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个长达十二年的故事

宗家的事情距今久远,而无论是决明那儿的电子档案还是闻月帮忙偷出来的文字记录,聚焦的都是宗眠的父亲宗天以及宗家那庞大的家业,至于宗眠,就只有寥寥几句。

他是受害者,也是幸运儿,在那场惨案里,他很重要又不重要。所有人都知道他当天是因为临时有事不在家里才逃过一劫,但他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没人在意。

那是故事外的事情。

因为年代久远,所以决明查起来也颇为费力。相野想过要直接去问宗眠,但宗眠如果要告诉他,早告诉了,大约问也是白问。

眼下最重要的是鹿野的事。

决明说:“这已经不是我们缉凶处能一力扛下的了,就算我们放弃休息,马不停蹄地去处理这些事情,也来不及。就在我刚刚跟你说话的时候,信息组又筛选到一个新的疑似事件,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的处理速度可能都赶不上鹿野犯事的速度。”

相野蹙眉,“宗眠怎么说?”

决明:“还在开紧急会议。但不出所料的话,各地的编外成员可能都会被启动,我预感楚怜是要搞一波大的,我们不能心存侥幸,必须全力以赴。”

说着这话的决明,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决和严肃。他似乎也预感到了风雨的来临,这兜兜转转,他与楚怜十几年的孽缘,终于要做个了断了。

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松了口气。

陈君阳三人知道后,各自反应不一,但对于官水潭的担心都是一样的。陈君陶迅速抓到重点,说:“现在出这么大的事,我们必定会被分派到不同的地方去,那这里怎么办?”

简寒栖却忽然问:“究竟是什么,让你们觉得官水潭是必争之地?”

相野简单两三句话概括,而后道:“但这些都是猜测,猜测不足以让人孤注一掷。”

上面的想法自然是要缉凶处出面去处理这一系列事情,否则他们设置缉凶处这个部门做什么?而缉凶处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证明官水潭的重要性,重要到需要那么多正式队员留守。

果然,任务派遣很快就来了,大家都被分派到不同的地方去,而相野对此毫不意外。

“宗眠给我调令时,就没有提及其他人,本来应该到官水潭的,就只有我一个。”他道。

“不行。”陈君陶立刻否决,“你一个人留下太危险。”

陈君阳和简寒栖也表示同意。先不说相野是他们之中最小的一个,理应得到保护,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是最特殊的,以他和楚怜的关系,他很关键。或许会在后面的事情中发挥特殊的作用。

况且,如果相野出事,他们也没办法跟邢昼交代。

相野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带着没有遮掩的审视和让人难以捉摸的思量的光。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猜得透,这位新队员在很多时候都表现得心思深沉,其实并不是多么讨喜的性格。只有在缉凶处这么特殊的环境里,在邢昼的庇护下,他才能那么快被接受。

可现在他说:“到了开诚布公的时候了。”

陈君陶:“什么意思?”

相野:“我和邢昼一直怀疑缉凶处有内鬼,且这个人就隐藏在我们之中,因此做了很多的调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宗眠。”

简寒栖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答案,眉头一蹙,那迫人的气势就压在相野身上,“你真的确定吗?”

相野直视着他,虽然体格上与简寒栖有着巨大的悬殊,甚至因为连日来的奔波,脸色又稍显苍白,可那气势却丝毫不输。甚至在眉眼间还能找到一点熟悉的邢昼的影子,如沉默的山岳,风雨不侵。

这时,相野又说:“想要追求真相,就必须追本溯源。想要战胜你的敌人,你就必须清楚你面对的敌人到底是谁。宗眠当年满门被杀,但凶手除了鹿野的人,还有一个。”

其余人都怔住,陈君陶紧握刀柄,立刻发问:“谁?”

相野指了指上面,道:“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这足以成为宗眠叛变的诱因。是跳上明面的秦局长也好,是缉凶处的上头也罢,总之,有这么个人存在。”

陈君陶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宗家灭门的事情有猫腻,宗眠要报仇,所以跟楚怜合作?”

