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垂剑而立,看着眼前的对手,仍是一袭白衣似雪,面如冠玉,齿白唇红,嘴角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笑容。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就给人如渊似海的压力。
一柄带鞘长剑伸出,掀起轿帘,轿帘上串起的珠玉叮咚作响。
白衣男子缓步走下轿子,步态从容,笑容温润,仿佛清明踏春的富家公子,而这奈何镇也只是寻常城郊。
他的脸容削瘦而俊朗,看不出是四十岁还是二十岁,岁月似乎在他的身上无能为力,以至于给他留下了沧桑的味道,却带不去沧桑的痕迹。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把玩着带鞘长剑的手,雪白、修长、有力。这只手,竟如剑一般。
白发老妪不动声色:“左大人大驾光临,老身有失远迎,已是失敬,若不再热闹些,怕不是怠慢了贵客?”
“我不过来找你们做一桩生意,何必如此紧张?我瞧瞧。”左大人温润笑着,随手点了点长街上的人,“怎么奈何最近生意不好?竟把大半的人手都留在这里。”
老妪摩挲着龙头拐杖:“不过是怕恰逢左大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罢了,做些准备,以免迎接不周。”
左大人只是笑笑,顿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忽然横指一切,划过一个黑衣剑客的咽喉,又一把捏住另一个黑衣剑客的脖子,脸上依旧带着温润的笑容:“孟婆在骂我喜怒无常呢,你们听不出来吗?主辱臣死,你们一点反应都没有,要你们何用?”
一边说,一边缓缓用劲,直至黑衣剑客没了声息,这才放开他的尸体,随手招了招。
一名抬轿的白裙少女递过手帕,白嫩小手忍不住颤抖着。
左大人将长剑系在腰上,接过手帕认真擦拭着手。手上一丝血迹也无,他却擦拭得非常认真。
他擦着手,又不经意地对少女笑道:“乖,别怕,我怎会舍得杀你们?没有你们,我还怎么坐轿子呢?”
四个白裙侍女明显松了一口气,勉强露出笑容来。
左大人一边摇头,一边失笑:“真拿你们没办法。”
孟婆抬了抬眼皮:“不知左大人要做什么生意?明月楼威压天下,也会有杀不了的人吗?”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何必自己动手弄得跟屠夫似的?”左大人笑着,浑然不觉自己刚刚才动过手,“再说,整个江湖,除了奈何,还有谁能找得到莫天机?”
孟婆脸色一僵:“左大人过誉了,莫天机玄机莫测,谁能保证找到?”
左大人并不搭话,随手丢出一张钱票。
钱票划空,发出割破空气的锐响,如箭离弦;落下时又如柳叶曼舞,轻飘飘地落在孟婆手里:“这是一千两金票,定金。事成之后,还有四千两。
“我们楼主想要一个消息,莫天机却不肯给。三个月时间,把莫天机的消息带给我,或者他的人头。”
孟婆脸色难看,却没有拒绝。
江湖上谁都知道左大人的话不会说第二遍。
价格不够,可以商量,但若是拒绝,就意味着奈何同明月楼开战。
即使强如奈何,也没有这个底气。
见孟婆没有什么其他表示,左大人满意地点点头,正要离开,忽地眼睛一转,看向燕赵。准确地说,是看向燕赵腰间的剑。
他眼睛一亮,这才真正看了一眼燕赵。他的嘴角似乎永远带着笑容,但他的眼睛里从无一丝笑意。
燕赵沉声问道:“你认识这柄剑?”
左大人并不答话,侧头看向遥远的天空,似乎在缅怀着什么,忽地一声叹息:“真年轻。年轻真好。”话罢,转身就走。
路过轿子的时候,忽然一声剑吟,如弦琴奏鸣。
拔剑出鞘,寒光四闪。
左大人似感叹似惋惜:“可惜我现在不想坐轿子。”
收剑扬长而去,只留下四个死不瞑目的白裙少女在静默的奈何镇。
左大人走后,从酒楼里走出一个青年男子,一身店小二打扮,咬牙切齿道:“左大人这个疯子!”
孟婆抬了抬眼皮,却没有作声。
燕赵有些好奇:“左大人?他是朝廷的官?但他不是明月楼的人吗?”
“这个疯子姓左,名字就叫大人。”店小二打扮的青年扫了燕赵一眼,又咬牙切齿道:“真他娘的是个神经病。”
燕赵深有感触地点头。从来没有见过谁带着一队人马出行,结果什么事情也没办,自己把手下杀光了的。
“拾柒,对你惹不起的人,你最好保持必要的尊敬。”
一个侏儒从街对面的面馆里走出来,声音像是在幽暗的地洞中穿行,阴冷而潮湿。他身量只有一个九岁孩子大小,行走间却带给人无法忽视的压力。
拾柒脸上怒气一闪,却强自忍着,显然十分忌惮这个侏儒。
侏儒慢慢走过来,走到燕赵的身前,站定:“小子,你最好不要让我仰着头跟你讲话。”
燕赵不动声色地俯视着他:“你可以站远一点。”
“不愧是壹号那个烂酒鬼教出来的小子。”侏儒抚摩着脸上一道狰狞的剑痕,残忍笑道,“他的脾气你学了八成,不知道他的剑法你学了多少?”
