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野的突然失踪,让麦田里的局势陡然变得紧张。
使刀的女人一脚将沈延之踹在地上,脚踩着他的背,刀尖抵着他的喉咙,冷声质问:“人呢?被你们送到哪儿去了?”
沈延之怎么可能告诉她,而人数的悬殊导致她根本没办法停下来审问。裴哥很快过来支援,女人柳眉倒竖,正欲跟他们硬刚,耳麦里忽然传来一个轻快活泼的少年的声音。
“查到了,信号最后出现的地点是清水湖,现在信号没了,估计手机掉湖里了。”
紧接着,又响起一个低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水遁。”
少年:“嚯,遁那么远,直线距离两百公里。他们为了抓楚怜,真是下了血本啊,那么极品的水遁符我们手里都没有。”
“能查到现在的去向吗?”
“等等,我正在调取周围的监控录像。”
此时是晚上七点整。
相野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黄毛二人早有准备,衣服都备了不止一套。但他们不会精细到连姜汤都准备好,也不管相野身上还有擦伤。或许在他们看来,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反正也不会死。
可算上今晚的遭遇,再加上前几天的精神压力,如果换成任何一个同龄人,恐怕此刻已经崩溃。
相野前十八年的人生,普通也不普通。父母双亡、被亲人抛弃的经历教会他人情冷暖,长期生活在烂尾楼的经历教会他如何保护自己。老头是个古怪的老头,现在看来他隐瞒了很多事,但不可否认他也教了他很多。
譬如,在必要的时候装死。
车子开了没半个小时,黄毛忽然发现相野面白如纸,闭目靠在车窗旁,如果不是他眉头还蹙着,简直就跟死了一样。
他连忙伸手去探他的体温,“妈的,这小子发烧了!”
同伴也在驾驶位上回过头来,“不是都让他换衣服了吗?”
黄毛:“我怎么知道,他在水里有待了十五秒吗?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身体已经这么弱了?我去,这烧得不轻啊。”
“相野、相野?”他推了相野好几下,都没把人推醒。两人一合计,这样不行,要是脑子烧坏了,或者半路出别的问题,他们上哪里找医生去?
车子随即掉头,原本准备绕过市区的,这下只能往市里开,看路上能不能找到药店。
可今天就是晦气,他们开了十分钟,什么兰州拉面、沙县小吃都看到了,愣是没找到一家药店。
眼看相野情况不妙,两人发现一家小诊所,赶紧带他进去打针。
这一耽搁,又是小半个钟头。
相野听着两人在那边小声地骂骂咧咧,头痛却有所缓解。发烧是真的发烧了,但没那么严重,他适时醒来,又“无意间”露出了受伤的胳膊,医生当然得帮他处理伤口。
黄毛警惕地看着四周,刚想拒绝,就被相野拉住,“这么明显的伤,你如果坚决不处理,不怕别人觉得奇怪,报警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相野又成功地在诊所耽搁了一刻钟,等到三人离开诊所再次出发时,距离相野出现在清水湖,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
在这期间,黄毛至少接了五次电话。相野看着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等最后上车的时候,几乎是催着同伴开车。
“快快快,赶紧去汇合!缉凶处那帮混蛋,这次动真格的了!”
同伴一边嘟哝着“他们哪次不动真格”,一边猛踩油门,把五菱宏光开出了赛车的架势,拐个弯都能把人拍到玻璃上。
可黄毛还在催,仿佛缉凶处的人已经从江州杀到了清水市。同伴咬咬牙,以最快的速度开到位于高新区的港口,拉着相野下车,换船。
清水市是个港口城市,那奔腾的江水途径江州流淌至此,再一路往东,下一站是莫城。
相野站在渔船的甲板上,城市的灯火逐渐离他远去。他吹着江风远眺,虽然是“阶下囚”,但心里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计划缜密。
水遁之后坐车,再换水路,这谁能想得到?清水湖就在高速边上,一般而言,无论是逃跑的还是追击的,都不会想到远在高新区的港口。
“他们绝对想不到。”黄毛也颇为自得,“缉凶处里可没有人擅长水战,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下,他们都不会从这儿走。”
船上本来就有三个人接应,再加上黄毛和他的同伴,现在就有五个。船长是个留着胡子的糙汉,看见相野那弱不禁风的菜鸡样就忍不住出言嘲讽,奈何相野站直了身子,竟比他高半个头,搞得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想打我吗?你一拳下去我保证死。”相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叫我打你,你有病?”胡子男挑眉。
“我会死,你也会死。不光你的组织会杀你,楚怜会杀你,缉凶处也不会放过你。蠢死的。”
“你——”
黄毛和同伴赶紧拉人,免得他真一拳把相野打死了,到时候所有人都得受牵连。相野好整以暇地靠在栏杆上看他发疯,继续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该想怎么快点逃。”
话音刚落,机器的轰鸣声和水浪声忽然从远处传来。相野最先听到了,回头去看,只见那宽阔的江面上,一艘快艇正破浪而来。
“抱歉,我脑子烧糊涂了。”相野耸耸肩,“他们已经追上来了。”
“操!”黄毛当即抛开胡子男,冲到船尾去看。等他看清那快艇上站着的人,他倏然瞪大眼睛,不顾一切地往旁边扑倒。
“砰!”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顶飞过,洞穿船舱,直接爆了船长室的吊灯。灯光闪烁,风雨欲来。
黄毛的同伴连忙去拉他,胡子男等人则加速开船,可快艇就是快艇,眨眼功夫就追了上来。
快艇上一共有两个人,开船的是那个使刀的女人,双刹之一。手里拿着枪的是相野曾在厕所里碰见过的风衣男,再次见到他,相野一点儿不意外。
