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衙门里。
衙门内挂起灯笼,黄纸灯笼静静驱散着黑暗,又融入了夜色、让人昏昏欲睡。
衙门门口,门童蜷缩在避风处,打个呵欠、四处张望。
先前还在看热闹的人,因着衙门关上了大门、也都散去了。
街道上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冷风吹拂着灯笼,烛影摇晃,晃得门童忍不住打起瞌睡。
忽而,一阵哭声从衙门内传来,惊醒了门童。
他一脸好奇站起来,从小门钻了进去,伸长脖子、看向不远处的高堂。
高堂上,孙三姐和一众县民们跪在地上,孙三姐搂着自己的孩子,声泪俱下,
“大人啊、大人!
我们平日老老实实过日子,
邻里邻居的、也都相处得好好的,
这么多年了,我们可从未闹出过给长生县丢脸的事儿啊,
但您瞧瞧,这些人一来,他家人就把我们家孩子给打成什么样了?
我们家孩子才多大啊,七八岁小毛孩一个,
哪里经得住他们那十六七岁大小伙的打?
那一巴掌呼过来,我们家孩子都得从巷口飞到巷尾啊!
您瞧瞧,我家孩子这满脸血呼啦咋的,
这伤得多重啊!
县衙大人,您可得替我们做主,
就是那大小伙打的,肯定是他打的!”
孙三姐一边哭喊着,一边指向缩在杨虎身后的杨豹。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杨豹身上。
高堂上,县衙大人微皱眉头,不咸不淡瞥一眼杨豹,
“那这位小兄弟,你说说,到底如何,你真的有动手吗?”
杨豹攥紧杨虎的衣服,有些茫然、又有些胆怯,他似乎并不知道到底如何了,只怯怯嗫嚅,
“什么、什么啊……”
杨乾走向杨豹,轻拍他的肩膀,温声劝慰,
“杨豹,别怕,你就说你打没打人,
没有就是没有,有就是有,
我和你哥不是教过你,好孩子要勇于说出真相么?”
杨乾说话间,杨豹的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
能看出,杨豹极其依赖杨乾,方才还手足无措的杨豹、在杨乾温和话语里,渐渐冷静下来。
杨豹抿紧嘴,用力点头,随后看向高堂上的县衙大人,摇摇头,一脸认真、又委屈道,
“我、我没有打人,
他们那么小,我要是真打了、他们现在都死啦。
是他们、是他们……”
孙三姐等人一听,从地上爬起、冲着杨豹愤怒尖叫,
“你怎么可能没动手?
要没动手,孩子们的打闹会用得着见血?
再说了,我家孩子平时要多乖有多乖,
他怎么可能会先惹事?
你就瞅瞅我家孩子这可怜的样子,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孙三姐的声音又尖又利,如同刀一般、要划开众人的耳膜。
杨乾正打算说点什么,却不想、身边一个矮小身影快步上前,挡在了杨豹跟前。
杨乾抬眼一瞧,发现是糖糕。
只见糖糕狼狈、稚嫩的脸上满是怒意,他双手张开、将一脸委屈的杨豹护在身后,仿佛是一只冲满斗志的小兽。
糖糕胸膛激烈起伏,他咬着牙、愤怒道,
“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
你们就是看我师兄好欺负,就逮着他泼脏水是么?
我可告诉你,这事儿、我再也忍不了了!”
糖糕身后,杨豹伸手拽一把糖糕,撇着嘴摇摇头,小声道,
“师弟,这事儿不能说……”
糖糕一跺脚,挣开杨豹,指向孙三姐怀里的男孩,冷笑道,
“师兄,这事儿不说不行,
不说、他们还真就没完了,
要不让大人们知道,师父也没法帮我们!”
说到这,糖糕回头瞥一眼缩在杨大妮怀里的杨小丫,眼底划过一丝愧疚,随后一咬牙、转身看向县衙大人,“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头,
“县衙大人,请您明鉴!
其实这件事,是我们小孩之间的事情,
一开始,我、我师兄,和小丫妹妹,在桐花弄里玩耍,
是他们跑过来,见小丫好看,就要拽小丫去和他们玩,
小丫不肯,我和师兄也护着小丫,
没想到他们就骂小丫,说她是泥腿子、说等她再过个几岁、就抢了她做妾……
还、还说他们几个、轮流……
反正、反正就是越说越难听!
可是,女孩子的名誉怎么可以被这么侮辱?
我、我一个没忍住,就直接动手了!
他们都是我打的,我一开始就说了,
但没想到,他们的爹娘怎的这般不要脸,非说是我师兄打的!”
说完后,糖糕眼圈泛红,声音也含满对杨小丫的愧疚,低下头、默默垂泪。
而在场所有人,听完糖糕的话后,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唯有杨乾面色沉下来,冷冷看着孙三姐怀里的孩子。
这事儿、在杨乾看来,无非是小事。
但放在泰安、设身处地一想,却又不能算小事。
在泰安,女子的名誉极其重要,甚至有律法规定,不得拿未出阁的女子名誉造谣,否则杖刑。
眼下,小丫这般小、可说是他们两家人捧在手心里宠着,却被这群小孩说得这般不堪,难怪糖糕会不顾一切动手教训他们。
同时,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开始糖糕不愿意说这些事。
这说出来,难受的只能是小丫、和小丫的爹娘。
好比现在,在高堂一旁,杨大妮又惊又怒,却因着怀里的小丫呜咽哭泣,只能压抑怒火、柔声安慰孩子。
而一旁杨虎,脸色铁青、狠狠瞪向孙三姐怀里的孩子,牙关几乎要咬碎了,
“你们、你们竟敢这么侮辱我家姑娘……”
再看孙三姐,她有一瞬间惊慌,但很快又转为凶悍。
孙三姐一把将孩子搂到身后,双手叉腰,怒道,
“你听那臭小子胡说八道!
我家孩子不像你们,有教养得很!
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
再说了,不管这过程如何,
也不管是大的打的、还是小的打的,
总归是打了,
这打伤了我家孩子、可不就得赔银子?
县衙大人,您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县衙大人眉头皱起,他没直接理会孙三姐,而是看向杨乾,
“杨大夫,此事、你有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