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个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只要邢昼稍微一低头,就能接吻。相野能感觉到他抓着自己的掌心在发烫,他禁锢着自己,力道很大,平静的眼底像凝聚着风暴。
可最终,邢昼还是没有越过那条线。他松开相野,拿走了他手中的烟,抽了一口,当烟雾再度缭绕,模糊了他们的视线时,他说: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隔烟相望,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相野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词,“雾里看花”,只是花开的旖旎都被深沉的夜色所取代——那是邢昼眼底的色彩。
相野被那抹夜色笼罩着,好似天空暗沉,抬头却不见星光。他一时没有做出回答,想开口时,邢昼却又已经把烟掐了,摸了摸他的头,说:“回吧。”
是他的错觉吗?
相野看着他的背影蹙眉深思,他感觉邢昼话里有话,像隐瞒着什么似的。又或许只是他多想了,这不过是邢昼不肯跟他越过那条线的借口而已。
一夜无话。
翌日,两人照旧在楼下客厅吃早饭,清粥小菜,没有加海鲜,难得的清淡。
小侄女依旧趴在柜台后往这边偷看,她仍旧爱着小野哥哥,新鲜感还没过去。可是她蹙蹙眉,隐约觉得气氛跟昨天有点不一样。
那两个人,怎么都不说话了呢。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决明,他可不知道这边气氛如何,叽叽喳喳地说着他的新发现,“好消息啊,我辗转联络到了当年跟相齐一块儿创建网站的其他人。他告诉我,他们当初创建那个网站是因为学校里的社团活动,主题是关爱当代人的心理健康,提供互助交流平台。参与创建的人来个各个不同的系,甚至是不同学校的,大概有七八个人吧。相齐是学艺术的,跟着一块儿设计了网站的版面,还出了一些启动资金。”
相野:“还有吗?”
决明:“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当年的人都各奔东西,彼此之间断了联系,也没人再去光顾那个网站了。对于他们来说,那就代表着过去,是学生时代的记忆,跟现在的他们没有关系了。大约也只有相齐才一直记着,偶尔还会上去看一看。不过,他告诉了我‘一所小房子’这个名字的由来。”
说着,决明清了清嗓子,说:“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出自海子的诗。”
这么有名的诗,大家都知道。相野有些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取这句话的后半段,而是取了少有人知的前半段。
一所小房子,透着一丝童趣,又带着美好的希望。
巧的是,相野此刻就在海边。
他转头看向窗外那片海,不禁想,这些巧合或许在冥冥之中都是注定。慈姑就是那么巧地出现在海上,而后和宋沅在“一所小房子”相遇,最后又通过网上的贴子把他和邢昼带到这里。
海边,确实是个重逢的好地方。
阿平却给他们带来一个坏消息,因为褚秀秀至今还“活着”的原因,再加上他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就是王文志将褚秀秀推下的海,所以他很轻易就被保释出去了。
明面上,他的罪名只是偷拍,甚至没有将照片发布出去进行传播或谋利。世人不会知道真正的褚秀秀已经葬身在冰冷的海水里了,他们不知道真相,就像不知道鹿野的存在一样。
“怎么办?”阿平略显紧张地看着邢昼和相野,“我是不是没把事情办好?昨晚我和警局的前辈一块儿审的王文志,他不禁审,承认在篝火晚会当晚见过褚秀秀了,但他说是褚秀秀坠海完全是意外。他只是害怕,所以逃走了。”
邢昼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喝口水,慢慢说。”
阿平听话地喝了口水,坐下来说话,只是姿势仍然略有拘谨,“是这样的。他说他那天在俱乐部被人泼了酒,心里很生气,所以就干脆离开了。他回家换了套衣服,又觉得不甘心,所以就带着相机又出门,打算去公共沙滩那儿拍点篝火晚会的照片,谁知正巧碰见褚秀秀。褚秀秀是他店里的常客,跟他是认识的,他看到她穿了条碎花裙梳着麻花辫,清秀可爱,就有了点灵感,说想去海上拍。从海上眺望沙滩,换个不同的角度之类的。”
说着,他又细细回想,“哦对了,他还说之所以跟褚秀秀一起去,一来是因为褚秀秀家有船,二来是他想把褚秀秀一起拍进去,他连照片的名字和构图都想好了,就叫——海边的少女。”
王文志此人,确实如同盛明评价的那样,有色心没色胆。他干了偷拍的事情,拍出来的照片却没那么大胆,也没有闹出过类似猥亵的事情。
他在瀚海一高的学生口中,风评还不错。
褚秀秀常去他店里看书,跟他当然是认识的,听到熟悉的风评还不错的店主请求她借条船,去海面上拍几张照片,心善没有拒绝,也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经过邢昼的多番考察,王文志确实是个普通人,他禁不住警察的审讯。而且,在他的认知里,褚秀秀根本没死,她被救起来了,所以就算王文志交代了当夜的真相,他也不会有什么事。
大不了赔钱。
阿平补充说明:“王文志的父母早年离异,他跟了妈妈,跟他爸不算亲,但他爸是当地还算有名的一个老板,这次也是他爸保的他。”
相野默默听着,没发表评论。
邢昼看了他一眼,沉吟道:“既然褚秀秀没事,那王文志被保释走,也并无不可。偷拍的事情,我相信你们后续会处理好。”
阿平微怔,“就这样了?”
