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水潭之底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宗眠在京州发难,捏着相野的举报,誓要彻查到底。他作为缉凶处现任的队长,又是灭门惨案的苦主,上面无论如何也要安抚他,于是提出要将相野召回京州问话。

如果灭门惨案真的有内幕,代表上层也被鹿野的人渗透了,这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但此事不宜声张,所有人都觉得应当暗中调查。

上层秘密召开了会议,与会的除了宗眠、缉凶处的直属领导等等,还有秦局长,他也参与过当年宗家的案子。

可是无论他们说什么,都遭到了宗眠的反对。

让人护送相野入京?

不行。邢昼就是在入京的路上丢的,至今也没人给缉凶处一个说法。

让江州的警方介入,京州远程遥控?

不行。宗眠对秦局长的不信任几乎摆在了台面上,他有理由怀疑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针对缉凶处的一场阴谋。此时此刻,让任何人去接触相野,都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秦局长黑着脸,质问道:“你在怀疑我?”

宗眠回答得漫不经心:“您不也是这么怀疑邢昼的吗?”

秦局长:“邢昼的罪行证据确凿,而相野的举报无凭无据,说不定根本就是假的。”

宗眠:“所以在这场会议开始前,我已经以虚假举报的罪名将他开除出缉凶处。”

所有人都脸色微变。能出席这场会议的,哪个不是老狐狸,很快就明白了宗眠的意思——他这是谁都不信啊,说不定已经把相野藏起来了。

缉凶处的直属上司,姓王,是位科长,职级却与秦局长相同,只是属于特殊部门,专门分管类似缉凶处这样的机构。他不赞同地训斥了宗眠一句,“胡闹。”

可宗眠的态度很强硬,没有人怀疑他的强硬,他必会为了找到灭门的真凶,甘愿付出任何代价。会议最终不欢而散,宗眠受了批评,但他才刚上任,不会这时候撤他的职。

上面也不会就此对举报的事情放任不管,很快,无论是王科长还是秦局长,都在想办法联络相野。

相野直接把电话卡掰断扔掉,背上背包,去了官水潭。

在京州看来,相野这个举报人,就此失去了联系。灭门案的真相刚开始浮出水面,就被一个浪头重新拍下去,有猫腻。尤其对于真凶来说,这只会加深他的不安。

而在楚怜看来,相野根本不知道真凶是谁,举报只是为了破坏宗眠和他之间的交易,自然不能配合京州调查。如今宗眠将相野开除,他多半会选择跟邢昼一样的方式——隐到幕后去。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和判断,相野的目标也很明确。他无法确保每个人都按照他和宗眠设计好的方向前进,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情。

决明说弥望乡所在的地方原本是一个湖泊,而拓真舍近求远选择弥望乡,是否有特殊的用意?

说到水,与水有关的,不就是官水潭?

相野再次来到了潭边,他是趁着夜色来的,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小船还系在潭边的船坞里,自从沈老太太被自己的女儿误杀在庙里后,岛上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平时没什么事,也不会有人上岛。

岛上的一切也跟相野上次来时没什么两样,只是因为长时间没人打扫,积了点灰。相野重新把这儿里里外外搜了一遍,随后决定——他要去水底看一看。

瀚海之行让相野学会了游泳,也体验了一次浮潜,虽然他技术还不够老练,但至少能下水了。在来官水潭之前,他还专门去城里采购了潜水灯等一应用具。

九月初的天,微寒,水下温度不高,但还能忍。

“扑通!”相野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但试了几次,水平有限,他总探不到潭底。灯光照出去,昏暗的水下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再次浮出水面换气,相野上岸休息了半个小时,再看一眼时间,晚上九点。

气温开始下降,相野想要调查的心却还没有凉。夜晚这个时段是调查的最佳时机,等白天有人了,干什么都不方便。

而且现在的相野是所有人视线的焦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危险袭来,想要做什么事都必须要快、要果决。

相野,也是个狠人,他怎么都潜不深,下水的次数越多,越觉得潭底遥不可及。他便干脆找了块石头,抱着石头跳下去,速度堪比跳楼机。

当然,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在腰上系了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则系在小船上,以便能在脱力时借助绳索快速返回。

潭底很深,比一般的水潭要深很多,有一些枯枝和淤泥沉积,灯光照过去,偶尔还能看到一个绿色的啤酒瓶,大约是附近的村民扔进水里的。

这样的潭底,会隐藏着什么秘密吗?

相野抓紧时间,到处搜寻,他在水里能待的时间不长,自然有种紧迫感。他第一反应是潭底会有什么阵,或特殊的物品,譬如佛像、石碑之类的东西,可看来看去,除了淤泥和些许的垃圾,什么都没有。

他甚至用枯枝将淤泥剥开,去查看淤泥下的河床,可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时间到,他上去休息片刻,再换了一片水域,用同样的办法下到潭底。这一次他依旧一无所获,于是便把目光投向了潭中央的那座岛。

如果秘密藏在岛上呢?

这座岛露出水面的部分很小,藏在水下的部分就要大很多。相野游到近前,绕着这座岛查看,而在游动的过程中,他终于发现一点端倪。

这潭底,怎么好像有股暗流?