两人飞快上船,船上的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那女人一刀下去就能削掉大半截栏杆,这么近距离地看,相野才发现她的刀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风衣男不像女人那么横冲直撞,他更像索命的阎王出来巡逻,单手撑着翻过栏杆,踹开舱门走进驾驶舱里,随手就把躲在门边埋伏的胡子男拖出来,一枪托砸上去,胡子男直接倒地,简单粗暴。
可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船舱爆炸,将风衣男淹没。火光倒映着黄毛略显狰狞的脸,他丢掉手里的遥控器,拉着相野直奔快艇。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唐刀凌空飞来,截断两人去路。
黄毛咬牙连退三步,暗骂一声该死。
女人追刀而来,快步抓住刀柄,急停、转身,借身体的惯性一刀砍下,甲板都被砸出一个大洞。黄毛觉头皮发麻,但也只能硬上。他没有武器,但右手手臂好像装了金属的护臂,竟然能暂时挡住女人的刀。
“铛、铛”的金属交击声中,相野扶着栏杆喘了口气,可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拼命把他往江水里拖。
他猛地回头,后面却什么都没有。
相野连忙抓住栏杆,死死地拽着,不让自己被拖走。可天公不作美,竟让清水市也如同江州下起雨来,相野脚底打滑,大半个身子顿时被拖出船沿。
又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越来越多的手在扒拉他,顺着脚踝一路往上,抓着他的小腿,甚至抱住了他的腰,死命地往下拽。
相野还生着病,没什么力气,只有一身冷汗。他不想认输,可生锈了的栏杆刮破了他的掌心,血水混着雨水,让他手中越来越滑,眼看着就要抓不住,落入水中。
千钧一发之际,风衣男再次出现,一把抓住了相野的手。
风雨飘摇,四目相对。
相野仍能从风衣男身上察觉到危险,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咬着牙,紧紧抓住对方。
风衣男的目光则移到相野身后,神色冷厉:“滚。”
下一秒,相野觉得身体为之一轻。背后抓着他的那些无形的手接二连三地消失,风衣男用力一拉,便将他拉了上来。可这时,不知道是什么引发了二次爆炸,风衣男神色微变,还不等相野站稳,便抱住他从船上跃下。
相野一头撞在他胸膛上,差点磕到脑门。紧接着急速的失重感又扼住了他的喉咙,他费尽力气转头去看,只见夜风呼啸,江水滔滔。
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女人再次开着快艇飚速前来,险而又险地接住二人。
“头儿,还追吗?”女人回头问。
风衣男没有立刻回答,他弯腰把相野放在船上。船还在摇晃,相野死里逃生,闭着眼靠在船舷上喘气。雨越来越大了,雨点砸下来,砸得他睫毛都在颤,脸色惨白,被打湿了的衣服贴在瘦削的身上,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脆弱感。
风衣男微微蹙眉,朝女人伸出手,“把药给我。”
女人看了眼相野,没说什么,直接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抛过去。风衣男接了药瓶,倒出一粒白色药丸来,单膝跪在相野身边,就要捏住他的下巴把药塞进去。
可就在这时,相野忽然睁眼,以极快的速度扣住他的手腕。那双淡色的瞳孔盯着他,带着审视和戒备:“你到底是谁?”
风衣男惜字如金:“缉凶处,邢昼。”
相野:“电话是你接的?”
邢昼:“是。”
相野:“但那个号码不是你的。”
他言之凿凿,如果说邢昼刚才只是有点惊讶于他的反应速度,现在却有了新的认知。他不说话,相野也不指望现在就从他嘴里套出真相来。
为什么说那个号码不是邢昼的?
一是直觉,二是因为相野打了八次才打通那个电话,而邢昼接了电话之后,依旧没有开口。他或许是怕一开口就会露馅,如果相野本来就认识号码的主人,露馅是必然的。
老头说过,寻找真相的第一步是学会怀疑。
那么号码的真正主人究竟是谁呢?老头到底给他留了一条怎样的生路?种种思绪盘踞着相野的脑海,他越是想,脑袋越痛,身体又开始发热,烧得意识都逐渐离他远去。
但他仍固执地盯着邢昼,扣着他腕部的手愈发用力,声音沙哑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邢昼沉默两秒,答:“没有鬼,有的只是作恶的人。”
“哈。”相野笑了。他松开邢昼的手,仰面接受夜雨无情的拍打,神色却不如刚才那样戒备,好似终于放松下来,意识也逐渐模糊。
邢昼还是第一次看见像他这样的人,脱下风衣罩在他身上,转身道:“上岸,准备善后。”
与此同时,清水市客运南站。
从江州发往清水市的班车终于抵达,乘客们打着哈欠排队下车。大晚上的,车上人不多,所有人都懒洋洋的,也没谁急着插队,偶尔有人嘟哝几句,也是在抱怨这见鬼的下雨天。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却拉着她奶奶不肯走,指着后面的一个空座执拗地说:“刚才有个特别好看的大哥哥坐在那里呢,大哥哥呢,他怎么不见了?”
奶奶忙拉住她:“囡囡别闹,你是不是做梦了?哪有什么大哥哥啊?”
小姑娘嘟起嘴,“明明就有的!”
其余乘客听了,不免觉得渗人。都说小孩子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这小姑娘非指着一个空位说有人坐在那儿,那不就是见鬼吗?那一排四个座位,可都是空的。思及此,众人下车的速度不由加快,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老奶奶也连忙抱起孙女跟上去,“你可别再乱说了,乖啊,别再想什么大哥哥了。囡囡不是想妈妈了吗,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妈妈了。”
小姑娘趴在奶奶肩膀上,眨巴眨巴眼睛,还想说话。可她说的话没人信,最终还是委屈地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