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嗨过头的决明,终究没能哄得相野叫他一声舅舅,遗憾下线。但很快他就没有心思想这些了,因为京州又传来了坏消息。
翌日下午,专案组的人找到了庞杰被绑架到乌雀山时遗落在住处的手机。手机里有庞凯跟庞杰的通话记录,也有后来庞杰收到的庞凯被一枪爆头的恐吓照片。
决明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相野,“最糟糕的是,从庞凯尸体里取出了子弹,从型号上来看,就是头儿常用的那种。缉凶处特制,别无分店。”
人证、物证,这下都有了。
人证自然就是庞杰,他证实邢昼曾去过案发现场附近,又在电话里听庞凯说过“小心邢昼”这样的话。虽说相野在乌雀山时,跟他说过这极有可能是栽赃陷害,可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相信邢昼吗?
恐怕他会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
相野:“老乐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决明:“暂时没有。那儿都是出租的房子,人员流动性很大,近两个月过去,想要找到线索很难。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足以让鹿野的人把对头儿有利的证据毁灭了。但是你放心,这次连躲在厨房的乔治都出去帮忙了,一定会有转机的。”
相野蹙了蹙眉,没说话。
他后仰靠在椅背上,脑子里又把庞凯的案子整个过了一遍,心里当然也着急,可他有种直觉——庞凯的案子不是关键。
棋局如战场,这有关鹿野和缉凶处的一盘大棋,真正的决胜处在京州之外。
而此时此刻的京州,老乐在民宿等到了开会归来的宗眠,忙起身问:“怎么样了?”
宗眠摇摇头,“情况对邢昼很不利。”
老乐:“庞杰突然出现在乌雀山,这不就是疑点吗?肯定是有人故意把他送到那儿的,目的就是为了陷害邢昼,这不是很明显?”
宗眠无奈笑笑,“是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有人在故意针对邢昼,可证据摆在眼前,专案组只信证据。”
老乐入职多年,哪还不清楚这其中猫腻,抓了把头发,饶是他这样的好脾气也被逼得骂了句脏话。犹豫再三,他问道:“你觉得……上面会不会有问题?”
这话一出口,宗眠端着水杯的手顿住。他看着杯中的水,睫毛掩盖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芒,看似漫不经心地道:“有没有问题,最后都会水落石出的。”
老乐忽然觉得这样的宗眠有点陌生,客厅里的气氛也有点不大对,可他刚想说话,宗眠便道:“阳阳跑了。”
“怎么回事?”老乐忙问。
“桃子刚刚告诉我的。邢昼的事,桃子原本瞒着他,怕影响他治疗,不过最终还是没瞒住。他应该是去了蜀中。”宗眠道。
“阳阳一向崇拜队长,拿他当亲哥哥看,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坐不住也正常。”老乐说着,在心里叹了口气。
“所以我让桃子跟着去了。”宗眠没有多言,环顾四周,又问:“闻月他们呢?怎么一个都不在。”
“我回来的时候就不在了。乔治在外面也有朋友,应该是出去打探消息去了。”老乐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
闻月推门进来,看到老乐和宗眠在说话,便一如往常地跟他们打招呼,还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今天乔治不在,晚饭我们得自己解决了。”
“我恐怕也不能陪你们了,今晚我有饭局。”宗眠道。
“饭局?”老乐看向宗眠。
“在碧海山庄,秦局长和几个高层都会出席。”宗眠说着,揉了揉眉心,起身往楼上走,“我去换个衣服。”
老乐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蹙眉。缉凶处职能特殊,一直是个比较纯粹的地方,以往由邢昼担任队长时,从不需要去应酬,也会主动与那些事保持距离。宗眠跟邢昼当然是不一样的,现在这关键时刻,他去那种场合也无可厚非,但老乐还是觉得——不一样了。
事情在变,人在变,他这匹老马跑惯了黄土路,有朝一日跑上水泥路,难免硌脚。他感到一丝力不从心,头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别担心,我会提前煮好醒酒汤的。往好的想,也许大棉花会在那儿找到突破口。”闻月道。
老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闻月独自来到厨房,把买回来的菜收拾好,擦了擦手,倚在水池边,再拿出手机把一份份拍到的资料发给相野。
一个美女:资料发给你了。
一个美女:再提醒你几句,宗眠今晚会去碧海山庄跟秦局长那些人吃饭。
一个美女:乔治临时去那儿当厨师了。
收到消息的相野,盯着这几条信息看了许久。
XY:他怎么混进去的?