“壹号活着的时候,我可没听见你这么评价过他。”
从街角的铁匠铺里走过来一个肌肉坟起的壮汉,声音如铜钟般洪亮。
侏儒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看了壮汉一眼。
壮汉投降似的举起了双手,笑呵呵地说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你继续。”
燕赵按着剑,沉声道:“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哦,不,那句话说得并不全对。”侏儒恶毒地笑着,“他可不仅仅是个烂酒鬼,还是一坨臭狗屎,烂如污泥,臭不可闻。”
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惹人生厌的家伙了,但燕赵的声音仍然保持平静:“不,不是那句。我指的是,对你惹不起的人,你最好保持必要的尊敬。”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小朋友。”
“啊哈哈哈哈……”肌肉壮汉大笑出声,每一声都像一颗钉子,把侏儒钉在耻辱柱上。
侏儒不再说话,面容出奇平静了下来。
每个杀手在杀人的时候,都应该先学会平静。
两柄短剑,有如毒蛇出洞,那一抹獠牙亮出,便是死亡之吻。
燕赵退,连退。
侏儒进,双剑如飞,好似蝴蝶穿花,翩跹中烙上死亡的印记。
燕赵不停飘退,瞧起来岌岌可危,偏偏又每在间不容发中避过杀招。
“太慢。”
“太慢。”
“太慢了!”
他一边飞退,一边嘴里嘲讽不停,眼神却冷静至极。
侏儒却不为所动,挥舞双剑交织着死亡之网,像蜘蛛捕猎一样,当蛛网结成,猎物便避无可避。
他的剑法,狠辣而冷静。
在第七招之后,面前这个年轻人便会避无可避。第九招便会挑断他的右手。第十招便能留下那双可恨的腿了。
再之后,要怎么炮制这个可恨的小子呢?先拔掉他那恶毒的舌头,还是剜掉他令人生厌的双眼?
侏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然而在下一刻,他便听到了一声锵锵。
长剑出鞘,与短剑交击,乒乓作响,瞬息间连破他八路剑式。
剑光一转、一划,侏儒颓然倒地,咽喉一条血线延展开来。
这时候燕赵的声音才落地:“我说,你真的太慢了!”
肌肉壮汉拍了拍掌:“看来矮子还有一点说错了,你不仅继承了壹号十成的剑术,你还继承了他十成的脾气。”说罢,看了看燕赵,又笑道,“好好好,我承认他活着的时候我不敢这么叫他。”
“谁敢嘲笑他的身高,他就会跟谁不死不休。”店小二打扮的青年对着燕赵拱拱手,“欢迎来到奈何,我是拾柒。”
肌肉壮汉也附和笑道:“我也欢迎你,我是玖号。”话音未落,又顿了顿,蹲在地上在侏儒的身上掏了阵,摸出一块墨玉牌来:“哎,不对,我现在是捌号了。”
这就是江湖,力量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有说服力。
燕赵笑笑:“我是壹号。”
他在心里默默补充,不是来到,是回来,带着师傅的那一份回来。
“奈何不允许自己人互相残杀。”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忽然响起。
一个穿着别扭官服的瘦高人影出现在酒楼前。
说别扭,是因为这身官服黑色为底,夹杂血色,看起来阴森可怖。这个人实在太瘦,好似一根竹竿,偌大官服不像是穿,更像是挂在他身上。
燕赵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他刚开始动手的时候,我为什么没听见你说这话?”
瘦竹竿面无表情,声音冷硬如铁:“在他真正伤到你之前,我自然会出手拦住。”
“如果你没有拦住呢?”
“那我会再跟他讲这个规矩。”
“如此说来,他之所以死了,是因为你没来得及拦住我的剑啰?”燕赵脸色一沉,“既然你拦不住我的剑,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跟我废话?”
