后她才上了停泊在河口的这艘汽船。
那么,这究竟是一艘什么样的船呢?若是普通的商船,不可能淡然地把最上等的船舱拱手让给一位臭名昭著的女贼,难道这艘船是黑蜥蜴的私有资产?
要真是那一回事,就能解释“人椅”为什么会出现。进一步推想,原本被塞在椅子里的早苗,这回是不是已经被放出来,但又进了另一个牢笼?
先不深究这些疑点,我们往周围看一看,尤其是门边,更是不能错过了,那边是不是站着另一个人呢?
是一位男子,他头戴别着金缎带徽章的船员帽,穿着镶黑边的高领服。一般而言,这应是事务长的打扮,只不过这人看起来十分眼熟。塌鼻梁、魁梧的体格,乍一看像拳击手……啊,想起来了,他就是在东京的K饭店里乔装成山川博士,绑架早苗的流氓拳击手。换句话说,是把灵魂献给黑蜥蜴的雨宫润一乔装打扮的。
“哎呀,连你也被这子虚乌有的事吓着了吗?真是的,这么一个大男人,居然怕鬼?”
黑蜥蜴慢悠悠地靠在沙发上,美艳的面颊上浮现一抹嘲弄的神采。
“确实很可怕,当时的状况确实不太寻常。其他人都迷信得要命,你要是听到了那些神神叨叨的话,心里一定也会害怕的。”
船只随着波浪的摇摆不断晃动着,阿润乔装的事务长踉踉跄跄的,神色恐惧。
房间里的装饰就像前文介绍过的,天花板上悬着一盏明亮的水晶灯,越过这道铁板墙,是入夜的天空,极目四望尽是漆黑的大海、漆黑的天空。安静的时候万籁寂静,像山一样汹涌起伏的海浪一阵阵地打过来,每当这时,可怜的小船宛如一片漂浮在无垠黑暗中的落叶,孤零零地摇摆着。
“究竟怎么回事?详细告诉我。谁看到鬼了?”
“没有人亲眼看到鬼。可是,北村和合田在不同的时间里,分别听到了鬼叫的声音。一个人就算了,但他俩都听见了怪声。”
“在哪里?”
“那位贵客的房间。”
“哎呀,早苗小姐的房间?”
“没错。今天中午北村经过时,忽然听见里头有人在窃窃私语。当时,你、我,还有其他人都在餐厅,且早苗小姐和平常一样嘴巴被塞得严严实实的,压根儿开不了口。北村猜想,搞不好是有人企图对早苗小姐不轨,便打算进去看个究竟,正在此时却又发现门从外面锁得好好的。他直觉得不对劲,连忙拿钥匙开门。”
“会不会是嘴巴里的布团掉下来了?实际上是早苗小姐在低声诅咒。”
“但布团塞得很严实,绑住双手的绳索也没松开。当然,房里除早苗小姐外,没有第二个人,北村吓得立即浑身发凉。”
“他问过早苗小姐了吧?”
“嗯,他拿下布团让她暂时能说话,没想到早苗小姐也受到了惊吓,因为她根本没听见任何声响。”
“这么诡异,是真的吗?”
“起先我也十分怀疑,认为是北村的耳朵出了毛病,并不太上心。不料,一小时前,当全员在餐厅集合时,合田又听到了那古怪的声音。他随即取钥匙开门,没想到与北村遇到的情形一模一样,既不见除早苗小姐之外的人,她嘴里的布团也没有松动脱落的迹象。很快,这两次离奇的事件就传遍了整条船,终于被渲染成说书先生最拿手的鬼故事。”
“他们怎么说的?”
“这些家伙全都有前科,心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杀过的人更不止两三个,所以大家都认定了是怨灵作祟。听到船上有鬼怪出没的谣言,我都觉得不太舒服。”
正在这个时候,又一道大浪猛地扑过来,船身发出诡异的响动,被抛到波峰又扔到浪底,仿佛在万丈深渊里沉浮。
这时,头上的水晶吊灯突然变成了褐色,像在打信号,奇怪地闪烁不停,不知是不是发电机出了毛病。
“这个夜晚真让人毛骨悚然。”润一畏畏缩缩地自言自语,胆怯地盯着那似乎正在呼气的水晶灯。
“你一个大男人胆子这么小?呵呵呵……”黑衣妇人的笑声遇到铁墙又被撞了回来,于是房间里响起诡谲的回音。
而后,似乎是笑声拖出的余韵,门口有一样白色物体悄悄潜了进来。头上缠着白色的大黑头巾、穿着白色高领服、系着白色围裙,胖胖的面孔上满是紧张,他便是随船的厨师。
“噢,是你啊。怎么突然冒出来了,吓我一跳。”润一连连责备。
听到责备的话,厨师立刻压低了声音,像是在报告重大事故似的:
“又出怪事了。那怪物竟然溜进厨房,一整只鸡都不见了。”
“鸡?”黑衣妇人疑惑地反问。
“哦,是一只死鸡。准备中餐的时候,我把七只拔了毛、用开水烫过的鸡挂在柜子里。但刚刚一看,居然少了一只,只剩下六只了。”
“可是,晚餐好像没有鸡肉啊。”
“嗯,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这艘船上没有馋嘴的饿鬼,除了怪物,谁会去偷鸡呢?”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不可能,我记这些事从来不出错的。”
“这倒挺匪夷所思的。阿润,不如和大伙儿一起分头把整条船都搜查一遍?或许真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怪事接连发生,女贼也不安起来,坐不住了。
“嗯,我也这么打算的。不管是死灵还是生人,只要会说话、会偷食物,一定是有形的物体。严密检查一下,或许真能揪出‘怪物’来。”
于是,润一事务长匆匆离开,令众人即刻搜索整条船。
“啊,还有,那位贵客让我转达一句话。”厨师忽然想起有口信要报告给黑蜥蜴。
“咦,早苗小姐吗?”
“是的。刚才送饭过去,我帮她解开绳子、取下嘴巴里的布条后,不知怎么回事,她竟津津有味地吃光了所有的饭菜。接着,她保证不做无谓的挣扎,也不会大喊大叫,求我别再绑着她了。”
“她说会安安静静的?”黑衣妇人很惊讶。
“嗯,还轻松地说她已经彻底想开了,和昨天简直判若两人。”
“这太反常了,叫北村带她过来。”
厨师领旨后告退,不一会儿,名叫北村的船员便带着自由了的早苗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