邢昼:“我们要查的事情还有很多,目前确认了褚秀秀坠海的真实情况,那就需要把这件事放下,进行下一步调查。”
阿平:“下一步是什么?真的不再查查了吗?”
“不了。”邢昼摇头,对阿平伸出手,“感谢你这几天的配合。”
阿平看着仍有些纠结,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邢昼冷冰冰的脸,最终还是做了妥协。“那我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接下去的调查顺利。不过我还以为自己能参与到什么大案呢,这太过激动了点。抱歉啊,那我先走了。”
语毕,阿平礼貌地跟邢昼握了手,起身告辞。
相野目送他走出民宿,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抓了把头发,大步离开。
“你故意的?”相野又看向邢昼。
“你不是好奇青叶在哪里吗?或许很快就会有答案了。”邢昼道。
闻言,相野思忖着,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便没追问。这时老板又走过来,兴致勃勃地跟他们讲烟火大会的事情。
“明天可就是烟火大会了,两位都会去参加的吧?说真的,我们瀚海市的烟火大会虽然历史不够悠久,但一点也不比那些有名气的地方差,不看绝对是损失。”老板道。
小侄女也从老板身后探出头来,“我叔叔说得对,小野哥哥,你一定要去看啊,我也会去的。”
烟火大会么。
相野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以前爸妈还在的时候,每到过年,就会买一些烟火回来放。只是江州市里禁燃,他只能放一些很小的。后来他虽相齐住在烂尾楼,倒是没人管了,可相齐没有那个闲心弄这些。
所有的热闹都不属于烂尾楼。
每到这时,相野就会悄悄从那个家里离开,一个人爬上楼顶。那里的视野很好,虽然四处皆风,有点冷,但他抱着从二手市场捡来的汤婆子,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坐在那儿看远方的烟火,倒也自得其乐。
江州毕竟是座内陆的大城市,总有些地方能放烟火。这里一朵、那里一朵,连成了片,很远,也很美。
“你想看吗?”邢昼问。
“随便。”相野漫不经心,表面上一点儿想看的意思都没有,但邢昼知道,随便就意味着想看。
于是相野迎来了为期两天的假期。
褚秀秀的事情已基本明了,只等青叶现身。等待的过程中,抛开一切或沉重或琐碎的事物,去好好享受一下海边的阳光,看一场烟火表演,是个不错的选择。
“现在是暑假。”邢昼道。
这是一个本该属于相野的暑假。
相野听他这么说,才想起自己刚从高中毕业。高中毕业的暑假是人生中最特别也最漫长的一个假期,足足有三个月。
小侄女盛情邀请相野跟她一块儿去摘椰子,因为民宿老板打算明天摆个摊卖椰汁,赚点外快,但被相野无情拒绝。
属于相野的假期要怎么过?
所有需要晒太阳的一律pass,所有需要付出体力的也一律pass,他要安静地躺着,做一条海边的咸鱼,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随便拍一拍就是世界名画——一个安静的贵公子。
而就是在这样缓慢的光阴的虚度中,一年一度的瀚海市烟火大会,悄然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