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巧不成书,吴三桂举着千里眼看的时候,城下的白广恩这时也躲在大军中,举着他的千里眼盯着城头之上到处扫描着。
自从黄太吉被明军的红衣大炮所伤后,后来无论是满清鞑子还是明军各大将领,都因此学会了在战场上尤其是两军对垒或者城池攻防战在,几乎再也没有人敢大模大样像从前那样,趾高气扬地站在自己的帅旗下,挥鞭指点江山了。
所以,现在的吴三桂还好一点,毕竟他是在城池中,有坚固的城墙保护。
而白广恩作为攻方,除了自己身上的铠甲之外,面对火铳甚至威力更大的红衣大炮,几乎没有任何遮挡,因此两人都是尽量隐没在军阵中。
但若想真找出一方主将来,也还是做得到的。
比如,像吴三桂、白广恩现在一样,抱着千里眼专心致志地一个个耐心地看下去就行。
如此看着、看着,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是摇头暗自好笑了一下。
因为,他俩从自己的千里眼里,在一个瞬间,同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的瞳孔里。
两人默默地对眼看了半晌,随后彼此眨了眨眼,于是心领神会地收了各自的千里眼,然后一个从城头探出身来,一个从人头攒动的万千兵马中催马而出,也来到了阵前。
不过,两人出来前,也都默契地派出了传令官,举着令旗在各自阵前来回跑着高声发令:
“听着,现在是主将阵前对话,谁都不许放暗枪、暗箭,否则格杀勿论!”
等到传令官回阵,两人这才一个在城头上,一个在城头下,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即各自抱拳寒暄了两句:
“原来是贤弟呀,愚兄有礼了!”
“哈哈,兄长别来无恙啊?”
两人说着,都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左右,心中才又大定,方敢聚精会神地彼此打量起来。
这一看,两人都发现彼此这么多年未见,竟然还真的变化都很大。不由自主的,两人都忍不住对彼此感慨了一句:
“啊,贤弟呀,愚兄记得你以前不是使用熟铜棍的吗,怎么现在换成镔铁枪了呢?”
“老啦呀,兄长,几十斤的棍子实在舞动不起来了,只好换成轻便一些的长枪。我看你不也一样,哈哈,从前可是相貌堂堂,走在那脂粉堆的秦淮河畔,多少姐儿都对你主动招手绢哩!”
说着说着,耿耿于怀的白广恩,自己都不觉得,渐渐就将话题扯到了秦淮河畔,风花雪月之上。
听话听音,吴三桂这些年官运亨通,城府、手腕和眼力也变得越来越炉火纯青,岂有不知之理?加上当年因为机缘巧合,无意中得到与陈圆圆这样的大美人一亲芳泽机会,所以当时毫不犹豫地甩掉了“兄弟”。
这件事,不管怎样也的确是做得有点不地道。
而且,假若当年只是玩玩而已,那也就无所谓了,彼此相见最多一笑了之。但关键是,你最后不仅将大美人玩到手,而且还彻底“绝户”将人家抱回自己家金屋藏娇,这说出去可就不好听了……
吴三桂眉头一皱,马上虚晃一枪反守为攻道:
“贤弟,扯那么多没用的作甚?”
“我只问你,咱们多年不见,你这次带着千军万马,是来攻打你哥哥我的吗?”
白广恩在武功上略胜一筹,但在文韬武略和临机决断上,还是与吴三桂差了不少,仅仅一句话,吴三桂就一下子让白广恩有了负疚感,竟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节奏,只好开始一本正经道:
“不错,吴三桂,咱们私交归私交,你若是真的跟闯王阳奉阴违,那这次来,咱们可就要刀兵相见了!”
“吴三桂,你现在明明白白告诉我,你到底是降还是不降,是归顺闯营还是北去建奴?”
吴三桂看了一眼高第,高第会意,站在城垛下给他递了一个眼色。
原来,说了这么多废话,一方面吴三桂是真的也想着在跟白广恩论论交情,顺便也套一下他的话。
但更多的,其实还是在尽量拖延,以便小小的东罗城城防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不仅如此,吴三桂表面上与白广恩嘻嘻哈哈,暗地里却一直都在不断打手势,做着各种部署。
有城池做掩护,一览无遗的白广恩与吴三桂相比,在这方面可就吃了大亏。而且,人家怎么做,他就算猜想得到,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所以,为了不惊动城下的兵马,尤其是主将白广恩,吴三桂连城头上的几门小型弗朗机炮都没敢移动,而是暗地里命高第亲自去安排,将为数不多的几杆重型三眼火铳,全都偷偷地运到了这边的城墙上。
现在,只等他一声令下,出其不意,说不定来一次齐射,就能一下子打死白广恩。
最不济,也能将他打个半死。
打不死他,至少城下正在高涨的攻城气焰和士气,也会受损。
不过他现在还在犹豫。
毕竟,现在归降到建奴、闯贼那边的大明各路大员,实在是数不胜数。不管怎么说,白广恩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故旧,万一战败了,最差到时他也能多少念及一点曾经的香火情。
这一迟疑,吴三桂就感觉自己实在是无法将他已经彻底倒向了关外的鞑子这个事实说不出嘴了。
很显然,白广恩其实在城下等的根本不是他的什么回答,而是一个彼此割席的借口和时机。
现在,他只要一开口承认,两人就此也就真的从此成为死敌了……
看到城头上吴三桂忽然久久沉默不语,白广恩的随军幕僚一下子警惕起来,扶额张望了一番,出声道:
“桃源伯,这吴三桂素来阴狠狡诈,又有城池作掩护,咱们、咱们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妙啊!”
桃源伯这个爵位,对白广恩来得可不是一般的代价大。
在两年前的蓟州战中,有如神助的白广恩,当时独领一军,硬生生挡住了在他正面的两万鞑子大军。
不仅如此,他还神勇地一人阵斩了当时的前锋三等轻车都尉斋萨穆、佐领绰克托及佐领额贝、参领五达纳、护军校浑达善,再次为自己一点也不亚于刘宗敏第一悍将的说法正名。
只是殊为可惜,此役虽然大胜,但他的儿子却被鞑子俘获,并在胁迫之下给他写了一份劝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