“对,合作。”相野道:“我倾向于,知道当年真相的或许只剩下楚怜了,所以宗眠只有跟他合作这一个办法,为了报仇他别无选择。所以宗眠不会故意去害你们,但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出那个真正的凶手。”

简寒栖:“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能接受对不对?”相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你觉得被队友背叛,很窝火,可又下意识想维护他,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可能还会想要去保护他,挡在他前面。”

简寒栖:“我——”

“所以我们可以想办法帮他。”相野打断他的话。

简寒栖怔住,他以为相野说宗眠是叛徒,是为了让大家堤防、甚至是去对付他,可他说什么?帮他?

相野:“只要你们能找到那个凶手是谁,揭穿他的身份,宗眠就不必要当这个叛徒了,不是吗?那个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叛徒。”

这么一说,倒还真是。

简寒栖和陈君陶面面相觑,陈君陶随即道:“可我们怎么能找得出他的真实身份?”

相野微笑,“你们听说过一个词,叫狗急跳墙吗?我要实名举报宗家灭门案存在内幕。”

其余人齐齐以一种“你疯了”的表情看着他,陈君阳更直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陈君陶忙道:“你这么做,一定会被盯上,甚至有可能被杀人灭口。”

相野:“不,如果说之前这件事一直都在暗中进行,那我举报后,事情就会被摆到明面上。宗眠可以借机发难,光明正大,而凶手为了避免暴露,确实会对我下手。他不会过多地怀疑我的消息来源,因为我跟楚怜有特殊的关系。他也许会猜测我是从楚怜那儿得到的消息,那他就不会直接杀我,而是挟制住我,用我去要挟楚怜。”

陈君陶努力跟上他的思路,沉声道:“你这是用一件事去盖住另一件事,这样一来,矛头都会针对你,太冒险了。而且万一你这是打草惊蛇呢?原本宗眠是在暗中调查的,或许就等一个契机就能抓到人,何必再来这么一出?”

相野反问:“你真的觉得十二年前的灭门惨案,还有所谓的证据留存吗?”

陈君陶和简寒栖齐齐蹙眉。

相野:“如果有证据,楚怜可以直接以此要挟那个人,何必大费周章,要让宗眠做内鬼?他可以将那个人卖给宗眠,说明这颗棋子没有大用。他用宗眠达到目的,然后又借宗眠的手去毁掉那颗棋,这不正是楚怜最擅长的吗?排除异己、借刀杀人,就像对宁玉生那样。”

闻言,陈君阳嘴巴微张,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陈君陶和简寒栖还是没办法立刻认同他的提议,虽然按照相野的说法,这个提议有可行性,但风险也很大。

这岂止是破局啊,对楚怜来说,跟乱拳打死老师傅也差不了多少吧?

仔细想想,他辛辛苦苦收买宗眠,借宗眠的手除掉邢昼,再排除异己,多划算的一笔买卖?结果相野跳出来实名举报,一下把肮脏交易给捅到台面上,任谁都会感到胃疼。

可楚怜会杀相野吗?

要杀早杀了。如果那个人真的按照相野说的,拿他去威胁楚怜,楚怜说不定真的会妥协、会去保相野。于是局面就从楚怜要挟宗眠当内鬼,变成楚怜和那个凶手·狗咬狗。

当然,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宗眠真的是内鬼上。

简寒栖仍然不愿意相信,但种种迹象表明,相野说的极有可能是对的。他扪心自问,如果宗眠真的是内鬼,即便他有苦衷,自己还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跟他做队友吗?

他可以原谅对方吗?或是大义灭亲?

简寒栖没有答案,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抿着唇没有说话。

陈君陶则深吸一口气,看着相野,道:“我们就算反对,你也不会听,对不对?”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相野只听邢昼的话。邢昼不在,根本没人能左右得了他。他今天开诚布公地跟大家谈,已经是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换句话说,至少在这里的这些人是可信的。

相野道:“就算我不搞这一出,矛头依旧在我身上。你们不要忘了,邢昼和方斗还躲在暗处。楚怜身份暴露,他会怀疑不到邢昼的头上吗?最快的找出邢昼的办法,就在于我。”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再说的必要了。简寒栖深深看了相野一眼,没有直接答应,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大家都需要先冷静一下。

相野又回到了宗眠的那间屋子,决明说:“你这一手太大胆了。万一事情没按你预料的发展呢?”