一个美女:美女自有美女的渠道,一个好的厨师当然也有他的关系网【俏皮.jpg】
相野再次真实地感受到,缉凶处,真的是卧虎藏龙。
决明那边也及时反馈了关于陈君阳和陈君陶的信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其实陈君阳早就到了蜀中。
让陈君阳以担心邢昼为借口离开京州,是相野的主意。他一直不现身,难免会惹人怀疑,邢昼的失踪恰好可以成为一个让他冲动离开的借口。再让陈君陶配合,两人顺利脱走。
只不过现在决明的身份已经确定,他断然不可能是那个内鬼,所以相野便把真相告诉了他。决明听完,幽幽道:
“果然是有了男朋友就忘了舅了……”
相野不理他,径自看起了闻月发来的资料。
宗家的档案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厚,只是比决明能查到的电子版多了一些细节。譬如,在电子版、也就是外人能够打探得到的那个版本里,是鹿野的人盯上了宗眠的父亲,将其夺舍,但最终被宗太太识破。眼见事情败露,鹿野的人便杀宗家满门,只有宗眠临时去了马场骑马,侥幸逃过一劫。
那是2010年,宗眠刚好20岁,距离楚怜叛出缉凶处还有2年。
但是在闻月发来的档案里,多了些别的细节。首先,宗眠的父亲宗天真正被夺舍的日期不明确,宗太太发现丈夫不对劲,是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但这一段时间具体有多长,不得而知。
儿子宗眠从小养在祖父身边,后来又出国,跟父亲相处的时间不多,所以从当时的笔录来看,他并没有发现父亲的异常。那会儿是冬天,他是因为圣诞节放假才回国的,时间不超过一周。
宗家家大业大,跟各界人士都有往来,牵涉甚多。这些也都被记录在档案里,但相野对这些不甚了解,只能一边看一边让决明给他介绍。
“京州的水·很深,宗家就是曾经的一艘巨轮。想要把它藏在水面下的关系都理清是不可能的了,恐怕就连宗眠都没办法做到。因为当年他还在上学,根本没有开始接触家中的事务,等宗家灭门,他再想把所有东西都捡起来是不可能的了。甚至有很多东西,都是他在那个时候亲手送出去的。”
相野略作思忖,便明白了他的用意,“断臂求生?”
决明:“对。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树敌是不可能的。宗家出了那样的事,别说仇家,就是本来没仇的,都会想趁机分一杯羹。宗眠又太年轻,就算他多智近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能把一些利益让渡出去,换取生存的空间。也就是他动作快,够果断,否则宗家到现在一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相野:“宗眠后来又去学医、加入缉凶处,一心为家人报仇,断了宗家东山再起的可能性,所以那些人都对他很放心,是吗?”
决明:“八成。那些从宗家身上分了一杯羹的,当然不会希望宗眠东山再起。他待在缉凶处,反倒稳住了宗家的地位,许多人愿意给他面子、捧着他,看起来还挺超然的。”
闻言,相野又重新把资料翻了一遍,“我觉得不对劲。”
决明:“哪里不对劲?”
相野:“宗天在被杀前,曾低价抛售过一块地,这块地后来几经转手,最终盖起了宁海大厦,也就是宁玉生的集团。这是你刚才告诉我的,宁玉生暴露后,两边的线索一连接,就对上了。”
决明:“对啊,夺舍后,假宗天肯定会为鹿野办事,这不是很正常?那中间的几次转手估计就是障眼法,为了掩护宁玉生罢了。”
相野:“也就是说,当初夺舍宗天的,是宁玉生那一派的。”
决明:“嗯哼。”
相野:“这件事楚怜知道吗?我们虽然怀疑宗眠是内鬼,但他的动机是什么?他的家人明明死于鹿野之手,却还跟楚怜合作,完全不合理。如果是为了权势、为了金钱,他有宗家的背景,人又聪明,并非没有一搏之力,何必跟仇人联手?”
决明被这一系列问题都给搞蒙了,放弃回答。
相野继续平稳输出,“我怀疑宗家被灭门的事有猫腻。宁玉生那一派干的,楚怜不是主犯,但他可能知道些什么,以此来要挟宗眠,或跟他达成某种交易,让他成为内鬼。”
决明不说话,决明只想给他鼓掌,并吹一波彩虹屁,加快甥舅两人的感情升温,早日成为相亲相爱一家人。
可相野接下来的话,又让他陷入痛苦的深思。
“你觉得,宗眠知道吗?”相野问。
“知道什么?”决明道。
“知道真相被隐藏。”
“如果真按照你说的,是楚怜威胁了他,那他现在肯定知道了呀。”
“我是说在楚怜威胁他之前。”相野微微眯起了眼。
他又想起昨天跟宗眠的谈话,宗眠问他,你相信邢昼当初真的只是在庞凯的住所外停留了一会儿就走了吗?
那么宗眠自己呢?
他是真的对当年的事情毫无怀疑、对真相一无所知吗?
邢昼。
宗眠。
相野在心里琢磨着这两个名字,眸光愈发深邃而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