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的手紧攥着方向盘,青筋暴起,但忍住了没有再造次。当他以为自己死了,却又从无边的黑暗中苏醒,睁眼看到宗眠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命或许已经不在自己手上了。
果然,他又见到了楚怜。
这是他在离开梦之岛后第一次见到楚怜,没想到他竟会换这么一副小白脸的壳子,就是内心还一如既往的狠。
车子缓缓往前开,苍又想起了仇音。宗眠伪造尸体将他放走后,就是仇音接应的他,但现在看起来仇音也被抛弃了。
她死了吗?
苍不确定,那个女人太狗腿了,简直把楚怜奉为神明。如果不是她出事,恐怕自己也不会被召到楚怜的身边来。
楚怜一直没说话,车子就一路往前开,只是往前,仿佛要开到世界尽头。
翌日一早,相野终于拿到了陈令的资料,看着照片上的清秀少年,他一时有些无法适应。
决明则在疯狂吐槽:“楚怜这个不要脸的,一把年纪了,竟然找那么年轻的,他也好意思。也幸好方斗到得快,否则他杀了那舍友后,说不定会为了灭口,把一整个山庄的人都杀了。真是好险,我觉得他就干得出这样的事儿……”
相野:“喜燕山庄的事,是怎么善后的?”
决明:“当时山庄里只有那一批学生住,方斗是提前将其他人迷晕,再对楚怜动手的。等处理完现场的血迹和打斗痕迹,再想办法把人叫醒,让他们发现二楼的凶案现场。那个被楚怜杀死的学生尸体现在已经被送走了,陈令的家人那里也会有专人去沟通,通缉令已经下发,但对楚怜来说,区区通缉令恐怕也奈何不了他。”
相野:“其他的学生呢?”
决明:“据说都吓破了胆,可能需要进行心理辅导。”
相野轻笑,“以欺负别人为乐的人,怎么会这么不禁吓。”
在这一刻,相野竟奇迹般地理解了楚怜。虽然因为时间仓促,报告上写得不怎么详细,但从那字里行间也能窥探出真正的陈令遭遇到了什么。
楚怜那性子,换到他身上,能忍才怪。他选择这具身体时,有预料到今天这个局面了吗?
相野微微出神,觉得自己的思想有点危险,连忙刹住车。他转而又开始梳理,如果说人的大脑是一座迷宫,那他就是在这座迷宫里走了千万遍的人。
从邢昼失踪开始,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走迷宫之路,不是为了找到终点,而是为了找到正确的起点。
乍一看,楚怜身份暴露,事情告一段落。可邢昼躲在暗处,就派一个方斗出来办事吗?他虽揭穿了楚怜的新身份,同样也换来一个打草惊蛇的后果。
而且,邢昼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如果仅仅是他掌握了什么证据,想要揭穿楚怜的新身份,又不希望相野犯险,那方法有很多,没必要瞒着。相野又不是那种冲动的不计后果的人,也不是会泄露秘密的人,所以他选择隐瞒,必定有其他的理由。
相野再想到宗眠的一系列举动,越发觉得——如果这一切都是闭合的环,看似散乱的事件,实则都是串联在一起的,那会怎样?
这么想着,他又毫无意外地陷入了深思,只是依旧找不出什么决定性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想。唯一可以大概确认的是,绑走仇音的那群雇佣兵,跟方斗恐怕是一伙的。
也唯有一手安排陈君阳来到乌雀山的邢昼,或许有办法通过陈君阳知道仇音的具体位置。
相野也怀疑过陈君阳是不是偷偷跟邢昼有联系,但陈君阳矢口否认,“你污蔑我!”
彼时陈君阳已经回到锦城,脸色涨红,愤怒又委屈,抱着他的刀坐在地上,活像个被气到的幼稚园小崽子。
你去跟他说话,他就朝你瞪眼,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话。
“我没有!”
“你血口喷人!”
决明悄悄跟相野吐槽,“这个人的词汇量,几年如一日的匮乏。我觉得他应该没有跟头儿有联系,那么藏不住事,躲在迷瘴里骗骗仇音还行,到你面前来演戏,还差了点。”
这一番话,既吐槽了陈君阳,又吹捧了相野,让决明都在心里暗夸自己是个平平无奇小天才。
最后是大家群策群力,终于在陈君阳的手机里发现了端倪。
决明听了他们的描述,说:“大概是个可以适时发送定位的病毒软件,也许是阳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动过手机。”
至此,事情已经明了。邢昼根本是做了两手准备,既安排陈君阳偷偷来乌雀山跟踪仇音,又在他手机里装了病毒。
陈君阳因此大受打击,“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相野扫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他连我都不告诉,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跟他很亲近吗?”
