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暴雨

被相野拆穿真实目的的楚怜,果然不再多话了。他看着相野,目光里有一点意外,但更多的是了然,甚至还有一丝长辈看晚辈的欣慰。

哪怕他现在顶着张比相野还年轻的脸。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必要再废话了。”楚怜欣慰归欣慰,翻脸也是真的快,“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相野:“你想要做什么?”

楚怜没有再回答,只是笑笑。与此同时,轰隆一声巨响划破长空,相野和方斗都为之一震,下意识地以为是楚怜引爆了什么炸弹,但很快就发现,那不是爆炸声,而是雷声!

相野立刻想起前两天看的天气预报,江州地区近期有大到暴雨,局部地区可能伴有7-9级强风。现在是9月初,对于江州来说,这样的天气算不上罕见,是正常情况。暴雨过后,凉爽的秋天就要来了。

可楚怜在这儿,再正常的天气也会显得不正常。

几道雷声过后,哗啦啦的暴雨随之而来。天气的异变出现得很突兀,且毫无过渡,前一秒还是风平浪静,下一秒便是风雨交加。

而在这样的环境里,一点点爆炸声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地震?”方斗察觉到脚下传来的震动,脸色微变。这鬼天气搞得,他都要分不清到底是不是楚怜在搞鬼了。

相野抬手撑着墙壁,微微眯起眼,望向震动传来的方位。如果他记得没错,那个方向——是官水潭连通外面那条大河的出入口。

头顶已经有雨水灌进来,呼啸的风声仿佛要毁天灭地。相野抹去脸上溅到的水,无比确定,楚怜是想要毁掉官水潭。

不管正确的通路是什么,暴力破坏永远是最快捷的途径,这叫一力降十会。而且都到这一步了,楚怜完全可以把所有底牌都压上,不需要再留手。

真正受到掣肘的还是他们。

“现在怎么办?”方斗看向相野,语速加快。

“走!”相野当机立断拿出两张传送符。这是短距离的随机传送符,传送距离只有大约一百米,危急时刻保命用的。相野心里的预感很不妙,而他的运气更不妙,眼前一黑,他的脚下就传来熟悉的失重感。

冰冷潭水灌进嘴里,熟悉的体验让他瞬间明白——他又被传送到水里了。

每次都这样。

方斗和他已然分散,暴雨之中,天色暗沉,视线受阻。豆大的雨点拍得相野眼睛都快要睁不开,而就在他冒出水面的那一刻,“轰隆”一声,小岛彻底塌了。

如果相野和方斗晚一步出来,此刻恐怕已被埋在潭底。

岛屿坍塌,潭水暴涨,将水中的相野推向岸边。可狂风呜咽,岸边的树已然自身难保,树根拼命抓着土壤,却连泥土一块儿坠入水中。

相野连忙闪避,可水流限制了他的发挥,他仍被树枝刮到,脖子破了一道细口。好在被树剐蹭的同时,他也借由树干稳住了身形,再回头看——

天地间一片混沌。

水面上,一艘小船在风雨中飘摇。船上的人在这样的雷雨天还撑着伞,丝毫不怕天打雷劈,不是楚怜还能是谁。

“相野!相野!”方斗的声音穿透雨幕而来,不算远,但却被风雨打碎了,模糊不清。相野只能大致分辨出他在什么方位,仔细听,那风雨中还有枪声和厮杀声。

应该是鹿野的人,以及方斗带过来埋伏在四周的那些雇佣兵。

方斗的运气很好,直接传送到了岸上,彼时双方留守在岸上的人已经打起来了。他忙于应对,又急着去找相野,片刻功夫,身上就湿透了。

但是他不敢停,依稀听到相野在回应他,他连忙奔过去,却在跑到岸边的刹那,一个急停,堪堪刹车。

无数条黑色藤蔓突然从水中探出,以极快的速度向方斗挥来。方斗被逼着来了个后空翻,双脚落地的刹那,又因为地上打滑,直接滑出了几米远。

“操。”方斗连忙抽出匕首,将离他最近的一条藤蔓斩断。那藤蔓断是断了,掉在地上,竟还在抽抽。而且眨眼的功夫,那藤蔓便又开始抽条,仿佛蚯蚓一般,断了还能活。

几乎是瞬间,方斗就想到了它的名字——水藤。

水藤是一种孢子植物,产自鹿野,遇水而生,繁殖能力极强,唯一的缺点就是怕干旱,太阳一晒就会死。但它又兼具藤蔓植物的柔韧性,缉凶处便用水藤抽丝,再浸泡“幻萤”,也就是那种发光虫子做成的粉末,编织捕梦网。

