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其他人都睡了。拉开窗帘望出去,明川这座小城也早就没了灯火,只有路上有依稀几盏路灯照亮,微弱得像月夜里的萤火。
起床倒了杯水,相野打开手机翻起了决明发在APP上的资料。
梦之岛的设计师已经找到了,但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在当年还稍显稚嫩的大学生团队。如今这只团队早已不是当年的配置,有些落寞了,有些已小有名气,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再对外提起过梦之岛。
决明找到了当年对梦之岛的报道,报道上有陈峥和他们的合影,上边简单标注了双方的身份和一句话:他们发誓打造国内第一的梦想乐园,梦之岛的名字由此诞生。
事业有成的青年企业家和朝气蓬勃的大学生的组合,确实很适合“梦想”这个词。不过这些人里仅有陈峥是明川本地人,而且他还是个孤儿。
梦之岛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当年陈峥所在的那家孤儿院的原址。陈峥上大学时,孤儿院被拆除,后来这块地才被发家致富的陈峥买下,并由他提出了建造一整个旅游区的计划。
如果是这样,那属于梦之岛的故事的前半段就很完整了。这个梦之岛其实是属于陈峥的梦之岛,一个孤儿奋发图强,终于出人头地,于是在孤儿院的原址上建立起梦想乐园。
这或许来源于陈峥儿时的梦想?又或是出于衣锦还乡的目的?
无论是哪一个,相野现在都很想见一见陈峥,但是陈峥不见了。决明给相野发的信息停留在一大段猜测上。
客服小精灵:陈峥在刚破产的时候还有人看见过他,本地论坛也有讨论他的贴子。他好像在四处筹钱准备东山再起,但是都没后续了。他是孤儿,没有结婚,没有家人,变卖房产之后都是租房住,但租房的信息也只到那一年的年底,后来也再查不到他的住址。可我听你的这么一查之后才发现,陈峥不像是那种一次失败就倒地不起的人,他的销声匿迹,会不会是已经死了?
客服小精灵:苍杀了那么多人,还有好几具骸骨没有确定身份呢,里头说不定有一个就是陈峥。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有可能的猜测。相野沉思着,继续在网上浏览相关信息,关于陈峥的、孤儿院的、梦之岛的。
不知不觉间,时间悄悄流逝,太阳升起来了。
邢昼过来敲门,带相野出去吃早点。
坐在早餐店里等餐的时候,他把沈延之的事情如实告诉了相野。这是他慎重考虑后的结果,与其钝刀子割肉,不如快刀斩乱麻。相野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而且他年纪虽小,心性远超同龄人,不能真的把他当一个小孩子来看。
相野沉默良久,说:“我知道了。那官水潭那里,由谁去调查?”
略过所有质询环节,相野已经直接跳到了解决方案上去。如此冷静果决,本该让人觉得欣慰,因为这代表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展露出成为一个优秀队友的潜质了,但邢昼却又蹙眉——相野毕竟还是个孩子。
邢昼觉得自己很矛盾。
这时老板终于端了早点上来,两碗馄饨再加上小笼包,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也让他暂时抛去了脑海中的杂念,答道:“宗眠。”
相野是当事人,甚至是受害者,他去过一次官水潭,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那也不必再去第二次了,免得触景伤情。由宗眠去处理最为妥当,他一个人也能行。
闻言,相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邢昼却能看出他的异样,因为他是不吃香菜的,可老板大概是不小心掉了一片在他的碗里,他用汤匙喝汤的时候,直接喝进去了,表情变都未变。仔细回忆从前种种,相野提起宋灵和沈延之时,鲜少用“父母”或“爸妈”这样的称呼,都是直呼大名。这样听起来稍显冷情,但又更像是刻意回避。
很快,相野把一整碗馄饨都吃完了。邢昼又用筷子给他夹了几个小笼包,他也一一吃了,只是从头到尾都没吃出什么味。
最后一个,相野仍像之前那样直接塞进嘴里,却吃到一嘴油辣椒,登时辣得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吐出来又不雅观,他忍着辣匆匆咽下,瞪着眼睛看向邢昼。
“不能吃辣?”邢昼神色平静,好似刚才那些辣椒就不是他故意蘸的。
“我、能。”相野咬牙切齿。
“那再吃一个?”
