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庄子

元夫人沉思了许久。

她近来瘦了一圈,再加上穿了件颜色暗沉的衣裳,连容貌也连带着憔悴了许多,下巴尖尖的,仿佛是瞬间老了几岁。

“拿二百两银票给他,毕竟来一趟不容易,找个人跟着,看他是不是一个人来的京城,”她手里多了一串佛珠,慢慢摩挲着,“这一回......”

话未说尽,她将剩下的话全都吞进了肚子里,让秋嬷嬷去办。

秋嬷嬷是她的心腹,办事十分稳妥,过了小半日,就回来禀报。

“先是给的银票,老头不肯拿,说是不认识,我就从账房支了现银给了,他千恩万谢的,说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还是想进来谢恩,

我让我儿子跟着他走了一路,他就歇在别人柴房里,没见还有别人,

夫人,这银子是不是给的太轻易了,我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元夫人点头:“京城人多眼杂,我们去庄子上避一避,你去和国公爷说,看他去不去,再吩咐门房一声,要是这老头再来,把我们的去处告诉他。”

镇国公府的庄子大,而且四野无人,国公爷住前院,夫人住后院,这中间也像是隔了十万八千里。

秋嬷嬷心领神会,不再多说,只出去安排。

元夫人见秋嬷嬷起身离开,便起身到窗边往外看,外面天气阴沉沉的,无雨也无晴,让人望而生躁,非得将这一片乌云散去了才能痛快。

到了夜里,去庄子上的人已经有了一大群,不仅镇国公要去,他还要带上陆鸣蝉,林彤想去看春耕,于是带着小妾卢蔓也去。

元夫人无所谓,庄子上大,猫猫狗狗都装的下。

她自顾自的指挥丫头收拾行李,一边在心里想自己第一次去庄子上时,都不知要如何是好,丫鬟问她要带些什么熏香,她假装沉吟,然后将那个女人叫了过来。

从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有钱人家的姑娘,出趟门都大有讲究,连个杯子都不用外头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再让她去捡牛粪,她肯定做不到。

等第二天到了庄子上,她又开始分配住处,甚至还给陆鸣蝉指派了一个丫头伺候他。

至于卢蔓,既然想尽孝心,她也不拦着,干脆当个丫鬟使唤。

这已经是给林彤脸面,否则一个妾室,怎么可能到她跟前来伺候。

看着众人井井有条的安排,元夫人露出满意的神情,心里却是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很快,镇国公就带着陆鸣蝉来见她了。

陆鸣蝉连踢带踩的对付路上的小石子,脑袋上戴一顶大斗笠,连蹦带跳的很是活泼,惹得镇国公笑个不停。

走到屋门口,他见了元夫人,连忙取下帽子,露出一脑袋毛毛躁躁的头发,高高兴兴的给元夫人请了安,顺着镇国公的意思从善如流的叫了一声“母亲”。

父亲、母亲,这两个称呼对他来说,和路边的叔叔伯伯没区别。

他一边四处乱看,一边说:“母亲怎么住这么远,这和咱们住的地方都能划出一条河来了,不如跟我们一起住。”

元夫人看他一团孩子气,脸上带着天真,也给了他一个慈母笑脸:“女眷得分开住,你可以随时过来玩。”

陆鸣蝉上下左右的看了一眼:“还是不来了。”

镇国公哈哈一笑,拍了陆鸣蝉一巴掌,又把他领走了。

他活蹦乱跳,走到哪里都留下一串笑声,足以让每个人都受到他的蒙蔽,除了元夫人。

当着卢蔓的面,她依旧保持着笑意,仿佛自己真是个慈母,而陆鸣蝉也是她招人喜爱的幼子。

她心想这小子真是会装。

明明是生死仇人,他就这真能一点端倪都不露出来,而且年纪还只有这么一点大,这要是他再长大一点,岂不是能搅到上头去?

那个女人老实巴交,一点心计城府没有,怎么会生出一个这么一个怪物似的儿子?

难道是老天对她的报应?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冷笑一声——报应又怎么样,事在人为,当初那么难的事她都做成了,有什么好怕的。

到了出去看春耕的时候,因为走的远,得有两天不回来,元夫人就出来给他们送行。

隔着人,她再次和陆鸣蝉对视。

这一次,陆鸣蝉没有再没心没肺的笑,而是带着一种笃定的神情,心平气和的朝着元夫人行礼。

元夫人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是微微的一点头。

两人就此别过,各走各的路,一个追着镇国公跑了,一个回到内宅,做自己的镇国公夫人。

卢蔓伺候了元夫人两天,什么也没发现,正要放松精神的时候,有个老头上门了。

这老头一来,她和其他丫鬟一样都被打发了出去,院子里只留下夫人、秋嬷嬷、四个脸生的护卫。

老头进门的时候,她匆匆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之前有个来找周萍的老头,夫人给了他二百两,就打发走了,怎么又来了?

她往自己屋子走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见一个护卫将夫人院子的大门给关上了。

来找周萍的人,为什么不交给陆鸣蝉,元夫人要自己处理?

难道这就是信上所说的机会?

她并没有多犹豫,就调转了方向,往外走去。

当初她能因为解时雨的一句话跳水,成为林彤的妾室,就是因为她抓住了机会,要是没有抓住,没有这些补品补药养着,她现在恐怕已经连魂魄都散光了。

她这样的人,想要在这世上越活越好,不仅要有自知之明,还要能果断的抓住机会。

夫人的院门关住了,但她知道净房还有一扇小门。

这扇门是为了让仆人不留痕迹的拎走夜香桶,院子里现在只有四个护卫,没有人会去守着净房。

她蹑足潜踪,避开下人,影子似的飘荡到了目的地。

净房马桶里掩着香灰,又时时刻刻点着熏香,气味并不大,但她依旧屏息静气,悄悄的往外挪了一步。

外面和她想的一样空荡和安静,屋子里说话她一个字都听不清,那四个护卫一直站在院子里,背对着她,等着听从吩咐。

想要听清里面说的什么,就必须得穿过长廊。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跨出一步,从藤蔓绿影下藏到了廊柱后面,并且紧紧收拢了自己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