在以前水草丰茂的时候,水藤曾给鹿野平原带来过大麻烦。因为它的习性有点像捕蝇草,会主动捕捉周围的虫子来进食,而人类对于它们来说,不过也就是一种——体型较大的虫子而已。

“操。”方斗忍不住骂脏话,不用想他都知道,这一定是楚怜带出来的。现在这凄风苦雨的,又哪来太阳晒?

他一次次冲向岸边,又一次次被水藤挡回来,水里可是水藤的大本营,密密麻麻全都是,根本砍都砍不完。

“相野!”方斗急了。

相野此刻的处境非常糟糕,他爬上了断裂的树干,勉强稳定住身形,藏在水中的藤蔓就嗅到了食物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他疲于应付,因为脖子上有伤口,流了血,那水藤更像嗅到了腥味的猫,透出一股明显的亢奋。

世间的一切好像都在跟相野作对。

藤蔓在拉扯他,风在推搡他,雨又遮住他的眼睛,他一个不慎,又从树干上跌落,“扑通!”一声掉入水中。

无数的藤蔓从水底而来,像无数双手,要将他拽入冰冷地狱。恍惚间他想起跟邢昼初见那一天,在江上渔船,也是这样的情形,是邢昼抓住他的手,救了他。

突然的回忆,代表相野的思维开始混乱。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咬破舌尖,强行让大脑恢复清明。

藤蔓有毒,应该是种神经毒素。

电光石火间,相野已经想通了关键。他艰难地用匕首砍断缠绕在脚上的藤蔓,再度探出水面,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小船旁。

“咳、咳……”他顾不得许多,伸手攀住船边,大口喘气。

楚怜垂眸看着他,再次发问:“你确定不要跟我走吗?”

相野冷冷地盯着他,藤蔓在四周蠢蠢欲动,但它们好像忌惮着这条船,或者说是船上的人,不敢靠近。他扫了一眼,便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你现在说这些太晚了。如果你想要我站在你这边,为什么不在江州的时候就带我走?你给我设局、撒谎骗我,根本没有真心对待过我,为什么还要来跟我假惺惺,你配吗?”

楚怜只是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相野却像被他的态度触怒,继续说:“你开启日轮,逼迫鹿野的人成为罪犯,斩断他们的希望,对我又何尝不是这样?你是不杀我,可你杀的是我的心。”

楚怜还是没说话,他看着风雨中冻得嘴唇都开始发白的相野,神色晦暗莫名。末了,他叹息道:“你刚才的眼神和语气,跟阿齐很像。”

相野语含讥讽,“你到底还有什么脸提他?他为了你,整个人生都毁了。”

“遇上我,确实是他的不幸。他如果看到今天这情形,恐怕会更加恨我——可我就是如此卑劣的一个人,不是吗。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接近他,是我的,就是我的。”楚怜说着,单膝蹲下,近距离看着相野。那极致哀艳又疯魔的气质刺痛着相野的眼睛,无边的压力似山岳,仿佛要将他压到水面之下。

“你呢?你为所做的选择后悔过吗?”他又轻声问。

“关、你、屁、事——”相野悄悄蓄力,又陡然发难。他单手撑在船边,一个利落的翻身便上了船,匕首刺下。

伞面遮挡。

楚怜从伞后露出半张脸来,微笑道:“身手不错。”

小船随着两人的打斗开始急剧飘摇,时刻有散架的风险。而水藤已如同病毒般占据了整片潭水,暴雨就是它们最好的养分,它们尽情舒展着身躯,从潭水里蔓延到岸上,筑起厚厚的植物的壁垒,也让方斗愈发心急如焚。