水潭有个豁口,连通着外面的大河,如果是正常的水源流动,那应该是东西方向的。可这股暗流,非常的小,小到必须停下来细心感受才能感觉得到,且方向不对。

它来自哪里?这水潭哪里还有个缺口吗?

还是……

相野思索着,伸出手仔细感受着那道暗流的行进方向,企图彻底地抓住它。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背后的绳子松了,灯光打过去,那绳子慢悠悠地坠入潭底,而它的另一端——

不好!

是谁在水面上把绳子解了?

相野当即也顾不上什么暗流了,但他也没蠢到原路返回。如果此时有敌人在船上,那他从水里冒头,无异于自投罗网。他顺着小岛上浮,借着黑夜和岛的遮掩,悄悄出现在距离小船大约五十米的地方。

船上果然有人,是个陌生的光头。

算算时间,如果灭门惨案的真凶要杀相野灭口的话,从得到举报信息到现在,足够他安排人抵达官水潭了。

如果是楚怜……

相野没有轻举妄动,悄悄绕到岛的另一面上岸,想要先找武器。他下水是不可能带着枪一起下去的,所以他的枪连同他的背包,还放在那间小小的客房里,即唐家老太太和她的小孙女曾住过的那间屋子里。

他避着船上的视线悄悄摸过去,打开门,正要去拿背包,余光忽然瞥见地上的脚印。

房间长时间没人打扫,所以积了一层灰,使得地上的脚印有点明显。此时那地上除了相野自己的脚印,还有一双明显大于他自己尺码的脚印,哪来的?

而且这串脚印只有进来的,没有出去的。

相野心中一凛,但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大步走到柜门边,打开柜子取出背包。电光石火间,身后一道黑影闪过,劲风拂耳,眼看就要打到他的头。

可他早有准备,瞬间回身反击,跟来人打了个近距离的照面。

一个中年壮汉,不认识。

“砰!”相野一脚将之踹出,右手迅速摸枪。

那壮汉吃痛地后退两步,见此情形,连忙再度扑过来,打歪了相野拿枪的手。两人在体型和力道上存在着天然的差别,可相野胜在灵活,瞅准时机给他来了个背击。也不开枪,双手摁在他后脑上,猛嗑向地面。

“咚!”壮汉的脑袋发出脑震荡的声音。他愤怒低吼,硬是凭借蛮力挣脱,一抬头,满脑门的血,双目圆瞪,仿佛地狱罗刹。

千钧一发之际,相野取出项链在他眼前一晃。

壮汉有片刻的出神,相野便趁机将他再次打倒。仍是枪柄砸人的招数,再用绳子迅速将人捆住。

没办法,相野跳了一晚上的湖,快脱力了,只能用这种作弊手段取胜。也幸亏他动作快,几乎就是在他捆好绳子的刹那,又一个敌人闻声前来,而且他手里有枪。

相野狼狈滚地,险而又险地避过子弹。

两人在狭窄的屋内打斗,无论是谁都施展不开,而相野疲于奔命,明显落于下风。眼看着就要被擒,他一脚将被捆住的那个踢出去,挡住敌人,随即趁此机会,破窗而出。

那人见状,连忙追上,然而就在他即将探出窗口的刹那,一个催泪·弹被相野扔进了屋里。他猝不及防地被呛到,迷失视野,而此时的相野已经爬上屋顶,迅速绕至前门。

等到那人听到房顶上的声音,也从前门退出去,他直接从房顶跃下,一个跳跃刺杀动作,将之按倒在地。

“呼……”相野的头发上还在滴着水,死死摁着他,身体却已经到了极限。可小船上还有一个,他提着一口气,连忙把这个也给敲晕了,再抬头望去——

就看到了惊奇一幕。

水面上又出现了另一条船。

船上的人戴着正宗的渔夫帽,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出他身形修长,像是个年轻人。他出手利落,跟原来的光头打了起来。

“扑通!”不一会儿,光头不慎落水,便扒着渔夫帽的船边,企图将他也拉下水。可说时迟那时快,渔夫帽抄起船上的长杆网兜,往水里那么一插。

光头突然抽搐了几下,下意识地想要将那杆子抢过来,可他原本是扒着船边的,这一脱手,再被渔夫帽直接上杆子一捅,整个人就往水里沉去。

那渔夫帽见计得逞,随即甩出绳套将其套住,再划着船拖着那光头向小岛驶来。

相野看明白了,那渔夫帽用的是电,是乡下很常见的电捕鱼。

等到小船靠近,那渔夫帽把光头系在岸边的树上,拎着电瓶和鱼竿哼着歌上岸,看到相野,抬了抬帽檐,“好久不见啊。”

相野:“方斗。”

方斗摸摸鼻子,“没错,是我。”

相野:“你在干什么?”

方斗:“来保护你啊。”

相野:“用这个?”

方斗耸耸肩,“这不是得乔装一下吗?别在意,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偷鱼的,路见不平拔杆相助。记得不要说出去,电捕鱼毕竟是违法行为。”

我看你就是个违法份子,明天就举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