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黄蓉便要辞别丘处机等人,携郭芙耶律齐等到古墓中去寻郭襄。
周伯通最是不耐寂寞,听到蒙古人攻山的消息哪里能坐得住?便伸手抓住耶律齐的手腕,说道:“你显点师父教的功夫,给几位老师兄们瞧瞧。我看也不差于全真七子。你加上去算全真八子好了。”大凡小孩子有人心爱玩物,定要到处显炫,博人称赏,方始喜欢。他初时叫耶律齐不可泄露师承,是嫌他全无顽皮之性,半点不似老顽童如此明师的高徒。但近日师徒相见,高兴之下,早将从前自己嘱咐的话忘得干干净净。
郭芙听得周伯通将丘处机等人称为老师兄们,不由得一笑,心道:“这老顽童真是有趣得紧,老字用得极好,下次见到杨哥哥我一定要告诉他……”一念想到杨过,不由得心灰意懒,小脸也倏地垮了下来。
丘处机却道:“师叔,我教数十年经营,先师的毕生心血,不能毁于一旦,咱们今日全身而退,方为上策。”他知道同周伯通讲不明白大道理,只能抬出王重阳之名。周伯通一生最敬怕师兄王重阳,便不再吵闹。
丘处机当机立断,传令:“各人携带物事,按派定路程下山。”众弟子齐声答应,昨夜便将包裹打理妥当,东一队,西一队的奔下山去。盖因前一段时间,全真五子未雨绸缪,提前分派妥当,何人冲前,何人断后,何处会合,何处联络,曾试演多次,因此事到临头,毫不混乱。
黄蓉便在此时向丘处机等人辞行,道:“丘道长,贵教安排有序,足见大才,眼前小小难关,不足为患。行见日后卷土重来,自必更为昌盛。此番我们要事在身,就此拜别。”丘处机颔首道:“寻找襄儿要紧,只不知你们要到哪里去找杨过?”黄蓉微微一笑,道:“有个同伴知晓他的所在。”丘处机知黄蓉一向精灵古怪,便告知她们自己晋阳道场在何处,嘱咐黄蓉郭芙,若蒙古来犯襄阳,便只管捎信告知。
当下,两厢辞行不提,只周伯通又是想到古墓中去,又是想随全真教到晋阳去,不免同黄蓉、郭芙、耶律齐三人分别罗唣了半日,才放过他们。
辞别全真教后,黄蓉便带着郭芙连同一同上山的诸人,奔向重阳宫后的隐僻之处。郭芙紧跟着黄蓉,见母亲突然停下回首望了一阵重阳宫,面上似有郁郁之色,便问道:“妈,重阳宫怎么了?”
黄蓉道:“你可知全真教建教多少年了?”郭芙点点头道:“我听爹爹说,他未出世时,我祖父和杨哥……杨大哥的祖父仰慕丘道长已久,才在雪夜里邀他喝酒,与全真教结下善缘。”
黄蓉点点头,道:“我少年时便听说全真七子声名赫赫,中神通更是名震武林,不想不过百年,重阳宫却要烟消云散!”郭芙听说,也打量了一遍远处的重阳宫,觉得虽然还是如前几日般飞檐翘角,凝重典雅,内里却有掩盖不住的荒芜,在冬日落寞的阳光下更显萧瑟。
黄蓉边携着女儿的手便叹道:“便是这道理了,武林中这么多门派,能昌盛百年的屈指可数,更不要提能历经千年而不衰的了。”郭芙一呆,道:“那我们桃花岛,有一天也会想这样吗?还有丐帮,也会这样吗?”黄蓉一笑道:“桃花岛……那就要问问你们姐弟三人了……不过能兴盛固然很好,衰败了也是非人力能阻挡的事情。”
郭芙拉紧黄蓉的手,固执道:“不,我想要桃花岛能兴盛不衰,我想要什么都不变……”
郭芙还未说完,忽见老林中闪出一个道姑打扮的美貌女子来,便下意识地说道:“李莫愁?”李莫愁见到郭芙,便皮笑肉不笑道:“郭大小姐,别来无恙?”