“大不了就是死。”相野道。

决明被刺了一下,听到他说“死”这个字眼,又很生气,说:“我都没死呢,没有人会放弃你,相野。”

相野耸耸肩,不予置评。

决明:“你跟我老实交代,你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掩护宗眠和邢昼,对不对?让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你的身上,楚怜就会暂时忽略他们,就像我因为过度关注你们,而忽略了鹿野的动乱一样?”

相野依旧没有回答。

决明自问自答:“宗眠是双面间谍,对不对?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背叛,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楚怜、是鹿野,所以你要把内鬼的身份帮他坐实,好让他取得楚怜的信任,让他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

相野这才开口,“一个小时前,我收到了闻月的最新消息。你知道碧海山庄真正的老板是谁吗?是宗眠。”

乔治听相野的话潜伏在碧海山庄,原本也没指望很快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想到还真从山庄经理那儿获得了些意外之喜。

决明咋舌,那宗眠藏得还真是深。难怪以前在缉凶处,看他每天都很困,一副丧气模样,原来是偷偷打了几份工,累的。

可决明还是想不通啊,既然缉凶处根本没有真正的内鬼,宗眠和邢昼有什么计划,为什么非得瞒着大家?

决明想不通,就问相野。他觉得相野像是知道了的样子,可相野没有回答他。

翌日,简寒栖三人终于妥协,收拾东西分别前往各自的任务地点。

相野则从老中医那儿接了诊所大门的钥匙,开始等待真正的“开诚布公”的时刻。不过这次可不能光凭他耍嘴皮子了,他还需要一点实证。

接下来的几天,外头腥风血雨,古桐镇却一片风平浪静。

相野闲来无事,把诊所里的东西都归整之后,便拿起简寒栖买的那桶油漆当起了刷墙工。以前住在烂尾楼的时候,他也干过这事儿,看着屋子一点点地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他能从中得到一些细小的喜悦。

直到第三天晚上,决明对那张照片的调查终于有了结果。相野看过之后,直接让决明提交了实名举报。

这一份举报,就像投入湖面的一块巨石,“扑通”一声,渐起的水花足以沾湿所有人的裤管,不管你站得近还是远。

唯有投下巨石的人,在安静等待。

一小时后,宗眠从京州打来了电话。

“你不必要这么做,相野。”他开口就是无奈。

“所以我就该被你们这么瞒着吗?”相野带着冷笑,“相齐不把真相告诉我,是想要保护我,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希望我当个普通人。那你们瞒着我,又是为了什么呢?也为了我好吗?”

宗眠被噎住,良久才道:“你千万要相信,这不是我的主意。”

好家伙,直接甩锅。

相野:“邢昼在哪里。”

宗眠:“你应该也猜到了,他去了鹿野。”

生怕相野再发出什么灵魂拷问,宗眠赶紧自行交代,“你等我把事情从头告诉你,无论是我还是他,你要相信,如果不是为了最终的目标,我们不会选择孤军奋战。”

故事开始于十二年前。

在宗眠留给相野的那张照片上,宗眠在马场骑马,后头那些模糊的身影里,有一个人就是邢昼。

没人知道他们早就认识了。

也没人知道,宗眠心思细腻又敏感,他还有一颗聪明的大脑,从一开始就怀疑灭门这事儿有内幕。

“我跟邢昼年龄相仿,但不是同学,所以没有人知道我们认识。那天在马场,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是被他的朋友带来的。你知道他这个人,很优秀,什么都会一点,骑马也会。有人看不起他普通家庭的出身,也有人很欣赏他。那天我们互相留了电话,但没有多聊,回去之后我就发现家里出事了。后来他主动约我见面,提起鹿野,我还以为他是鹿野的人,差点跟他动手,后来才知道,他父亲就在缉凶处任职。”

邢昼是很优秀,但这个优秀是建立在无数努力的基础上。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达到那样的程度,宗眠不知道。

