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本支坐落在城南昌平街一带,那里据说是所谓的达官贵人所住的地方,冯外公正驾着车带着若薇母女过去。
自家还在孝中,所以不能过年时去人家家中拜年,年前去请个安倒是得宜。冯氏就在附近的香满楼买了几样细点,尤其要包装的精美些的,不管好不好吃,再买了几样果糖,也是只看花里胡哨的样式。
“娘为什么不送些您织的布呢?”若薇问道。
冯氏笑:“你和你爹爹一样,都是傻乎乎的,你爹这个人送礼也是乱来。你也不看看你弟弟出生时,人家派了个婆子来送礼,就一个仆妇穿的都是缎子,你娘我那点绢人家哪里看得上眼,咱们穷人送最好的给人家,人家也不觉得如何,还可能反遭嫌弃。既然如此,不如礼盒华美的样子货去,看着贵就好!”
若薇深以为然,又夸冯氏聪明。
冯氏嘱咐女儿:“即便对身份比你高的人也别怕,不求人的人最大,要表现出不卑不亢,今日也是,瞧我家薇姐儿生的真美。”
若薇抿唇一笑,为何她自觉自己进宫能够受宠,主要是因为她的确有一幅好容貌,容貌好的确能给女子带来自信。
所以,她看向冯氏:“娘,女儿美,也是娘把女儿生的美。等娘亲瘦下来,肯定是个大美人。”
冯氏知晓自己即使瘦下来,也只不过是个正常清秀点的女人,哪里算大美人,但是女儿这么说,她很受用。
杜家本家门口有一块大的进士牌坊,听说原本本家也一直都只是乡绅人家,是这位伯父中了进士之后才又有了门楣。
宅邸很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冯氏带着若薇从东角门而入,出来引路的婆子正笑道:“西边是咱们家两位哥儿住的,东边住着咱们太太和几位姑娘。”
果不其然,若薇观察了一下这位出来迎接的,据说是杜学政夫人身边的仆妇,里边穿着的是雪白色的湖绸长袄,外边罩着一件腊梅色的比甲,上面还有绣着折枝梅花,这一身也得十几两。
这仆妇姓蔡,很是健谈,她正和冯氏说起:“我们老太太和太太正和容推官家的太太在说话,她家三个女儿都在我们家族学读书,这年底停课了,所以亲自上门感谢呢。”
冯氏笑道:“不打紧,我今儿也只是过来请个安,上回我生我家小哥儿的时候,还劳烦贵府送东西过去。再有我家相公,也是说老太太对他极好,原本他也要上门来的,只家里还有哥儿在,走不了。”
蔡妈妈看了冯氏和若薇一眼,心道也难怪听说老太太要送个婢女给琛三爷,琛三爷几年前中秀才时才二十出头,上门请安时,极得老太太欢喜,相貌极好,似神仙中人,连太太都说是个极俊的后生。可再看看这位琛三奶奶冯氏一眼,肿眼泡,柿饼脸,身形臃肿,头发只是简单挽了个髻,只插了两支素素的银钗。
倒是她这女儿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个美人坯子了,长大了恐怕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收回目光,蔡妈妈道:“这会子我带你们先去大奶奶那儿,您不知道现下我们家里是大奶奶在管家,她娘家是京中宣平侯府的。”
冯氏心中不免啧啧称奇,侯府的闺女怎么会嫁个学政的儿子,恐怕只是个旁支,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只是笑道:“贵府真是簪缨名门,连京中侯府也有女下嫁。”
这话语带机锋,若薇听出来了,她又回忆起宣平侯府,听闻世居金陵,倒是赫赫有名,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寂的上峰就是宣平侯的兄弟。
宣平侯如此声势,也难怪蔡妈妈故意提起。
很快,她们经过一道垂花门后又走过一道月亮门,月亮门附近的红色的腊梅,枝干遒劲,正怒放着。
“我们大奶奶就在这里。”蔡妈妈领她们到正厅。
门口两个小丫头,又出来笑道:“蔡姐姐。”
蔡妈妈道:“这是琛三奶奶,今儿来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的,太太正有客要见,让大奶奶招待一二。”
两个小丫头掀开帘子,请冯氏进去,冯氏牵着若薇的手进去,她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她都快把杜宏琛供出来了,这个时候冒出个本家抢功劳,自己的付出岂不是让别人摘桃子?这么些年她日夜纺织,岂不是成了笑话?