陈君阳:“他是我的队长!”
“哦。”相野面无表情,“那你跟他睡一张床吗?”
陈君阳其余所有人:“……”
心里忽然平衡了。
陈君陶还是第一次知道相野跟邢昼睡一张床呢,反应不比当初的简寒栖好多少。不过她信任邢昼,这是在无数次危险任务中累积起来的信任,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比起听到出柜的惊讶,她更不愿意大家生出嫌隙。
不过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时候最好不要替邢昼开脱。因此她悄悄拉了拉陈君阳,打算理智撤退。
简寒栖也一样,可他刚迈动步子,相野忽然冷冷扫过来,“去哪儿?”
三人:“……”
相野:“收拾东西,准备去官水潭。”
区区一个新人,到底是怎么若无其事地开始号令三位老队员的,大家心里其实也不是很想得通。不过人家男朋友跑了,体谅一下嘛,人间自有真情在。
相野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是又翻出了手机上那条短信。
【你想要的答案,都在官水潭】
楚怜已经暴露了,接下来或许就要进入刺刀见红的环节。答案真的会在官水潭吗?相野也不知道,但他必须要去走一遭。
下午,一行四人从锦城机场出发,赶往江州。
京州的专案组经过又一轮商讨,也终于对庞凯案做出了最后的定夺。邢昼被列为最大嫌疑人遭到通缉,宗眠正式升任缉凶处的队长。
老乐跟他打了起来。
更准确说,是宗眠一回到民宿,就被老乐迎面一拳揍在脸上。宗眠猝不及防倒在沙发上,扯了扯嘴角,抬头看着老乐,没还手。
闻月和小熊连忙一左一右将老乐拉住,老乐勉强平静下来,却仍忍不住质问他:“你到底在干什么?才几天,几天就出了这样的结果?你有据理力争吗?你有想过办法吗?你这几天,除了饭局还是饭局,有意思吗?”
宗眠坐直身子,抬手摸到嘴角一点血迹,蓦地笑了笑,打得真用力啊。他复又抬眸,说:“我的办事方法,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你忘了吗?”
老乐怔住。
是啊,他怎么没有意识到。其实从前的宗眠就是这样的,他并不循规蹈矩,他的人脉、资本,都是他可以利用的东西,只不过往常都是他这个老家伙和简寒栖冲在前头,缉凶处的大体方针又是由邢昼来定的,所以宗眠的这种特质才得以隐藏。
“可是邢昼……”
“他们手上有证据。”宗眠打断他的话,“我不想浪费时间谈这件事,如果不能拿出新的证据证明邢昼无罪,那你打我一百拳都没有用。我需要话语权,老乐,有些事情的本质不是对错,是胜负。”
老乐看着他的眼,觉得这样的宗眠陌生极了。他其实也知道,能够混得风生水起的人,哪个不是这样的,但他就是……宁愿活得失败一点。
此时的老乐,还不知道方斗的事情。宗眠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疲惫,又很快遮掩,起身往楼上走。
两人擦肩而过时,他道:“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凌晨,江州国际机场,相野重新回到这座熟悉的生他养他的城市,不过才离别两三个月,心境已截然不同。
手机响起,京州的坏消息传来了。其他人都担心他会难过、会愤怒,可他听完了,平静得一句话都没说。
良久,他才开口:“你们先去官水潭,我想回一趟家。”
陈君陶:“不行,你一个人不够安全。”
简寒栖立刻道:“我陪你去。桃子和阳阳先去官水潭。”
相野更想一个人去,但他知道他们是关心他,便答应了。只不过最后跟他一块儿去烂尾楼的是陈君阳,他曾经去过两次,对那儿也更熟悉一点。
坐上出租车,穿过熟悉的街巷,天快要亮的时候,两人终于抵达了烂尾楼。此时的江州还在沉眠中没有苏醒,小区里寥寥几户人家也还在睡着。相野遵循身体的本能,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像从前一样,拨开丛生的杂草找到回家的路。
远远地,他就看到那高楼间缺掉的一角。
那是倒塌的烂尾楼。
一轮红日缓缓从烂尾楼的废墟上升起,清晨的凉意包裹着它,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的炽热,也让人不禁去想象,它是经历了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斗争,才冲破黑夜回到地表。
废墟之上,一片大战过后的荒凉。
相野走到废墟前,已找不到家存在过的任何痕迹。只看见那晨间的风里,在废墟的缝隙里,一朵纯白的小雏菊在迎风摇曳。
仿佛在对他说: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