恰在这时,几点萤火吸引了他的注意。

是苍。

他终于赶到了。

飞舞的幻萤是这暴雨中唯一的光亮,水藤捕捉食物,却唯独不会对它们下手,因为在鹿野时,它们就是最好的邻居。

方斗看着幻萤穿过藤蔓的缝隙抵达潭水上方,而姗姗来迟的苍,也顺利在虫子们的庇护下躲过了藤蔓的攻击。

虫群如暗夜的流光,无惧风雨,飞到了小船附近。相野也注意到了,立刻屏息,但仍感到了大脑的晕眩。

作为制作捕梦网的两大材料,水藤可以释放神经毒素麻痹猎物,而幻萤致幻,两者叠加,才能达到消除记忆的目的。方才相野已经中了毒,只是纯靠自身意志在强撑,这会儿又吸入了幻萤的粉末,可还得了。

大脑晕眩之下,四维空间像是被人凭空抹掉了一块,而突如其来的空茫让相野身体一个踉跄,差点摔出船外。是楚怜用伞勾住了他,余光瞥向出现在船尾的苍,道:“你来得有点晚。”

苍耸耸肩,“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楚怜不予置评,将相野平放在船上,见他脸色煞白、双眼紧闭,似是毒发了。他便蹲下查看,双指抵在他的颈动脉上,仔细探知,确定他不是在作假。

此时他正背对着苍,无数幻萤绕着小船飞舞,时而有一只被雨水打落,掉在湖面上,随水逐流而去。

“你为什么……”相野还在硬撑,睁开眼,沙哑着嗓音问:“不干脆杀了我……”

“其实我不喜欢杀人。”楚怜道。

“呵……”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这是事实。”

此时的楚怜恰好背对着苍,看起来毫无防备。苍却没有动手,直到相野彻底中毒昏迷,他还好端端地站着,双手揣袖,作壁上观。

楚怜站起身,回头微笑道:“我以为你会对我出手呢。”

苍也笑了起来,只不过喉咙里像掺了砂砾,粗糙难听,“那宗眠确实想收买我,对你下手,不过——你也知道我从来不讲信用。”

楚怜:“那你还敢来我身边,就不怕我杀了你?”

苍:“我看起来怕死吗?”

楚怜:“不。”

语毕,楚怜也不想再跟他讨论这个话题。苍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而已,他怎么想,楚怜并不在意。他的目光随即又转向了岸边,厮杀还在继续,方斗的身影时而在藤蔓的缝隙中闪现,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汇,楚怜能体会到那目光中的愤怒和杀意。

“相野!”他还在呼唤,可相野已经不会再回应他了。

楚怜好整以暇地看着,抖了抖伞上的雨水,决定先放过方斗。毕竟他才对相野说过,他不喜欢杀——

蓦地,思绪中断。

“砰。”一颗子弹洞穿了楚怜的胸膛,他被惯性带得向前趔趄了一下,但还没有倒下,只是略有些不可思议地伸手捂住了胸口,缓缓回过头去,看向始作俑者。

“你没晕?”他的语气也有些惊讶。

相野还保持着开枪的动作,单手撑着坐起来,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来要告诉你,你不喜欢杀人,但我想杀你。”

原来如此么。

相野没说破,但楚怜哪里还不明白。是虫子,他以为虫子致幻,让相野体内毒素发作,所以陷入昏迷。可其实被致幻的是他自己,他以为相野晕了,其实没有,那是幻觉。

苍。

宗眠。

邢昼。

好一出连环计。

说时迟那时快,苍见楚怜中招,立刻发难。楚怜不怒反笑,反手抽出藏在伞柄中的刀,挡住他的攻击。

可是还有相野,二对一,楚怜又中了枪,局势瞬间翻转。

不,其实也不算全然的翻转。

相野虽然没有陷入昏迷,可战力依旧因为中毒和暴雨而大打折扣。苍也不是楚怜的对手,而楚怜——根本没有中枪,他居然穿着防弹衣!

“真可惜。”他如是说道。

苍和相野皆脸色骤变,苍戴着面具看不出来,但从他忽然打偏的攻击来看,心里的震惊也不小。

下一瞬,楚怜直接将他踹进了水里,冷眼看着他在水中扑棱,右手抬起伞尖对准了相野,道:“让我猜猜,邢昼现在在哪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我猜,他在鹿野,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