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怜,明明有苍在他身边监视,还能这么快地出现在官水潭,只可能有一种解释——他用了传送符。
而他原本所在的位置,距离官水潭本就不算远。
现在的情况很被动,楚怜在岛上,而他们被困在洞内,可真应了相野之前的担忧——瓮中捉鳖。
方斗给相野打手势,想让他先出去。毕竟楚怜有传送符,他们也不是没有,一个破洞而已,还能困住他们不成?
相野却不动,他看着手机上实时传送的无人机的画面,眸光幽深。楚怜又戴上了金边眼镜,穿着得体的西装,虽然换了具年轻的身体,但气质没变,那唇边带着的笑,好像在跟你说:今晚月色真美。
“我们不能走。”相野道。
“为什么?”虽然楚怜还在外面,应该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但方斗还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
“官水潭是通路。我们一走,楚怜肯定会毁掉这里。”相野说着,抬头望向洞口上方,问:“我说得对吗?楚怜。”
无人机上有扬声器,把相野的话毫无阻碍地传到楚怜耳朵里。楚怜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相野以高考状元的身份接受采访时,当着全国所有观众的面挑衅他的样子,笑了笑,说:“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相野:“为了报复。”
楚怜:“是吗。”
相野:“其实你从烂尾楼苏醒后,就一直在做这件事情。钱立春、钱秦、宁玉生,还有无辜被卷入的裴光,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目的明确。你撒那么多的谎,设那么多的局,把自己的行为复杂化,好像图谋很大,可鹿野的实力反而被削弱了。宁玉生是鹿野那么多人里爬得最高、资产最丰厚的吧?可你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毫不犹豫地把宁海集团送到了缉凶处手里,一点都没给自己留。再后来你回到鹿野,你做了什么?”
楚怜静静听着,不说话。
相野继续道:“到现在还留在鹿野的人,多半并不想冒着毁灭肉身的痛苦到这边的世界里来。你可以说他们胆小,也可以说他们很安分。可突然有那么多人出来,引发那么多的骚乱,针对的是缉凶处吗?”
“不是。”
相野自问自答,且斩钉截铁,“缉凶处仍然是那把刀,杀人的刀。你曾在缉凶处任职,最清楚缉凶处判罚的标准。鹿野的人如果安安分分待在鹿野,不出来作恶,那么通路一旦打开,他们就有机会开始新生活。可只要他们穿过那道门,为了生存选择夺舍,就只剩死路可走了——楚怜,你在逼他们犯罪。”
楚怜微笑,“完全正确。”
相野:“所以你绝对不可能让通路打开,你只会毁了它。就像那个女人一样,只不过你比她做得更绝。”
楚怜答非所问:“所以你已经找到通路了吗?它果然在官水潭?”
闻言,相野心里有了计较。楚怜看来真的一早就知道官水潭的特殊之处,所以才对它关注,只不过他也不知道通路的正确开启方式。
“不要着急。”相野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甚至带着一丝戏谑和笑意,说:“我还没有说完呢。”
楚怜微微挑眉。
方斗则抱着臂,心里已经在跑马。他想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反派总是话多,因为那都是疯批啊,疯批的心理是正常人能理解的吗?那必定不能,他们总是不被这个世界理解,所以必须要大声说出来。而能跟疯批正常对话,甚至有来有往的相野,也是个妙人了。反正让方斗自己来的话,他只会挥动拳头企图让疯批闭嘴。
干他丫的。
相野还看着楚怜,说:“复仇,其实本该在你离开鹿野前,就已经完成了。你安排好了一切,然后穿过那道门,舍弃过往,以新的身份行走。你在那么多的选项里选择成为陈令,是因为他很普通。你想做一个普通人,过平凡的生活,就像相齐曾希望我做到的那样,对吗?”
楚怜反问:“你真的……相信我只是想做一个普通人吗?”
