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朝阳,相野吐出一口浊气。秋日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袖,奔波一夜后,被汗水打湿的衣服贴在后背上,冰凉难受,他却没有心思去管。
他之前说要佐证,可现在佐证摆在他面前了,他却还眉头紧蹙。
怀疑宗眠的原因不止一个。
早在梦之岛时,怀疑的种子其实就已经埋下,只是当时连相野自己也没有察觉。直至苍和阿良先后毒发,相野再回过头去想,很容易就想到了宗眠。
宗眠是缉凶处里除了相野和邢昼外,唯一一个先后接触过苍和阿良的人。他还是个医生,能医人,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
可宗眠是邢昼调到明川的,并非主动出现,而且他作为直接接触人,如果就是他下的毒,这个伎俩看起来不够高级。
仅凭这一点,宗眠的嫌疑还略小。
后来到了锦城,邢昼提出新的观点,怀疑缉凶处的内鬼是在十年前接触过楚怜的人,于是让决明给相野发来了缉凶处所有成员的详细资料。
在那堆资料中,最有可能在十年前接触过楚怜的,除了老乐就是宗眠。
老乐是因为曾与楚怜共事过一段时间,宗眠则是因为宗家出事时,楚怜还在缉凶处。宗眠的嫌疑便略微提升了一些。
直至现在,邢昼失踪,宗眠上位,他的嫌疑一下子就超过了其他人。
为什么一定是宗眠呢?
老乐就在京州,他还是缉凶处的老人,经验丰富。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老队员来主持局面,稳定军心,不是更恰当的做法?何必把远在江州的宗眠调回去?
那位秦局长借着庞凯的事情对邢昼发难,先是责问,再成立专案组,即便不是鹿野的人,背后也一定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而缉凶处的直属上司,也就是决明所说的“上面”,又为什么在这时候推宗眠出来?
思索间,相野发现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背景。
缉凶处的人成分都很复杂,有老乐这种普通人,也有相野这样带着鹿野血统的人,但大多没什么深厚的背景,只有宗眠是个例外。
中国有句古话,叫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宗家虽然被灭门了,但主家死了,还有旁支。从前的那些故友旧交,不可能个个都翻脸无情。更何况,宗眠还继承了巨额遗产,他的人脉,是其他人拍马也赶不上的。他能做到的事,也绝不限于缉凶处。
这样一看,宗眠的升职好像也没那么不能理解。可他在这时冒头,相野仍然会怀疑他,只不过最终的确定得等到他亲自跟宗眠谈过之后。
简寒栖没想那么多,他甚至都没意识到队内会有内鬼。上一个内鬼是信息组的,决明已经把人揪出来了,他自然以为内部清扫已经结束。
“有大棉花和老乐在,京州暂时不用担心。”他继续硬邦邦地安慰着相野,道:“接下去做什么?你说,只要能找回队长,我配合你。”
相野:“有一个消息我还没有告诉你们,宋沅真的在乌雀山出现了。”
简寒栖立刻投去询问目光。
相野:“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解围,我们就会被仇音用人质威胁,恐怕没那么容易带着庞杰安全下山。”
简寒栖:“那他人呢?”
相野:“又跑了。迷瘴封山,不易追踪,但他悄悄在离开前给我塞了纸条,约我明天在锦城见面。我必须去见他,或许他会知道点关于楚怜的新线索,又或者能帮我找到邢昼。你跟我一起去,但现在局势不明朗,有关于宋沅的消息——等我们见过他之后,再上报京州。”
简寒栖蹙眉,“你担心有人再用宋沅的事情做文章?”
相野沉声道:“邢昼都能被污蔑成杀人凶手,一个宋沅,虽然明里暗里帮了我们几次,但他身份特殊,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暴露,你觉得上面对待他的态度,最有可能是什么?”
是审查、怀疑,这必将导致一系列的麻烦。
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简寒栖略一思忖,便果断答应。他做事一向干脆,也不问东问西,干就是了,他的拳头会给他答案。
可决明听到这个消息后,又咋呼开了。
彼时已经是回到锦城的半小时后,决明忙了一夜,刚休息了一会儿又醒过来,骤然听到相野说要秘密去见宋沅,当即提出反对,“不行,太危险了!”