“好了,判官,壹号好不容易回来,收起你让人扫兴的那一套。”孟婆拄了拄拐杖,瞟了一眼燕赵,“跟我过来。”
判官脸上古井无波,看不出情绪。
酒楼后面,是一条深巷,纵是在白天,也幽幽暗暗,似看不到尽头。
孟婆似缓实快,步子轻盈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燕赵虽大步而走,却也只是堪堪跟在孟婆身后。
一路无言,唯有燕赵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响,沉稳悠远。
不知走了多久,孟婆停了下来。
燕赵抬眼看去,前面却只有一堵黑墙,高大厚重。
八个白底大字刻于其上:“奈何无路,奈死如何。”
这八个大字并不如何遒劲,却莫名带给人一种尘埃遍地的感觉。
生老病死,谁奈何?这就是奈何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前面没有路,就像每个人的生命一样,看似很漫长,走着走着,就到了尽头。奈何?”孟婆像是对燕赵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走吧。”
过一会儿,孟婆转身便走。
燕赵跟在身后,并不言语。他想,大概这就是奈何这个组织的名字由来吧?如果这就是进组织的仪式,那仪式未免也太简单了。
走了一阵,燕赵忽然出声问道:“你知道我师傅叫什么名字吗?”
孟婆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在幽暗长巷中缥缈,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这里的每个人都没有名字。他来的时候是叁拾壹号,后来成了壹号;现在死了,连壹号也不是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了。”
燕赵沉默了,他想让江湖记住师傅的名字,结果没想到自己刚入江湖,反倒把师傅唯一的记号也消去了。
快走出巷子的时候,孟婆忽然状似随意地问道:“左大人委托的那个任务,你愿意接吗?”
“莫天机行踪成谜,明月楼都找不到,我去哪里找他?”
孟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是奈何的壹号,他会见你的。”
燕赵想了想,点头答应。
师傅的名字,腰间长剑的名字,还有江明雪……十年前丹阳郡江家灭门案,线索或者都早已在时光中洗刷干净。
这些或许都只能在天机阁找到答案。
整个江湖都知道,若一个消息在天机阁寻不到,那整个天下也寻不到。
莫天机的天机阁。
他正好借这个任务,为自己寻找一些答案。
走出奈何镇的时候,燕赵感觉酒楼二楼有道目光在注视着他,他回过头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
有些答案要自己去找,有些答案,只能靠等待。
燕赵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楼上一个慵懒女声响起:“跟他年轻的时候真像。”
孟婆靠在躺椅上打盹儿,嘴里低声呢喃了一句:“人如剑,不平则鸣。”
天机阁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地方,据说那里掌握着整个江湖的秘密。但无人知晓它在哪里。
但要找天机阁,也很简单。
每一座酒楼的说书人,都是天机阁的线人。找到他们,提出要求,天机阁就会派人找到你。但即使你把这些说书人千刀万剐,你也得不到天机阁的线索,因为他们也不知道。
燕赵在太白楼已经坐了三天,他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在他与说书人接洽之后,天机阁并没有如传言中那般及时找过来。
但燕赵并不着急,他相信孟婆不会在这一点上骗他。
尽管太白楼的消费如此昂贵,燕赵吃穿用度却全在楼里,银子如水一般往外流泻。
老酒鬼给他留下了一生都花不光的金票,让他不必为剑之外的任何事情分心。
太白楼是这座城里最好的酒楼,这里有最有名的厨师、最名贵的菜肴,也有最好的美酒。
但燕赵不想喝酒,酒可能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让他想起来,他又成了一个孤儿。
第三天傍晚,燕赵在太白楼上用膳,他吃得很仔细,把每一个盘子都吃得精光。饿过肚子的人,都知道食物有多么宝贵。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从楼梯慢慢走上来,他穿着一身款式简单的修身长袍,身量中等,满头银发用一支古拙木簪束起,长须也修理得十分得体,举动之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
他缓步走到燕赵桌前,温声笑道:“满桌佳肴,为何小兄弟竟一人独享?”
他的声音舒缓明朗,给人的感觉十分舒服。
看他一举一动,似乎不会丝毫武功。但当他出现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面容清瘦,皮肤保养得很好,一双眼睛深邃明亮,似乎能够看穿人心,又已看透了世事浮沉。
燕赵招手让侍者送上一份碗筷,轻声笑道:“想不到竟是您亲自来了。”
老人笑了笑:“哦?你认识我?”
“直觉。”
老人肃然:“一个好的剑客,直觉必然很准。”
燕赵认真地看着老人:“能得莫天机这一声赞,小子幸何如之?”
“别看了,我的确不会丝毫武功。”莫天机夹起一块鱼肉细细咀嚼,似乎对燕赵的想法了如指掌,又问道,“你知道明月楼找我要什么消息吗?”
燕赵摇头。
莫天机笑笑:“我也不知道,但是明月楼不肯信。或者说,明月楼要一个东西,从来不管你有没有。”
燕赵若有所思:“但是明月楼只给了三个月时间。”
“但明月楼未必能撑得过三个月了。”
莫天机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说等会儿就要下雨,似乎浑然不觉他这句话若传到江湖上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明月楼是什么样的存在?虽然是近二十年才崛起,但发展迅猛,一日千里,如今已势压少林,威盖武当。江湖风雨二十年,明月楼一直屹立在最高处。
现在这个老人轻飘飘的一句话,说明月楼撑不过三个月?
