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调令

此时此刻的宗眠,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一只脚跨上了相野的刑台。他开着车来到了碧海山庄,把钥匙随手丢给泊车员,正要进去,却听见后面传来鸣笛声。

他停下脚步回头,就见一辆黑色轿车驶了过来。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熟悉的严肃脸庞。只是他太过严肃,生硬过了头,难免显得不近人情。

“秦局长,真巧。”宗眠微笑。

“是你啊。”秦局长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却没有下车。这情形,宗眠站在大门口,秦局长坐在车里,倒像是宗眠在特意迎接他。刚才这汽车突然鸣笛把宗眠叫住,显然是故意的。

只宗眠一身名流气度,今天更是特意打扮过的,着装低调又奢华,微笑着站在那儿不说话,倒像是这山庄的主人。背后那透着璀璨灯光的大厅,就是他的陪衬。

秦局长微微蹙眉,门童连忙上前,恭敬地为他打开车门。

宗眠等着他,落后他半步往里走,礼数是做足了,谁也挑不出错。可他闲庭信步的模样,走哪儿都是主角。

这就是宗家的继承人。

看见他的人,脑海里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个认知。在这一刻,将宗眠与缉凶处挂钩的人反倒是少数,他们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宗家来,如果宗家没出事,眼前这个人说上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这十多年里,宗眠并不常露面,所以熟悉他的人不多。只有秦局长对他还算熟悉,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

以前的宗眠很低调,现在的宗眠却开始展露锋芒。想起在前几次会议上的言语交锋,秦局长不由开始重新审视他。

进宴会厅需要搜身,不能携带武器,老套路了。宗眠无所谓地抬手让人检查,秦局长却忽然开口,说:“不用检查了,宗队长有分寸,想必不会带不该带的东西。而且,缉凶处的东西制式特殊,不用做这种无用功。”

宗眠迎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笑说:“确实。不过秦局长有一点说错了,我只不过是代理队长。”

秦局长没说话,率先走了进去。

宗眠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摸了摸食指上的祖母绿宝石戒指,他冲检查的人礼貌地点点头,也迆迆然往里走。

识货的人认得出来,那是宗家的传家宝,光是那一枚戒指就能拍出天价。十多年未见,圈里有人猜测它早就在那场灭门惨案中遗失了,没想到竟一直在宗眠手中。

碧海山庄的总经理不是京州人,对宗家也不甚了解,但他也认得这戒指。这是山庄主人的戒指,那个从不露面的真正的老板,就是宗眠。

可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于是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依旧保持得体的微笑迎接客人。

至于今天的这场饭局究竟有什么意义,也不是他该探究的。

一夜过去,表面上,京州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许多人都开始重新审视宗眠。

远方的陈令收到消息,说:“也许我们都被宗眠骗了。他这么多年不是真的低调,只是在韬光养晦,掩盖他的野心罢了。这么看,牺牲一个邢昼无可厚非,缉凶处也不过是跳板。”

这么说着的陈令,眼中却没有多少惊讶。他自己就是个有野心的人,自然不会为别人的野心吃惊,更甚者说,他反而因此高看宗眠一眼。

至于宗眠的野心是什么,那显而易见。

仇音:“他想让宗家东山再起?”

陈令:“或许吧。”

仇音沉默片刻,道:“他又联系了我,让我转告先生,他想跟您再谈一笔交易。”

陈令:“他还有什么要求吗?”

仇音本能地不想回答。她越是接触宗眠,越察觉到他的不可控,她怕宗眠的野心太大给先生带来麻烦,但也知道,自己这般畏首畏尾,只会让先生厌烦。

“他要求直接与您通话。”仇音道。

陈令在思考,片刻后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邢昼有下落了吗?”

仇音带着歉意回答:“暂时还没有。”

陈令:“宋沅呢?”

仇音:“也没有。乌雀山之行损失惨重,是我的失职,我一定会尽快找到他。”

陈令笑笑,却没在意,说:“那就让宗眠直接跟我说话吧,让我看看,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仇音应下,转头就去安排。

为了确保陈令的位置不会因为这通电话暴露,她当然不能让宗眠掌握主动,只让他等着,先生自会联系他。

这通电话最终响起于日出时分。

宗眠喜欢睡懒觉,骤然听到电话铃响,浑身上下溢出的懒怠和丧气浓得快要化作实质。只是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揉揉眉心,接通电话。

“楚先生好兴致。”宗眠不用猜就知道是谁,抬头看向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说:“托您的福,我很久没看过日出了。”

陈令其实也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最近比较喜欢日出。也许换了个身体后,他的心态也有些变化。

“日出很美,不是吗?”他问。

“是啊。”宗眠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清晨的冷风吹进来,让他的大脑瞬间清醒。他看着远方的红日,由衷说道:“这是个充满希望的时刻。”

陈令:“所以你想跟我谈什么?”

