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念兹在兹(一)

杨过却丝毫不受她的影响,照旧贴了过来,柔声道:“好,我把这条手臂也砍下来给你,只要你同我像以前一样,你瞧好不好?”声音柔得简直要滴下水来。

郭芙脸上还挂着冰冷的泪珠,听到他这话,整个人好似浸在了东海里,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思考能力。等过了一阵,她才渐渐回过神来,紧咬贝齿,发狠将身边的杨过用力地推开,厉声道:“杨过!你发什么疯?”自己却贴着石壁,软软地坐到地上,闭眼靠着石壁不说话。

杨过并不扶她,反而跪坐到一旁,垂下凤目盯紧郭芙,轻声道:“芙妹,一路上你还没有察觉么?”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碰郭芙的脸颊,修长的手指触到面颊上一片湿冷,不由得手指轻颤。

郭芙将脸扭到一边去,抿了抿嘴唇,半天才道:“察觉什么?”

杨过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里仿佛藏着心照不宣的嘲讽,道:“你的两位武师兄这一路竟然分别倾心于耶律燕和完颜萍,想来他们日后是要成亲的,芙妹,你说是也不是?”

郭芙同杨过相处的久了,也颇有心得——杨过常常醉翁之意不在酒,言语说一半藏一半,自己经常不知不觉得着他的道。郭芙朝边上挪了挪,小心翼翼道:“自是应当。”

杨过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在郭芙的身边踱了几步,咚咚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杨过又问道:“那我猜芙妹你——定然也在心里发誓,与大武小武永不相见了,是么?”

郭芙听在耳内,又急又气,好似一个点燃的小炮仗似的,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几乎要与杨过相撞到一起,她气道:“杨过!你休要胡说八道!他们两个是我的师兄,师兄成亲,我只有高兴的份,我为什么要生气?”却因为起身太猛,眼前冒出片片金星。

“哦————”杨过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左臂却突然探出,将郭芙的纤腰揽入怀中,稍稍转头,薄唇恰好落在郭芙的耳廓上,他低声道:“那为什么单单是我?你为什么听说我成亲了就这般生气?我们两家三代世交,你我相伴这么长时间,你焉能疏远我到这个地步?”感觉到怀中的娇躯微微颤抖,杨过不由得乘胜追击道:“在你心里,我和大武小武不都像你的兄长么?难道我同大武小武有什么不同?”

郭芙心弦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铮铮作响。她本能摇头反驳道:“不一样的,你和两个师兄不一样的!”

此言正中杨过下怀,杨过俊脸带笑,心咚咚地仿佛要跳出胸膛来,他轻声道:“我不明白有什么不同,芙妹,你告诉我……”话音未完,薄唇又落在了郭芙的耳边,仿佛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郭芙却是一呆,心中明白自己对杨过的期望和对武家兄弟是不同的,可却说不明白为什么不同,推开杨过,她将一张芙蓉似的俏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怒气冲冲道:“武家师兄成亲自然要告诉我爹爹妈妈和我,你呢?你为什么背着我们私自成亲?谁让你背着人私自成亲的?”

杨过心中长叹一声,不顾郭芙的挣扎,依旧将郭芙纤腰揽于臂内,仰起头,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郭芙的发顶,笑道:“这还不简单?芙妹,我现在告诉你了,等一会我们出古墓,我便禀告郭伯母,这样,你便能和我同以前那般要好了,是么?”

若换作旁人,可能会与杨过虚与委蛇,但郭芙向来无此心机,这姑娘便耿直了脖子,用力地将杨过的下巴顶到一边去,倔头倔脑道:“不!你同旁人成了亲,我再不能见你,你也别担心解药的事,你把襄儿还我,我同我妈一起去绝情谷帮你找解药!”

且不提杨过心中如何计较,他听了郭芙这话,蓦地松开了钳制郭芙细腰的手臂,在旁边来回走了几步,猛地回身朝郭芙所在位置冷笑几声,道:“郭大小姐好没道理!怎么旁人都能成亲,偏我杨过不行?”

郭芙猛然被他松开,人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后背撞在了古墓冰冷的石壁上,若是以前,她总要出声埋怨杨过,现在倒也忍着不喊疼,听了杨过的话,将脚下的小蛮靴跺得咚咚响,拿出平日的大小姐任性道:“对,就你不行,反正你不能成亲!”

漆黑中倒也看不见彼此的神情动作,杨过上前几步,敏捷地如同一只猎豹般,将郭芙的手腕钳于掌中,轻轻一拉,郭芙便又撞到杨过的怀里,杨过似是压抑着自己的满腔怒火,道:“郭大小姐未免太仗势欺人无理取闹了,难道我杨过就活该孤零零的一个人吗?”低头贴着郭芙的耳边低低嘶吼道:“你也瞧见独孤前辈了,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老去,一个人死去,独孤前辈尚且有雕兄埋葬,我呢?你便如此盼着我孤独终老吗?”

郭芙听到他重提独孤山谷里的时光,心中酸痛,泪水潸潸而下,她左手被制,右手的拇指与食指扣起,如同一枝兰花般伸出,去拂杨过右肩的肩贞穴。

杨过武功与心机较郭芙无不高出数倍,况近来郭芙都在杨过的指点下习武,他便仍不放郭芙的右手腕,出手去擒她的左手,迅如流星一般,将郭芙的两只手腕全握在掌中,轻轻向上一提,郭芙便无计可施。

郭芙双臂被高举过头顶,如同一只被提住耳朵的兔子一般。她伸头想用额头去撞杨过,却也碰不到,怒气冲冲道:“杨过!谁盼着你孤独终老了?你忘恩负义!我爹爹妈妈待你多好,谁盼着你一个人了?”

杨过感觉到她急得在原地蹦跳了几下,手腕虽被钳制,但手掌仍不屈不挠地朝自己的方向挥舞几下,心中好笑道:若我此时松开手,不知道我这脸上要挨芙妹几巴掌……

杨过叹道:“郭伯伯郭伯母待我自然是好,可是……”他顿了一顿,继续道:“我的右臂已断,是一个毫无用处的残废,是一个遭人耻笑的怪物,除了姑姑,哪里有姑娘肯爱惜我,又肯嫁我,同我一辈子在一起?”杨过说着,凤目里也怔怔地留下两行清泪,他素来自傲,此番话无异是将自己平生最深的伤口猛地再次撕开,鲜血汩汩流淌。

杨过这番话如同冰水一般,将郭芙从头到脚浇得彻骨凉透。郭芙也忘了挣扎,呆呆想到:“我瞧他平时一直安慰我,便以为他不在乎自己断臂的事,没想到……都是我的错!”一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怜惜,只恨自己一时激愤,误伤了杨过。她便柔声道:“杨哥哥,你又胡思乱想,这个世上断手断脚的人也有,襄阳城里有,我的几个师伯也都是,我瞧并没有人看不起他们……你看我,我就很喜欢和你一起说话一起玩。杨哥哥,谁欺负你了,我帮你讨回公道好不好……”

郭芙正使出平生的小心和温柔安慰杨过,不防黑暗里传来杨过的冷声质问:“郭大小姐同我要好,不过是可怜我而已,难道……郭大小姐肯嫁与我么?”这话如同利箭一般,正中郭芙心底,她只觉心尖一颤,一时呆住。

杨过却将郭芙的手臂向后压去,郭芙痛呼一声,被迫挺胸昂头,在黑暗中与杨过面颊相贴,杨过在郭芙耳边冷笑道:“郭大小姐自来有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怎么会真心待我,如果不是你砍断我一条手臂,心里愧疚,你根本就不会理睬我这个怪物,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