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窄巷的坡道还是那么陡。
町田市位在多摩丘陵的西部,这一带的坡道特别多。走出横滨线成濑车站后,连续走了二十分钟的坡道,我的两腿已经不怎么听使唤了。
我在两层楼的公寓“绿屋”前停下脚步。一楼有五扇白色的门,最左侧的一零一室的门上贴了一块黑色压力克板,上面用金色的细明体写着:
真备灵异现象探求所
俪中宋
这是我的老同学真备庄介开的事务所。
十个月前,他凭着特殊能力解开了我在福岛县经历的灵异现象之谜,当时的情景仍然记忆犹新。之后,只要我一有时间,就三不五时地来这里。目的大致可以分为三大原因。首先为了听这位我尊敬的朋友用轻松的口吻谈论各种天下奇闻;其次是为了看他的助理北见凛;最后是为了喝她泡的“西川咖啡豆”的特殊配方咖啡。
然而,今天却另有目的。和大部分推开这个事务所大门的人一样,我来找真备是打算委托他工作。
“——咦?道尾先生?”
回头一看,凛正推着脚踏车走上坡道。她穿着白色粗呢大衣和棉质长裤,手腕上挂着超市袋子,在寒风中瞇着眼睛。秋天开始留长的头发已经超过了肩膀。
“啊,北见小姐,早安。”
“不早囉,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
凛笑着把脚踏车停进停车场。
“你吃过午餐了吗?我等一下要煮荞麦面,要不要一起吃?”
我很晚才吃早餐,肚子一点也不饿,却不想错过凛亲手煮的料理。我对她露出满面的笑容。她似乎产生了误会,对我说:“男人一个人住真的很辛苦。”向我投来同情的眼神。
我们一起来到公寓的外廊。
“今天有什么事吗?”
“今天难得有正经事,真备有空吗?”
“老师刚好完成一项大工作,接下来这段时间会比较空闲。”
虽然凛叫真备“老师”,但其实他们并不是师徒关系。凛国小时很喜欢捕昆虫,真备是和她相差七岁的姊姊的同学,感觉象是她的哥哥,所以,凛经常去问他捕到的昆虫名字和饲养方法。当时把学研的整本昆虫图鉴都背下来的真备每次都正确地回答她的问题——凛就在不知不觉中叫他“老师”。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凛的姊姊后来嫁给真备,但我没有见过她。因为她已经离开人世了,我永远无法见到她。这也正是真备用“灵异现象探求所”这个奇妙的名字设立事务所的原因所在。因为车祸事故失去爱妻的真备想要再见她一面,所以开设了这家事务所。这些事都是我在十个月前的旅程中第一次从凛口中听说的,当时那种揪心的感觉,至今难以忘记。
“我回来了。”
凛推开一零一室的门,我穿过她的背后往前张望,发现铺着地板的客厅角落的皮革沙发上,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正抱着双臂。他一转过头,就“喔喔!”地怪叫了一声。
“太巧了,刚好可以黏道尾,北见,妳有没有帮我买双面胶?”
“对,我买了——老师,你到底要做什么用啊?”
凛从超市袋里拿出还贴着价格标签的黑色双面胶交给真备。
“做什么用?北见,还不是为了解决妳的疑问?”
真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走进工作室,一手拿着剪刀走了出来。
“妳之前不是问我,‘卍字原本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啊!”凛打了一个响指。然后转头向我解释道,“上次我在附近散步时,有一个老太太向我问路,说她想去一个什么寺——寺院的名字我忘了——还拿地图给我看。我马上告诉她寺院的地点,但随即产生了一个疑问。地图上不都是用卍字代表寺院吗?”
喔,原来是这个卍字。
“原来如此。可是这个地图的记号和双面胶有什么关系?”
“呃,这个我也不知道……”
“道尾,你过来一下。”
真备在茶几前把双面胶剪断,把我叫了过去。我一走过去,他就叫我脱下大衣。
“你不要动。”
说着,真备站了起来,把剪成一段一段的双面胶后面的纸撕了下来,黏在我运动衣的胸前。
“——干嘛?”