他只知道邢昼一直在调查鹿野的事情,所以才在得知他家出事后,主动联系。后来两人混熟了,宗眠才真正了解邢昼的情况。

邢昼父母离异,小时候的他并不知道父亲真正的职业。他的母亲隐约知道个大概,但也并不详细,因为他的父亲隐瞒了鹿野的存在,也不怎么跟他们来往,只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

可只要他一日在缉凶处,他们就不会拥有真正的安宁。

邢昼的母亲希望儿子当一个普通人,认真上学,最好以后当一个老师,过安稳的生活,所以她离婚后就带着儿子搬了家,重新开始。

头几年,他们确实过得不错,虽然家庭条件不太好,但生活还算安乐。可没过几年,意外就来了。

有一天邢昼放学归来,发现母亲磕破了头,胳膊也受了伤,她温和笑笑,说是摔伤了,隔天他们就搬了家。

邢昼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出这不是意外,逼问之下,才知道跟父亲有关。可这漫长的日子里,父亲又出现过几次呢?凭什么?

他想要去质问他,可母亲却对他摇头。她总是温柔地告诉邢昼,你的父亲虽然不怎么称职,但他是个好人,是个英雄。

“我本来应该全力支持他的,但我做不到,所以我逃走了,孩子。不要恨他,他也有他的难处,如果连我们都无法理解他,那他就太难了。”

可邢昼知道,这件事不会是结束,只是开始。

他的母亲不愿意给父亲添麻烦,他只能听从,可搬家不能永绝后患,担惊受怕的日子让她的精神越来越差。最后积劳成疾,病重逝世。

邢昼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长大、努力地变强,就能保护她,可她没等到那天就死了。他开始不断地调查鹿野的事情,因为心中的怨恨,也不肯跟父亲再有往来。

他再次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一切,直到父亲也死了。

“我们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宗眠提起往事,沉重的话语几乎要压垮他的脊梁,“鹿野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可怕,报仇,不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在暗中调查就能够办得到的事情,我们需要更长远、更周密的规划。所以我们彻底隐藏了彼此的关系,先后进入缉凶处,等待一个契机。”

顿了顿,他又道:“这个契机就是你。”

相野:“是因为我跟楚怜的关系?”

“没错。”宗眠道:“你出现之后,变数也开始出现了。楚怜主动联系上我,用真凶的身份要挟我为他传递信息,而这件事也让我们明白,楚怜才是鹿野真正的首领。他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而且隐藏在暗处,极难对付,所以我们决定——先答应他。”

所以他们坐在一块儿开会,将楚怜的身份一步步推导出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已经知道真相了吗?

可这仍不能解释他们的隐瞒,除非——

“你们想做的,不仅仅是报仇对吗?我问你,你究竟知不知道杀你满门的真凶是谁?”相野显出点咄咄相逼来。

“我知道啊。”宗眠笑了,“就在几天前,碧海山庄,我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相野不由捏紧了手机,“可你还是假装自己不知道。”

宗眠:“我就算杀了他又能怎么样呢?只要鹿野还存在一天,悲剧就会不断发生。相野,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们的家人不会复活,受到的创伤无法抹平,我们已经走在这条路上,必须为了最终的目标而前进。”

相野:“最终的目标是什么?彻底关闭鹿野的门吗?”

宗眠:“也许吧。”

为了彻底地斩断孽缘,克制着不去报仇,这本该是件舍小利而成就大义的事情,相野不知道他为什么语气还那么的悲伤。

直到他说:“庞凯那件事,也不算全是冤枉了邢昼。”

相野心中一凛,忽然间,他又想起宗眠跟他说过的话。他问相野,你相信邢昼真的只是在庞凯的住所外停留了一会儿就走了吗?

此时此刻,真相在相野的脑海里叫嚣。

“他确实没有杀庞凯,但他亲眼看见庞凯被鹿野的人带走,默许了他的死亡。庞凯的死变成了计划里的一部分,邢昼故意假装自己没看到,又故意让鹿野的人在最后发现了他。庞凯之死,是楚怜给他设的局,也是他给楚怜设的局。”

“于是现在,楚怜利用我这个‘内鬼’,利用庞凯的死,将邢昼拉下马。邢昼又趁此机会,悄悄遁走,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鹿野。”

相野深吸一口气,“那你们是怎么发现楚怜的新身份的?”