换成任何人来听,这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但是燕赵没有笑,因为说这话的人叫莫天机——号称算定乾坤、料尽生死的莫天机。
但这个话题莫天机显然不愿多说,不等燕赵说话,又道:“既然我来了,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你可以问三个问题。”
燕赵掏出一千两金票,放在莫天机面前,然后将长剑横在胸前,认真问道:“我想问问它的名字,还有我师傅的名字,他是奈何之前的壹号。”
“这柄剑,叫豪气歇。”莫天机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眼神似赞似叹,“因为天下英雄于此剑前都要暂歇豪气!
“这柄剑的第一任主人,是李谪仙,执此剑纵横天下一甲子,无有对手。纵然当时江湖英杰辈出,却都在他面前矮一头,整个江湖都尊他为人间谪仙人。”
人间谪仙人,使天下英雄豪气歇!如此气魄!
燕赵听得心潮澎湃,无比神往。
“第二任主人,就是你的师傅,不过很遗憾,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莫天机摇摇头,“他从来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说是要等自己追上甚至超越师傅的那一天才有资格留下自己的名字。不过,人间谪仙,岂是那么容易追赶的?”
燕赵轻抚长剑,想象着那个看着伟岸背影的追赶者,在漫长似乎永看不到出口的道路上,是多么无力而绝望。
少年变青年,青年变中年,却永远也追不上前行的脚步。曾经的誓言与梦想,似乎永远遥不可及,那个按剑少年是多么痛苦难熬。
这也就不难理解,后来他是怎样沉沦、坠落,心气跌落至底。
而自己又能不能登上自己企盼的高峰呢?
燕赵按住心中激荡的情绪,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我想知道丹阳郡江家满门被灭是谁做的。”
莫天机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差点忘了,你也是出自丹阳郡。那是个好地方,出过不少人物。不过,这个消息,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
一个高大的背剑老者无声无息地出现,收起桌上的金票。
他背后的大剑宽而厚重,像一扇门板,更像一柄剑。奇怪的是,背着这样巨大的阔剑,这高大老者行动起来竟悄无声息。
“要下雨了,我走了。”
莫天机站起来,转身便走,背剑老者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离去。
他来得从容,走得干脆。
莫天机离去没多久,楼下突然安静了。
“明月楼办事,闲人滚蛋。”
一队黑衣剑客上得楼来,一阵桌椅碰撞声响起,很快这二楼的食客也走得干干净净,连侍者也都躲进了后厨。只剩燕赵一个人默默吃菜。
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坐到了燕赵面前,他右胸处绣着一轮银色钩月,显然是明月楼核心成员,声音低沉:“莫天机去哪儿了?”
“不知道。”
一名黑衣剑客按剑怒视:“你跟他聊了那么久,你跟我说你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五短身材的核心成员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将手往前一点:“不想说就不必说了。杀了他!”
黑衣剑客们唰唰拔剑,顿时寒光闪闪。
人生天地间,从来难自由。
燕赵拔剑而起。
楼下还没来得及走远的食客,只听得剑鸣锵锵,重物坠地,不绝于耳。稍顷,便陷入诡异的安静。
燕赵按剑而出,身上玄衫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他大步而行,长街之上,忽然下起细雨。
真的下雨了。
那么明月楼真的会撑不过三个月吗?又会以怎样的方式崩塌?
莫天机说得没错,明月楼要一个东西,从来不管你有没有。
所以他现身跟自己说话,然后在明月楼寻来之前避走,会不会也是刻意设计?但让自己与明月楼对上,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燕赵虽然自信,却不认为凭自己一己之力就能够覆灭明月楼。别的不说,仅仅对付那个左大人,他就没有把握。
燕赵摇摇头,消息太少,他根本无从推算莫天机的想法。
细雨连绵,长靴踏地,燕赵忽然停住。
这时他才发现,这条街安静得出奇,除了自己,竟没有行人。
忽然,琴声顿起。不知谁在弹奏,琴声缥缈无定。
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如弦月初放,清冷迫人。
最是那多情月色,哪个有情人不心伤?
锵锵!