“饱了。”
看着他的铁青脸色,邢昼无声地笑了笑,又买了一袋豆浆让他换换味道。相野不情不愿地接过豆浆,咬着吸管的模样像咬着邢昼的脖子。
可这样就对了,少年人本该是鲜活的。
邢昼任凭他甩脸色,去付了钱,看到老板端着几大碗面走过,伸手自然地将相野拉到身后,免得撞到他。
相野就算思绪再乱,这时也明白邢昼的用意了。他偷瞄着邢昼宽阔的背,胳膊紧贴着他,原本的咬牙切齿也变了味。
感觉到邢昼要回头,相野连忙移开视线。邢昼见他不看自己,以为他还在生气,路过红薯摊,便问他吃不吃红薯。
相野面无表情:“不。”
他真的多说一个字都欠奉。
早八点,小螺号又准时嘀嘀嘀地上班了。伴随着一阵“脖子扭扭、屁股扭扭”的歌声,决明欢快地出现在耳麦里,“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相野:“找到陈峥了?”
决明:“没有。我的同事们加班加点在找,我也拜托了刘队长,不过陈峥真的像人间蒸发了,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信息组是轮班制的,分了三个班次,确保每个时段都有人在线上。
邢昼也知道他们在查陈峥,便道:“那些骸骨确实有几具还没确定身份,但跟陈峥的身高和年龄都对不上。”
决明:“那他到底去哪儿了?这可不好找啊,他这么多年不出现,说不定已经离开明川,远走他乡了呢。”
邢昼:“还有一种人很容易被忽略。”
相野:“流浪汉?”
决明又插嘴,“他不至于混那么惨吧?”
“有可能。”相野略作沉吟,道:“我在本地论坛看到过一篇帖子,讲的就是流浪汉。成为流浪汉的理由有很多,有些甚至是我们想不到的。即便知道家在哪里也不愿意回去的,也大有人在。”
那篇帖子是一个义工团队发布的,一群学生,很有社会责任感。他们会定期给流浪汉送温暖,见识了人间百态,颇有感触,所以才发了那个帖子。
相野还记住了一个地名:梅南路108号。
其实明川也有针对流浪汉设置的收容所,可以给他们提供一定的帮助,但流浪汉们并不喜欢去那儿,他们喜欢去梅南路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小餐馆。
餐馆老板是一个瞎了眼的老太太和她的儿子儿媳,原本并不全天营业,但这一家子都是善心人,有一年冬天见雪下得太大了,就开了门让流浪汉进去过夜。久而久之,小餐馆就成了一个短暂的避风港,那里还就在国道的一条岔路边上,有跑长途的货车司机路过,看到大半夜的店里还有人,便误打误撞进去吃饭,一次两次,将餐馆的营业时间拖得越来越长,到得现在,干脆成了24小时营业的了。
义工们经常过去帮忙,还有人要给他们捐款,但都被拒绝。如此高风亮节,也为他们迎来了更多的称赞。
在去的路上,相野又把流浪汉和小餐馆相关的贴子翻出来细看了一遍。知道了鹿野的存在,见识了太多的黑暗,他乍见到这种好人好事,第一时间竟是怀疑它的真假。
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没见到真实之前,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决明总是乐观的,他说:“人间但有真情在啊,这种好人好事就应该报道出去,否则明川这个地方,名声都要被苍给带坏了,多膈应。不过人家不愿意接受捐款,应该也不高兴成天被人打扰,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说话间,梅南路到了。相野透过车窗看到那家平平无奇的路边小餐馆,再扫过不远处坐在树荫下的两个流浪汉,开门下车。
大早上的,又已经过了饭点,所以店里人不多,也还没有开空调。两人进店,恰逢老板娘端着饭菜从后厨出来,看到他俩,忙热情地招呼一句:“两位吃点什么啊?”
邢昼:“你好,我想找个人。”
老板娘却明显误会了,脸上露出犹豫神色,道:“你们不会又是电视台来的吧?说好了我们不接受采访的。”
这话音刚落,其余的客人们纷纷出声,“别啊老板娘,电视台报道不是挺好的?你们是做善事,又不丢人,干啥不要?那可是上电视呢。”
“你们懂啥。”老板娘笑骂一句。
邢昼的目光却落在相野身上,他发现相野自进店之后,目光就一直盯着一个方向。他循着视线望出去,发现角落里坐着个慈祥的老太太,正拄着拐杖,乐呵呵地点着头,也不知到底是在附和哪一方。旁边的客人们凑过去跟她说话,她便也回着,只是那双眼睛浑浊无神,明显是瞎的。
“我觉得她有点眼熟。”相野道。
“像谁?”邢昼问。
老板娘也注意到他们在看自家老太太了,她开餐馆多年,见的人多了,但也很少看见像邢昼和相野这种长相跟气度的,因此哪怕怀疑他们是电视台来的,也没往外赶人,试探着问:“你们难道是找我家老太太?”
相野:“您家老太太,以前是不是在一家孤儿院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