所以,她赞成杜宏琛和本家往来,但又不赞成太密切。
至于女儿这里,若是她爹进士及第,女儿就是大字不识一个,也照样能嫁得好夫婿,若是她爹不成,女儿就是千般伶俐,终究也是浑身有劲也使不出来。既如此,还不如在家识字明理,学点儿女红刺绣,将来谋生没有任何问题。
皆因为无所求,所以即便见到这位杜大奶奶曹氏,这样年轻衣着考究的大家奶奶,冯氏也并不阿谀奉承。
曹氏这里也坐了一位妇人,估摸着也是上门送节礼的,穿戴朴素的很,若薇瞥了一眼,这人就是带着风干鸡和两包油纸包的糕点来的,再看看娘一大摞的大红礼盒摆在旁边,那礼盒上还用金粉写着香满楼三个大字儿,两相对比,的确档次看起来不同。
其实一只鸡买来不便宜,腌制风干也耗费功夫,可就这么光秃秃油乎乎的放在一旁,有些上不了台面。
原本曹氏已经不太耐烦应付那妇人了,那人说话一口乡音,一直谄媚讨好的笑,还好冯氏过来了,冯氏会说官话,据说是她当初为了卖布跟别人学的,还说的非常好。
所以冯氏说起官话,曹氏不禁刮目相看,还问她:“您是外地人吗?怎么官话说的如此好。”
冯氏笑道:“我就是本地人。”说完让若薇请安,若薇平日里是说她娘怎么教她说官话,现在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若薇生的玉雪可爱,即便是杜家下人上了糕点茶汤,她也不主动拿着吃,而是先看她娘,见冯氏点头她才拿了一块,细细嚼着,看起来就规矩很好。
曹氏作为未来宗妇,虽然对族里的穷亲戚们不甚了解,但也是有眼光的,她见冯氏身上毫无谄媚之色,冯氏的女儿更是乖巧有礼,看的出来家教很好,料定这家人肯定也是有些出息的。
“家里的小哥儿才几个月,离不得人,家中又在守制,想着过年的时候来总不好,不如等明年再上门请安也不迟。”冯氏甚至寒暄几句还表示要走。
有个性不图什么的人,别人反而更迁就你,若薇心想还真是这样。果然,曹氏还留客了,“你难得上门一趟,我让人去问问太太那里,若容夫人走了,咱们直接过去就是。”
论年纪曹氏不过二十出头,也有个女儿,正愁没个孩子,她也想打听一下冯氏怎么五年多没动静,一下就一举得男,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偏方什么的。
冯氏见状笑道:“这样就麻烦大奶奶你了。”
“三嫂外道了。”曹氏道。
做娘的谈起儿女经没错,若薇就听冯氏道:“就是我家薇姐儿,她两岁的时候头上长小红疙瘩,小孩子不懂,一个错眼不见就抓的满头是血,流两刻都不止。你猜后来是如何?就是她喝牛乳喝多了,后来停了就好了。”
曹氏欣喜:“三嫂真是帮了我好大的忙。”说着又着人把女儿抱出来,把发丝儿掀开给冯氏看。
冯氏看了看,才道:“就是这个样子,红色的硬疙瘩,抠出来都是血。若有喝牛乳的习惯,先停一阵子,辛辣的、零嘴儿也戒了。只是冬天洗头容易着风寒,还小心保暖,实在不行,还是找大夫拿药膏。”
若薇摸了摸自己的头,难怪娘隔两日就一定要替她洗头发,原来是因为出过这事儿的。甚至娘自己懒得做家务,但是把她每日都搓洗的干干净净的,家里的澡豆子开销最大。
曹氏的女儿叫芳姐儿,五岁大的年纪,正自己拿着九连环在玩儿。提起女儿来,曹氏发愁:“近来开始读书了,却把性子越发读的安静了。”
“倒是发愁我这个女儿性子野呢,别看在这里坐着文文静静的,其实在家混完。”冯氏笑着摇头。
若薇意识到娘其实在为自己能不能入杜家女学探口风,可能她发现曹氏和她还算投契,所以有意点出来。
但曹氏哪里听不出来冯氏的意思,但她绝对是要拿架子,演冯氏伏低做小几番求情的,所以只是淡淡的,又有丫鬟说容夫人刚告辞。
曹氏带着若薇母女一起去见杜老太太,只出去时和容夫人一行人打了个照面,若薇看了她们一眼。
这位容夫人比印象中年轻,现在虽然只是推官的夫人,但她丈夫年轻有为,两榜进士,她本人更是出自华亭名族傅氏,其父曾为国子监祭酒,故而看着有几分高傲。
前世她被宋家悔婚后,容家花轿正好进刘家门。都说她命薄,不仅被悔婚,还被继母送进宫中。她也没让继母好过,封妃后送了一条白绫给继母,那继母临死前攀咬了好几个人,其中就有容家的亲家封家,说封家怕她吃回头草再和刘寂结亲,所以故意贿赂采选太监,把她堂堂官家女送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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