宗眠:“相野。”

陈令:“愿闻其详。”

宗眠:“他很聪明,开始怀疑我了。”

陈令语气轻松,“那又怎么样?他拿我当敌人,你要对付他,不该来找我。”

宗眠:“但我看楚先生似乎对他很关心,从他出现在我们视野中到现在,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杀他,却一直没动手。他拿你当敌人,那你呢?”

陈令:“我只是不杀他,但不代表你可以拿他威胁我。”

宗眠笑笑,说:“这不是威胁,楚先生,这是交易。”

“咕嘟嘟”热水开了,宗眠转身给自己泡了杯养生茶,继续说道:“我不管在你心里,相野到底是什么地位,我只希望他不会妨碍到我。再友情提醒你一句,相野跟邢昼不止是关系好,他们在谈恋爱,你知道吗?”

陈令失笑。

他倒是真没想到。

宗眠:“我会把相野调去官水潭。不管你杀不杀他,我希望短时间内,相野都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陈令:“你故意提起他跟邢昼的关系,是想告诉我,可以用他来引出邢昼吗?”

宗眠遥望远山,语气悠然,“我说过了,要怎么做随你,我只要他不来妨碍我。如果他跳出来坏了我的事,对你也不利,不是吗?”

陈令没有回答。

良久,他才说道:“那就提前恭喜你成为正式的队长吧,缉凶处是你的了,宗大少爷。”

语毕,通讯切断。

宗眠皱皱眉,脑海里的弦还紧绷着,此刻也没放松下来。跟楚怜的交锋并不如表面上那么轻松,他一直留意着他话里的每个细节——

这通电话里,有鸟叫声。

楚怜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的声音,是他的刻意伪装,还是他艺高人胆大,用的就是新身体的声音。一切都不确定,但宗眠能在脑海中想象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的表情,一定是笑着的。

未语先笑,难以捉摸。

与此同时,陈令挂断了电话,倚在走廊栏杆上看下边的小羊。

屋里却传来暴躁的骂人声,不远处的窗户被人推开,剃着寸头的少年探出头来,“你一大早有病呢?吵不吵?”

陈令好整以暇地回头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

他住在隔壁屋,舍友是那个在来时的大巴车上背英语单词的书呆子,两人都早起,说不上谁吵谁。而且陈令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让人听到他跟宗眠的谈话内容,如今这个寸头发难,无非是——单纯的恶意罢了。

从平日里的嘲笑到如今的恶意挑衅,陈令最惊讶的点,倒是他为了骂人,竟能起那么早。

“你说什么?”他轻声问。

“我说你吵你听不懂吗?昨天就是这样,一大早就把我吵醒,害我在课上犯困被老师骂,我看你是故意的吧?还往我桌子里放那些恶心人的东西,至于这么怀恨在心?举报电话又不是我打的,是你自己仇人那么多,怪谁啊!”寸头嚷嚷着,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嚷嚷起来。

陈令稍稍收起散漫心思,“举报?”

在他成为陈令之前,陈家的茶室被人举报到工商局,虽然最后没事,但也赔了些钱。他知道这是学校里看不惯他的几个混混做的,原来背后还有这寸头的功劳么。

寸头口头上虽然否认,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冲动易怒,说这种话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真正让陈令诧异的,是往桌子里放东西的事。

谁放的?

陈令可不会做这种无聊的小孩子的恶作剧。

所以说,是有人趁他不注意,在偷偷栽赃他吗?甚至今天寸头的发难,说不定都是有人在暗中挑拨。

是谁?

陈令的目光扫过四周,越来越多的人从各个窗户里探出头来,或好奇或不耐烦或写满了幸灾乐祸,还有同情。

这可真有意思。

陈令想着,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逐渐冷了下来。

另一边,相野暂时还不知道暗中发生的这一切,即便他和陈令相隔不远。

从地图上看的话,陈令所在的喜燕农庄在某座山的山脚下,距离相野所在的锦城直线距离不过十公里。

陈君阳暗中跟着仇音,却是离喜燕农庄越来越远了。他不断地将位置反馈给相野,相野在地图上画出行进路线,试图推算她的目的地。

可还没等他想出头绪,京州的调令就来了。

他被调往官水潭,接替宗眠驻守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