宗眠:“乌雀山计划正如他跟你说过的那样,是为了通过仇音找到楚怜的位置。但我们也知道,仇音好糊弄,但糊弄不过楚怜。这次计划的失败早在预料之中,我们真正想要做的,是剪除楚怜的羽翼,让他无人可用,不得不把我们的人召唤到他的身边去。”

相野语气加快,“你们的人?”

宗眠:“苍。仇音要比楚怜心软得多,当时楚怜还在鹿野,仇音主事,所以她要求我悄悄把人放走。我便将计就计,让苍中毒假死,再收买了他。”

相野蹙眉,“你凭什么断定他会听你的话,不会转头就把你卖给楚怜?”

宗眠:“因为我可以治好他的嗓子。苍这个人,其实对鹿野、对楚怜都没有什么忠诚度,他最后跟你说其言也善,把宋沅的事情告诉你,是他在还宋沅的人情。他坏,但又念一点旧情,而且对声音有种近乎偏执的狂热追求。我相信他不介意为了恢复自己的嗓子,把楚怜卖给我。”

相野:“你还是没说到底是怎么发现楚怜新身份的?”

宗眠笑笑,“我说过,故事从十二年前就开始了。当年我断臂求生,抛掉了宗家大部分的产业,但还有点底子。这些年,我创办了碧海山庄,一方面打听上面的消息,想方设法寻找灭门案的真凶,另一方面,我也在不断地对鹿野这个组织进行渗透。鹿野可以往缉凶处安插内鬼,我当然也可以,即便我买通的不是什么关键人物,但也能透出点消息来。”

相野:“所以你们一早就掌握了楚怜新身份的信息?”

宗眠:“他不可能亲自去物色夺舍的人选,必然有人帮他去做,这个人就是仇音。破绽在仇音那里,她帮楚怜去物色人选时,必然要进行大量的信息筛选,以确保人选的合格,所以也必定需要别人帮忙。楚怜是很聪明、谨慎,可他一人谨慎,架不住下面的人走漏风声。再加上你在乌雀山从仇音口中听到的‘nan’字的发音,让我确定了最终的人选。”

于是在那一夜,乌雀山计划迎来终章。

楚怜自以为识破了他们的局,但其实陈君阳和宋沅都是障眼法,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干掉仇音,揭穿楚怜的新身份,让他陷入窘境。而后顺理成章的,在得力手下变成弃子,而自己的新身份又被揭穿后,楚怜会怎么做?

他不可能孤军奋战,他需要另一个手下。

苍就出现了。

“楚怜多疑,又因为排除异己杀了宁玉生在内的不少人,导致他无人可用。苍是为数不多的可用人选之一,而且在楚怜的印象里,是他通过我这个内鬼,救了苍一命。这是他施舍给苍的恩典。可在苍的眼里,救他的仇音也被楚怜抛弃了,多让人心寒。”

“至于方斗,他负责在蜀中接应邢昼,为他的失踪提供便利,再去楚怜面前做一场戏。他的目的不是去杀楚怜,而是揭穿他的身份,再让他以为是邢昼在暗中布局,让他以为邢昼还在蜀中,给邢昼争取在鹿野调查的时间。”

信息量太大,相野闭上眼,思绪飞转,随即又问:“那邢昼又是怎么去的鹿野?”

宗眠:“这就要感谢楚怜了,不是他提醒了我们,去往鹿野的关键在骨头钥匙吗?这十多年,我们从没有停止过对鹿野的探寻,就只差临门一脚。我们一直认为,想要彻底解决鹿野的问题,就需要到问题产生的地方去。楚怜回鹿野,真的只是为了换一个身体那么简单吗?不,我认为不是,结果你也看到了,恶性·事件激增,他一定是回去做了什么。”

至此,这个长达十二年的故事终于讲完了,相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邢昼和宗眠选择瞒着所有人。

“他是怕我……不让他去吗?还是怕我跟着一起去冒险,还是怕……”未竟的话语,最终没有说出口。

宗眠笑笑,说:“我知道你明白,我们已经走在了错误的路上。那天邢昼在老槐巷外看见庞凯的时候,曾经给我打过电话。我们到底该不该……为了一个看似正义的结果,去牺牲别人。我们到底是为了所谓的大义,还是泄个人的私愤?我们做了那么多,殚精竭虑、孤注一掷,到底是为了什么?”