“你别管。”
数秒后,我的胸前被黑色双面胶贴出一个卍字。
“北见,这就是卍的起源。”
真备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把我转向凛的方向。
“据说和湿婆神(Shiva)、婆罗摩(Brahma)一起成为印度教三大神之一的毗湿努(Vishnu)的胸毛就是长这个样子。是不是很恶心?但这个形状很难能可贵,象征吉祥聚集的意思,汉字的‘和’、‘力’和‘万’都是来自这个字——佛教吸收印度教后,在佛像制作和寺院建筑中,都大量使用了这个意象。日本则用这个符号在地图上代表寺院。这个字也被称为吉祥喜旋,在梵文中读swastika。”
真备快速解释后,用手指在空中写了swastika。
“原来有这样的起源。”
凛看着我的胸前,忍不住语带钦佩地说道。
为了解释胸毛,他居然把我当成假人,我不禁怒火中烧,但听真备提到“佛像”这个字眼,让我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佛像——真备,我今天是有事来找你商量。”
“再大的事,等吃完面再说。北见,午餐就麻烦妳囉。”
凛应了一声“好”,就走进了厨房。
“我要撒很多葱花,把面整个盖住。”
说着,真备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强烈地意识到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哼了一声,斜眼看着他。我正在思考用什么犀利的话好好挖苦他一下,但真备伸手示意我坐沙发时,我用力点了一下头,随即坐了下来。然后,当我皱起眉头,露出锐利的眼神,正准备再度开口时,真备问我:“要不要葱?”我伸长脖子,对着厨房说了声:“我的葱要少一点。”
二十分钟后。
我们每个人都把面吃得精光,我和真备洗碗,放在碗架上时,凛已经泡好了三人份的咖啡。
我们再度坐在茶几前。我至今仍然不知道“西川咖啡豆”的特殊配方到底混合了哪些咖啡豆,它的苦味很重,几乎没什么酸味,而且依然美味可口。
“啊,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真备,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我从丢在沙发上的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叠照片,把用橡皮圈绑起的三十几张照片递给坐在对面的真备。
“这是我在三天前,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二日拍摄的。”
“啊,你之前好像有提过,好像是你表弟要结婚?还是不要结婚?”
“我没有说他不要结婚——反正,前半部分婚礼的照片不是重点,你不用在意。我希望你看的是后半部分的照片。”
“在哪里在哪里,喔……”
真备在腿上翻着那叠照片。前半部分是我亲戚婚礼的照片,其实我多少想让他看一下,但没想到真备真的完全不在意,把那些照片放到桌子的角落。
“喔,原来你去了造佛工房。”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后半部分的每一张照片。
“喔,那个工房很大嘛,佛像的数量也很惊人。有释迦如来,阿弥陀如来,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虚空藏和不空羂索——嗯?”
他突然停下了手。我起身探头一看,发现他正在看那张千手观音的照片。那是二十年前失踪的韮泽隆三最后的作品,目前放在放置所深处。
“简直是巧夺天工。”
真备低吟道。凛也探头看着照片,发出感叹的声音。
“好有震撼力,而且,只是看照片就有这种感觉。”
“其实,我今天来这里,也和这尊佛像有关。”
我在沙发上端正坐姿。然而,真备接下来的这句话让我发自内心地感到惊讶。
“你不说我也知道。”
“呃……”
我惊讶地看着他,坐在真备身旁的凛也不解地看着他的脸。
“你要找我商量的事,应该是这样吧——你为了要帮惊悚小说取材,而去某个造佛工房采访,参观了工房的工作情况,在拍摄佛像的照片时,这尊千手观音像对你下了可怕的诅咒。”
“诅咒……”
“对,因为这个诅咒,所以让你的胸前——”真备抬起手,指着我的胸前,“长出这种恶心的胸毛!”
“胸毛……”
“道尾,你看,千手观音的这只手。”
我顺从地低头看照片。
“祂手上的这个持物和你的胸毛形状相同。”
的确,在无数的手中,其中有一只手拿着卍图案的持物。
“这是千手观音特有的持物,名叫宝印。因为你受到这尊千手观音的诅咒,所以才会长出这么可怕的胸毛。”
“原来是这样。不,不对,这根本不是我的胸毛,是你——”
这时,我才惊觉自己被他耍了。不过我也很笨,竟然一直都没有把胸前的双面胶拿下来。
“你认真听我说,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然后,我把在瑞祥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真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