简寒栖:“有我。”
决明:“这不是有你没你的事,你们确定那个宋沅是真的吗?看见他的脸了吗?长什么样子?万一他是假的呢,而且他不是出现在乌雀山,为什么又约在锦城见面?有什么话是非得单独跟相野说的?”
相野:“他很谨慎,没有露正脸,听声音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如果他不是宋沅,为什么会帮忙。”
决明:“那或许是为了降低你的警惕性,好引你上钩呢!楚怜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阴狠毒辣,最擅长给人挖坑,要是——”
“可我只能这么做。”相野打断他,“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线索。如果我不去,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楚怜,什么时候才能找回邢昼?”
“可、可是……”决明可是了半天,却没找到更好的说辞来劝阻,最终只能化为一句:“我只是担心你。连头儿都出事了,你绝对不能再出事了。”
相野:“我有分寸。”
决明沉默了,良久,才道:“你们约在哪儿见面?我让方斗提前去踩个点,你们去,目标太大了。”
相野便报了一个酒吧的名字。
决明很快去查了,又回来,“那是个gay吧!”
相野:“我就是。”
决明:“哈?”
相野:“有问题吗?”
决明&简寒栖:“……”
相野:“我跟邢昼在谈恋爱。”
决明&简寒栖:“…………”
相野:“懂了吗?”
懂了。
这是一个既失去了队长又失去恋人的正处于暴走边缘的年轻人,没有人能阻止他去追查线索。他就算脾气再爆、再冲动,都情有可原。
但是年轻人!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决明两眼一翻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倒在地上也没想着要爬起来,抱着头,觉得世界都颠倒了。相野怎么可以,在缉凶处发生这么多变故之后,轻描淡写地又抛出这么个重磅炸弹来?
他们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决明忽然想到,他们在海边的时候就睡一张床了。
苍了个天。
简寒栖比决明要好一点,只是身体略僵硬,紧闭嘴巴,不让自己惊讶的声音流出来。片刻后,他又干巴巴、硬邦邦地安慰相野:“我理解的。”
末了他又追加一句:“真爱无罪。”
没想到你也是个感性的人。
相野和决明虽不在一处,此时此刻的内心活动却差不多。
不过相野没有让决明的震惊维持多久,他就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一刻也不愿意停下来,“我要跟宗眠说话。”
决明:“他正在专案组开会。”
相野:“老乐呢?”
决明:“他去老槐巷暗中走访了。虽然我们答应秦局长,只派大棉花一个人过问庞凯的案子,可那只是明面上,我们怎么可能真的撒手不管。老乐跟老队长情谊深厚,头儿是现任队长,也是他疼爱的晚辈。我听闻月说,这两天老乐根本没怎么休息,头发都白了几根。”
说实话,相野也曾怀疑过老乐,只是他的嫌疑没有宗眠那么大。从这几天他的表现来看,他要么是演技精湛到可以拿奥斯卡,甚至让宗眠给他背锅,要么,他就是清白的。
相野趋向于后者。是反复思考的结果,也基于直觉。
“能把宗家当年的资料给我看吗?”相野继续问。
“S级档案,以你目前的级别还看不了,而且宗家那件事发生在十几年前,我能在系统里查到的只是一星半点,真正的详细资料是纸质的,就存放在京州市公安局的档案室里,至少需要正副局长、头儿这种级别的人去签字才可以。”决明道。
顿了顿,决明又道:“你在怀疑大棉花。”
这是一句肯定句。
相野没有隐瞒,“我需要查证。”
决明:“如果我们打报告上去,那大棉花自然就知道你在查他了。我又不能去京州给你调阅,但你如果一定要看,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找闻月帮忙。”
相野有些诧异,“闻月?”
决明解释道:“闻月认识档案室的人,但这也属于违规操作,一旦被发现,就要承担后果。而且,你要想办法说服她。”
相野:“我知道了。”
“还有,秦局长那边我有在留意,你不用操心。相野,时刻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老乐、算算,所有人,都在努力。”决明难得正经起来,声音里竟也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不似邢昼那般沉稳,但就像春天的风那样自由又包容。
“现在你该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去面对接下来的事。如果你不休息,那我、我等头儿回来了,我就去打小报告。”
相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