庞凯,偏偏是庞凯。

就连邢昼自己,恐怕也分不清他当时到底是为了对付楚怜,还是为了报自己的杀父之仇,才对庞凯的死视若无睹。

“他是缉凶处的队长,每个人都很信任他,阳阳、桃子,甚至把他当亲哥,把他当偶像。如果他们知道真实的邢昼是那样的,也会越界、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们会怎么想?”

“你呢?你又怎么想,相野。当你发现邢昼口口声声跟你说的话,他自己都没有做到的时候,你会对他失望吗?”

相野没有回答,他的喉咙里像堵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

宗眠却像是打开了某个情绪的开关,似乎想努力证明、或挽留什么似地说着:“他希望你不会向楚怜低头,做一个正直且善良的人。为了保护这份正直和善良,他最终变得跟他父亲一样。欺骗你,是为你好。”

顿了顿,宗眠无声地笑笑,似嘲讽,“我们最终都会变成我们自己讨厌的人。”

说这话时,宗眠又忍不住想起他跟邢昼的最后一次对话。

那会儿邢昼还在瀚海之滨,他已经做完了整个计划,就等最后的实施。可他忽然告诉宗眠,他跟相野在一起了。

宗眠很诧异,他一直以为这位朋友已经堵上了自己的一切,这十二年的光阴已经足以让他放下一切感情。

可邢昼说他谈恋爱了,并告诉宗眠:“如果我没回来,就不要告诉他了。”

宗眠:“那你还谈什么恋爱?”

他原以为邢昼不会回答,就像从前那样,爱情是离他们很遥远的东西,不去奢望,也不予回应。可这次,迟来的回答还是响起了。

“死前做个梦。”邢昼道:“你就当我是自私吧。”

于是宗眠也决定阳奉阴违一把,不等邢昼回来,他就告诉相野,“你是他的一个梦。他爱你,希望你能等他回来,如果最后,他失败了,或者所有人都对他失望了,觉得他做错了,也希望你不要离弃他。”

当然,最后这段纯属宗眠的艺术加工。众所不周知,他是一个忧郁的诗人,多愁善感是他的本色。

此时此刻,邢昼又在做什么呢?

他站在那片名为鹿野的绝望平原上,冥冥之中似有感应般,低头看着手机里相野的照片。那是他偷拍的海边的相野,少年的代名词是美好,每当相野用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望着他时,他就觉得自己又充满了拨开黑暗的勇气。

在他目送庞凯被抓走的那天,他忽然觉得很累。他又开始抽烟,可尼古丁没有给他慰藉,只能让他更加的自我怀疑。

回到民宿后,相野过来安慰他。

那真是个别扭的人,不会说什么好话,冷冰冰地说“裴光邀请他去看演出”。邢昼让简寒栖陪他去,他还生气了,转头就走。

可走没几秒钟,他又回来。这回倒是坦诚得多,说大家都很关心你,不过最后又被气走了。

那天晚上相野在隔壁阳台弹琴,邢昼伴着琴声入眠,虽然又做了噩梦,但却没有那么难熬了。他又重拾了勇气,觉得可以往前走了。

往前走,一直走,最终走到这片衰草连天的荒芜平原。

平原上,一道赭红大门巍然屹立。门是开着的,且只有门框,灰白雾气不断涌动,偶尔还有几道天光在其中闪烁。

这跟相齐画中的差不多,只是亲眼看见时更加巍峨壮观,很有压迫感,让你灵魂震颤,无法言语。

更让人震惊的是,这门在不断扩张。

邢昼已经沿着门走了半日,仍然没有看见它的边界。与其说这是一扇门,不如说它变成了一堵透明的墙。

门在扩张,平原在被压缩,鹿野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