燕赵长剑出鞘一寸,刚好抵住袭来的剑尖。
一振一弹,来袭者借势连人带剑向后飘飞,缓缓落地,身姿妙曼。
月白长裙衬得她身姿婀娜,飘带如飞,好似仙女临凡。一层白纱遮面,看不清容颜,唯有露出来的一双乌亮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自修成这式明月剑诀以来,还未曾失手,想不到面前这个剑客如此年轻,却能在骤然遇袭的情况下抵住这一剑。
她的面容无从得见,但仅那一双眸子里就能看到动人的风情。
但燕赵并不是怜香惜玉的人。
无论是谁,若想要他的命,就得做好留下自己性命的准备。
长剑彻底出鞘,有如游龙挣脱锁链。
鞘是养护,也是束缚,藏住锋芒,也遮住杀气。
而此刻,龙吟九霄,杀气经天。
燕赵蹂身而上,人随剑走,剑似游龙。
面对如此强势的一剑,白裙女子瞳孔蓦然放大,死亡的恐惧将她笼罩。
锵锵锵锵锵锵锵!
一柄长剑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婉转而来,在千钧一发之际截住燕赵的剑式。
双剑辗转,在方寸之间腾挪游走,瞬息之间接连交击七次。
刹那而分。
燕赵垂剑而立,看着眼前的对手,仍是一袭白衣似雪,面如冠玉,齿白唇红,嘴角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笑容。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就给人如渊似海的压力。
左大人!
“保护圣女!”一队队黑衣剑客从四面八方拥来,几个呼吸间就包围了这里,显然个个都有不俗修为。
左大人温润一笑,眼神玩味:“奈何的壹号果然不凡,只是你确定真要与我明月楼作对?”
绝强高手左大人当面按剑,黑衣剑客上百人虎视眈眈。
当着此情此境,天下间还有谁敢逞凶?
燕赵不笑不语,握剑的手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他不说话,但那眼神分明是在说,是,那又怎样?明月楼又怎样?天下第一势力又怎样?你要战,我便战!
他本可以说,我好好地吃饭,我好好地走路,我招谁惹谁了?
他本可以说,我是奈何的壹号,明月楼要动我,只怕也得掂量。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肯说。
如果道理有用,那他练剑做什么?
既然长剑在手,那便用剑来说话!
“杀了他!杀了他!左大人,你给我杀了他!”穿着月白长裙的女子这才从死亡的恐惧中醒转过来,忽然发疯般尖叫,“快给我杀了他!”
左大人摇头苦笑,修长手指按了按额头,一副无可奈何的头疼样子:“圣女大人,奈何的壹号岂是那么好杀的?您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他招招手,一个黑衣侍女走上前来,引导明月楼圣女往边上的奢华大轿行去。
“奈何这次任务是安排你来做的。”左大人看着燕赵,神情温和,“那么,壹号,我要的消息呢?”
燕赵面无表情:“你们要的消息,莫天机说他也不知道。”
左大人笑了笑:“消息没有,那我要的人头呢?”
“进奈何的时候我就说过,为奈何杀人,我有个要求。”燕赵说道,“不强的人我不杀。”
左大人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莫天机真的不会武功?”
莫天机那样的人,要么就不练,如果练了武功,就不可能不强。
“你可以走了。”左大人似有所得,满意地摆摆手,转身走向明月圣女的轿子。
“但是圣女说……”一名胸襟绣有明月的小头目靠近左大人,恭谨问道,“要杀了此人吗?”
“噢,那你们杀了他吧。”左大人笑笑,大步离去。
圣女的奢华大轿起行,一队侍女随侍,紧随其后。
在要走出长街的时候,其中一个侍女突然回头,看了燕赵一眼。
黑衣剑客们蜂拥而来,沉默而冷酷。
那个侍女黑纱遮面,在细雨连绵中显得越发朦胧,但燕赵心中忽然一动。他怎会忘记这双大而乌黑的眼睛?怎么忘得了那似乎永远茫然而没有方向的眼神?
大轿转过街角,再也看不见。
黑衣剑客们冲开雨幕袭来。
那个侍女没有再回头,燕赵没有一声追喊,像两条交错的线,各自无限延展。
江明雪。
好久不见。
细雨迎面,燕赵潇洒前行,长剑辗转如游电,穿梭间,鲜血飞溅。
明月楼的剑客训练有素,沉默着冲杀,沉默着前仆后继。
长街上,一朵朵鲜血之花次第绽放。
不知过了多久,燕赵把剑搭在一个小头目的脖子上,身后,尸体满街。
燕赵突然想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次见到左大人,他竟没有对自己人下手,大约是,他已经笃定了这些人必死的命运。
师傅曾传他相人术,纵横人间的剑客,也需要有洞察人世的眼睛。
但燕赵初入江湖,已经有两个人是他完全看不透的。
一个是莫天机,神秘莫测;一个是左大人,神经病。
带着一些奇怪的联想,燕赵轻轻转过剑锋,在那个小头目绝望的眼神中,带走他最后的呼吸。
明月楼是一个三层阁楼,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样高不可攀,但江湖中能上得此楼的人,确实也没有几个。
阁楼占地极大,飞檐斗角,金玉镶梁,极尽奢华。
阁楼外,黑衣剑客默然肃立,每个人右胸都绣有银色钩月,显然都是明月楼核心成员,个个气机悠长。
阁楼上,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正在房间里发狂般摔东西,古董花瓶、名家墨宝、精致妆镜……抓到什么摔什么,一路乒乓。
一群侍女惊慌失措,跟在后面小心收拾。
还有一个轻声安慰:“圣女别生气了,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摔东西的女人转过身来,皮肤白皙,面容亮丽,一对峨眉微微扬起,显出一丝不可一世的骄傲。
她狠狠一巴掌甩在侍女脸上,情绪激动:“我为什么不生气?我怎么能不生气?我差点被人杀了!这么大的一个明月楼,竟眼睁睁看着我丢了颜面吗?”