“我相信。”相野道。如果楚怜真的要利用鹿野得到钱、权势这些东西,他可以有千万种选择。到时候,就算邢昼和宗眠计划得再天衣无缝,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么顺利。他选择陈令,只能是他想成为陈令。
“可是你失败了,所以你又从陈令做回了楚怜。”
楚怜沉默着,他独自站在废墟上,相野能看见他,他却看不见相野。目之所及,除了一片狼藉,就是清冷月光。
晚上的风有点冷,潭水被吹皱了,恰似他心上的波纹。
楚怜并不喜欢把自己的内心世界展露给别人看,但这个人是相野。有时候楚怜也会想,该是多么机缘巧合,或者说命中注定,让他能在故事的最终章迎来了这么一个跟所有人都息息相关的孩子。
他是宋灵的儿子,宋沅的外甥,却又被相齐抚养长大。在那十年里,楚怜虽未跟他见过面,却也跟他生活在同一栋楼里,感情矛盾且复杂。
他还是钥匙。
背负着鹿野的罪孽,却又得到了那么多人的爱,那最终这把钥匙,打开的究竟是一个悲剧?还是一个圆满结局呢?
时至今日,楚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他身上寄托着的是何种希望了,是好的,还是坏的,又怎么能分辨得清呢。
“我确实失败了,从头到尾,我一直在失败。”楚怜看着风吹过的湖面,缓缓说道:“可我只不过想把命运攥在自己手上,错了吗?”
“你们恨我,我又该去恨谁?”
“十年,整整十年。阿齐把我困了十年,可到头来,他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在乎我的人。只有他,希望我当一个普通人,也能拥有平凡的人生。”
“可最后他也死了。”
说这话时的楚怜,面无表情。
相野企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别的情绪,可是没有,一丁点都没有。他忽然觉得,这才是真的楚怜。不论是在鹿野时那个爱笑的怜,还是后来的楚怜,笑容都只是他的面具。但笑脸之下不是与之相反的哭脸,而是什么都没有。
“他这一死,倒显得很多东西无趣起来。”楚怜继续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殉情呢?”方斗忍不住插话。绝美爱情它不香吗,你都觉得活着无趣了,死了拉倒,“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如果你现在去死,我也可以勉强为你鼓掌。
楚怜失笑,脸上终于有了点额外的表情,“我不是一个恶人吗?恶人怎么会轻易殉情,我可以死,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
方斗虚心请教:“那是以什么方式呢?”
“这就要靠你自己想了。”楚怜被他这么一打岔,心里也少了些许伤感。他心想方斗或许是故意的,不想叫相野被他的情绪和话语影响。方斗的背后又站着邢昼,那相野多半已经知道了邢昼背地里在干什么,以相野的性格,就算能理解,也一定很生气。
可惜邢昼不在这里,否则楚怜不介意看他们打一场。
方斗听了他的回答,颇为失望。
楚怜知道相野一定还在看他,继续说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总是失败?后来我发现,其实我逃离鹿野,加入缉凶处,再成为鹿野的首领,做了那么多,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可实际上,我还是没有逃脱所谓的命运的掌控。我以为我把它攥在了自己手里,可其实从我被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在这条命运的河流里了。想要找到最终的答案,必须溯流而上。想要彻底地斩断命运,就只能堵住这条河流的源头。”
相野:“所以你要毁了鹿野。”
楚怜:“你们总是过于心软,如果当初缉凶处直接杀了我,而不是接纳我,那都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既然你们下不了手,那我就帮你们一把。”
相野轻笑,“你的帮,就是把他们都变成罪犯,给我们提供杀人的理由?”
楚怜也笑笑,“不好吗?”
相野没有回答。
他心里不是没有过黑暗的念头,有时候也会想,如果鹿野整个毁灭就好了。可那只是想想,内心的阴暗每个人都会有,除非是圣人。
楚怜也不盼着相野能回答他,或三言两语被他说服。他再次垂眸看着相野,问:“我说了那么多,现在该你了。你在下面发现了什么?是通路,对吗?”
相野蹙眉,旁边的方斗则紧张起来。他们根本还没参透开启通路的办法,只不过发现了那个女人当年和鹿野的恩怨罢了,但以楚怜那狠辣手段,就算暂时找不到通路——那把官水潭整个毁掉不就行了?
敌人太极端,真的很让人头疼。
耳麦里,决明已经联络上了宗眠,宗眠又从苍那里得到了最新的位置信息。
苍正在赶往官水潭的路上。楚怜收到相野去了官水潭的消息之后,什么话都没说,留下一句“官水潭汇合”,便直接用传送符离开。苍知道自己不得楚怜的信任,便只能自行前往,而楚怜具体有没有在官水潭做什么安排,他也不知道。
决明道:“那个一直跟在楚怜身边的影子现在不知下落,你们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