“哎,我说,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左大人推门而入,嘴角带笑,“你可是明月楼圣女,这天下你要什么有什么,还有什么值得你生气的?”
圣女蓦地转头:“左——大——人!你也口口声声叫我圣女?我让你杀了那个小子,你为什么不动手?!”
左大人摆摆手示意侍女们下去,像哄一个生气的小孩子一样对着圣女笑道:“我不是叫人去杀了吗?”
侍女们忙不迭地跑出房间,把门带上。
“那些废物能起到什么作用!”圣女越发生气了,随手拿起一个杯子砸在左大人面前,“姓左的,你少给我敷衍!”
瓷杯坠地,碎裂声如此清晰,碎片洒落一地。
左大人仍然笑着,似乎并不在意,然而下一瞬间,他已经骤然出现在圣女面前,随意探手,他的手,白得仿如玉石雕成,却像是死神叩门。
圣女神色一变,身法连转,然而左大人轻而易举便扼住她的咽喉,将她缓缓提起:“我做事,你没有资格评价,懂吗,圣女大人?”
他声音温和,动作缓慢,然而释放出来的那一缕杀机,竟似铺天盖地而来。
圣女双手抓住左大人的手,用力挣扎,却没有一丝用处,她的脸涨得通红,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对死亡的惊恐。
她拼命地试图点头,然而在左大人的手中,她根本动不了分毫。
左大人手一松,圣女跌落在地,拼命喘息,头发散乱,目光惊恐,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蜷缩在地,瑟瑟发抖,反而有一种难言的诱惑。
左大人好整以暇地蹲下来,笑看着她,声音温软:“圣女大人,你真美……”
他伸手捏着圣女光滑的脸,又缓缓滑落,温柔抚过她的脖子,又落到锁骨上。
刚刚从死亡的边缘回来,圣女战战兢兢,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左大人嘴角带笑,神情温柔,似是十分享受这种感觉。那白嫩的是雪,惊吓的是红,手在雪原上蜿蜒,温柔又坚决地解开她的衣扣。
“够了。”房门打开,冰冷的声音响起,一个黑衣侍女站在门外,冷冷看着左大人。
圣女慌慌张张地爬起身,一边整理衣物,一边跑到了黑衣侍女身后。
左大人别过头,笑容玩味地对视着她:“舍得出来了?”
黑衣侍女的眼神似乎永远没有方向,她好像并不在意眼前的世界,但她的声音冰冷如霜:“左大人,你最好别动我的人。”
“这种冒牌圣女随便换一个就是了。玩玩而已,明雪,你不会介意吧?”左大人摊摊手,状极无辜,“或者说,真正的‘圣女’大人?”
明雪并不搭话,默默转身。
“喂!”左大人的声音提高了些,“楼主什么时候出关?”
明雪没有回头,冷冷道:“这是我第三次回答你了,楼主修炼正在紧要关头,待神功大成,自然就会结束闭关。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还有,少杀点自己人。明月楼最近战死的人还没有你杀的多。”
说完,不等左大人回答,明雪便带着冒牌圣女径直离去。
左大人留在房间里,不言不语地微笑。
明雪穿行在阁楼间,步子极轻、极慎重,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悬崖边上,偏偏她的眼神又冷漠而茫然,给人以十分怪异的矛盾感。
冒牌圣女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后。
“你脏了。”明雪淡漠出声,忽又唤道:“许都。”
冒牌圣女花容失色,涕泪齐流,跪地求饶:“那个神经病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圣女饶命,念在奴婢这些年为您做事尽心尽力……”
话音未竟,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黑色中的人无声出现,长发披散,脸上带着黑铁面具。他将长剑利落插入冒牌圣女的心脏,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将所有的痛苦与不甘都掩埋在无声的挣扎中。
“信任一个被吓破胆的人,是很危险的事情。”
明雪看也不看一眼,漠然道:“今天所有的侍女全部处理掉,然后,再找一个扮得像的人来。”
许都微微躬身,沉默退下。
岳阳城北,金刀霸王的府邸,占地极阔,显示着主人在江湖的极高地位。
天无雨,但也阴沉沉的。
燕赵抬眼一看,并无免战白旗,于是按剑推门。
金刀霸王高坐太师椅,对门而坐,手按刀柄,金刀拄地。两排座椅沿途摆下,一直延伸到门口,坐满了各地赶来助阵的高手。
这是燕赵在奈何领的第十四个任务,前十三个任务,只成功了前三个。
在他先后杀了横行河北绿林三十载的豪雄莫七、叛出少林仍活得十分潇洒的弃僧无想以及天下第一镖局总镖头赵山河之后,后面的十个人都高高挂起免战白旗,以示不敢接战。
江湖人都知道了,奈何壹号有个规矩,他接的任务,若有不敢战的,只要声明认输,便可免死。
作为杀手,没人理解燕赵。
作为剑客,只有燕赵明白自己。
若连一战都不敢,这样的对手,哪里有交手的必要?也不值得豪气歇沾血。
今天,终于又有对手了,虽然人有点多。
金刀霸王关元铠,一柄金刀难逢对手,威名响彻江湖二十载,闯下霸王之名。他坐镇岳阳城,无论绿林好汉还是左道枭雄,都要卖他几分面子。霸王带刀,岂有后退之理?
满座高手如云,燕赵大步而行,玄衫飘飘,直对关元铠而去,竟视满座英雄如无物。
“大胆凶徒!”一名高手拍椅而起,怒不可遏。
剑出,人倒地。
燕赵倒提长剑,步子丝毫不乱,黝黑剑锋上,鲜血滴如滚珠。
满座高手,竟无人敢出第二声。
一开始他杀上门,别人喊他“卑鄙匪类”。
后来他出手,人们改口称他“无耻刺客”。
现如今,终于升级成“大胆凶徒”了。
关元铠猛然起身,座下太师椅四分五裂,金刀在手,隐闻虎啸之声。
“好!”众好汉俱都站起,轰然喝彩,声震云霄。
燕赵朗声大笑,振剑直上,一往无前。
关元铠不闪不避,金刀盖面,力劈华山。
锋刃相交,刀剑竟撞在一个点上,发出一声悦耳脆鸣。
关元铠受力不住,连退几步,脚步过去,地砖裂开。
燕赵本是自下而上,借力不足,但他竟纹丝不动。
脚尖一点,长剑再出。
忽有一声高呼传来:“青云剑客南宫和到!”
一个身着华贵武服的剑客从天而落,直入交战中心。
众好汉面露喜色,交口接耳。
燕赵不闻不问,一剑横斩。青云剑客长剑出鞘,划出一道浑圆,竟将这一剑的攻势消于无形。但燕赵已借势反弹,一剑仍直刺关元铠。青云剑客欲挥剑再上,却已有些来不及。
关元铠奋起余力,于不可能之机横刀于胸前,竟用刀背抵住了这一剑!正当他心头一松之时,燕赵大步一进,剑尖竟已刺透刀背!
关元铠久经战阵,大刀翻转,就要用刀背拗断燕赵的剑。
燕赵这一刻,要么抽剑,要么剑断。
而青云剑客已经袭来,即便抽剑,也未必能及时抵住。
但燕赵不退反进,握剑的手稳如泰山,大步再进,剑尖直入关元铠胸膛!
关元铠不负金刀霸王之名,受此重创,仍不闪不避,气沉丹田,一意要将燕赵的长剑折毁于此!但任他如何用劲,那黝黑剑刃竟纹丝不动!
此剑,刚而不折!
燕赵长剑微收再进,竟带着厚重金刀再在关元铠身上开出一道口子来!
青云剑客游剑江湖,还从未见过如此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心中大怒,喝道:“鼠辈尔敢!”
剑刃破空,锋锐逼人,显是动了真怒。
燕赵闻声一动,催劲一吐,将关元铠连刀带人震退,回剑转身,格住青云剑客的剑锋。
两剑相击,两人这才对视一眼,同时一震。
“阿和!”
“阿赵!”
两人大笑收剑,拥在一起。
院内群雄都面面相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道近来风头最劲的青云剑客竟与邪恶的奈何壹号相交甚笃?还堂而皇之地拥抱在一起?
松开阿和,燕赵笑道:“好兄弟,等我杀了这个耍金刀的,再跟你叙旧。”说罢便提剑要向关元铠行去。
阿和有些尴尬:“阿赵,能不能放他一马?我今次前来,答应了一位长辈要保住金刀霸王的命。”
燕赵看了看阿和,道:“我的壹号继承自我师傅,我不能丢了这个名头。如果他现在认服,我便放他一马。如他不肯……”
他话语未竟,但言下之意谁都明白。
阿和听出了他的坚决,也知道老酒鬼在燕赵心中的地位,于是转头看向关元铠,目光探询:“金刀霸王意下如何?”
关元铠捂住伤口无奈苦笑:“经这一战,我哪里还有脸称王称霸?多谢青云剑客救命之恩,我技不如人,认服便是。”
百花楼,岳阳城最贵的酒楼。
天字一号包厢里,阿和与燕赵相对而坐。
满桌佳肴,一个个佳丽端着精致食盘轮流转进,将两人只尝过一口的菜肴撤下,又换上新的菜式。
燕赵忽然笑道:“这些年我专心练剑,想不到你在江湖竟已闯下这么大的名头。青云剑客,啧啧啧……”
“为这个名头我可奋斗了好些年,你却一进江湖就成了可止小儿夜啼的奈何壹号大魔头……”阿和装作一副害怕的模样,忽然又正气凛然道,“魔头,今日我便要为民除害!”
燕赵阴险一笑:“无知小儿,老夫怕你不成?”
两人玩过小时候侠客与魔头的扮演游戏,对视一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阿和笑着笑着,侧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似回忆似感慨:“这些年来,人们叫我张和,叫我赵和,叫我李和,叫我南宫和。我知道,很多人心里看不起我,但我不在乎,因为他们眼睛永远只能仰视我,他们嘴上永远只能恭维我!”
他看向燕赵,神情认真:“只有你知道我叫阿和,只有你叫我阿和。阿赵,来帮我吧,所有的富贵荣华,咱们兄弟俩一起分享!”
燕赵收了笑容,也认真道:“阿和,朋友,我只认你。”又拿出长剑,“路,我只求它。”
阿和点点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他们都是不会改变自己意志的男人,互相理解,也互相尊重。
“你知道百花楼最贵的是什么吗?”阿和吃喝着,忽然坏笑问道。
燕赵挑挑眉:“难道不是百花醉?”
阿和拍拍手,一行美人拥出,偌大的包厢顿时显得拥挤起来:“当然是百花!”
莺莺燕燕,一时温香软语柔人心。
阿和左拥右抱,燕赵也自来者不拒。
两人正在兴致上,忽地一声巨响,包厢门被人一脚踢开。
阿和冷了脸色,正要发怒,看到来人,忽然表情尴尬了起来。
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衣着异常华贵的女人,眼睛大而亮,峨眉弯且长,琼鼻红唇,姿容亮丽。
只是她此刻脸带寒霜,竟有凛凛杀气。
“飞凰,你来了?”不等来人说话,阿和不着痕迹地推开怀中佳丽,三步并作两步,关切而真诚地握住了她的小手。
像是等她已久,又如迎来了翘首以盼的救世主。
南宫飞凰狠狠甩开,气势汹汹:“好像我不该来?”
阿和这时已经从骤然惊吓中恢复过来,俊朗的脸上笑容真诚,他丝毫不觉尴尬地又去牵住了女人的手:“你来得正好!我正要给你介绍我的好兄弟!”
阿和对着燕赵努努嘴,对南宫飞凰介绍道:“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燕赵,我兄弟!他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偏好……哎,少年英雄嘛,难免如此。”说完还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一个纯情少侠为了招待好色友人不得不虚与委蛇的形象深刻而鲜明。
燕赵这时哪里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心里已经把阿和打得满地打滚了,脸上却强行挤出了一抹笑容,手里还着意地在怀中佳丽臀部上捏了一把,惹得一阵娇嗔。
他笑得十分尴尬,但在南宫飞凰看来,显得十分猥琐低俗、非常春心荡漾。不过碍于阿和,她不便说些什么,只是礼仪式地微笑致意。
“你们都下去吧。”阿和挥手叫佳丽们退下,拉着南宫飞凰坐上席,这才非常认真地跟燕赵介绍道:“这是南宫飞凰,我的女人。”
南宫飞凰倒也不做娇羞样,落落大方。
燕赵拱手为礼,坦荡自然:“今日除长剑外身无贵物,就不以阿堵物献丑了。他日你们大婚,必有诚贺。”
南宫飞凰贵为南宫世家嫡女,并无兄弟姐妹,也没有一个成器的叔伯兄弟,可以说基本已经确定是南宫世家下一任家主,作为武林八大世家之一的继承人,她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她此刻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瞧起来好色的剑客,认真说起话来,却有一种让人没法不正视的魅力。
“燕兄弟客气了,你是阿和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咱们江湖儿女,没什么虚话可说,来, 满饮此杯便是。”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看得出来阿和是真心的,他也确实找了个好女人。
燕赵蒙眬着醉眼,忽然想到了一双眼睛,总是迷茫的,迷茫而没有方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