郭芙哼了一声,不再理她。黄蓉却道:“李姐姐,就烦指引入墓之法。”
李莫愁冷笑一声问道:“你怎知他定在古墓之中?”黄蓉微微一笑,道:“杨过便不在古墓,玉女心经一定在的。”李莫愁一凛,暗道:“这位郭夫人当真厉害,怎地知悉我的心事?”郭芙此时微微恍悟:“李莫愁三番五次地提及玉女心经,原来在古墓中。”她环顾四周,见武氏父子,完颜萍耶律燕皆一脸迷茫,唯独耶律齐一脸了然,心道:“耶律大哥好生聪明哪——不知他和杨哥哥谁更聪明?”甫一想到杨过,心中刺痛,暗暗呸了一声。
李莫愁随着众人至终南山,除黄蓉外,余人对她都不理睬,沿途甚是没趣,自不必说,武氏父子更虎视眈眈的伺机置之死地。黄蓉心中明了:她对襄儿纵然喜爱,也绝不肯甘冒如此奇险,必定另有重大图谋。一加琢磨,想起杨过与小龙女曾以玉女心经的剑术击败金轮法王,而李莫愁显然不会这门武功,否则与自己动手,岂有不使之理?她自是既想取玉女心经,又怕他人先入古墓取了经去。两下李一凑合,便猜中了她的心意。
李莫愁心想你既知道了,不如索性说个明白,便道:“我助你去夺回女儿,你须助我夺回本门武经。你是丐帮帮主,扬名天下的女侠,可不能说了话不算。”黄蓉道:“杨过是我们郭爷的故人之子,和我小有误会,见面即便冰释。小女倘若真在他处,他自会还我,说不上什么夺不夺。”李莫愁道:“既然如此,咱们各行其是,便此别过。”说着转身欲行。
黄蓉向武修文使个眼色,武修文会意,便要长剑出鞘,却听郭芙大喝一声,向前两步道:“李莫愁,想这么便宜就走么?”
于李莫愁而言,此时郭芙不啻于魔音,她转过头来,低声道:“郭大小姐,你还有什么事?”
郭芙也不同她多言,只从袖囊里取出一根冰魄银针来,在李莫愁的眼前晃了几下。李莫愁登时忆起了往事,刚要出言讥讽,但黄蓉在侧,自己焉有能胜之理?便脸色沉了沉,咬着牙根道:“桃花岛主,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琴棋书画,无一不晓,武艺不精,我李莫愁对桃花岛五体投地!”
众人一愣,唯独郭芙满意地收起了冰魄银针,黄蓉便低声道:“芙儿,这是怎么一回事?”郭芙笑道:“她上次和我比试武功输了,我就要她见了人便如此夸外公,也算为外公出了一口气!”黄蓉又欣慰又好笑,便点点女儿额头。
武修文见李莫愁仍欲走,便喝道:“李莫愁,今日你还想活着下终南山么?”
李莫愁心中盘算:单黄蓉母女已非敌手,再加上武氏父子,耶律兄妹,哪里还有生路。她本颇有智计,但一遇上黄蓉,竟是缚手缚脚,一切狡狯伎俩全无可施,再加上一个郭芙武功邪门,当下淡淡的道:“郭夫人精通奇门之变,杨过既然在此山上,郭夫人还愁找不到么?何必要我引路?”
黄蓉拉住在一旁按耐不住的郭芙,说道:“要找寻古墓入口,小妹却无此本事。但想杨过和龙姑娘虽在墓中隐居,终须出来买米打柴。我们七个人分散了慢慢等候,总有撞到他的日子。”意思说你若不肯指引,我们便立时将你杀了,只不过迟几日见到杨过,也无什么大不了。
李莫愁一想不错,对方确是有恃无恐,在这平地之上,自己寡不敌众,但若将众人引入地下墓室,那时凭着地势熟悉,便能设法逐一暗害,说道:“今日你们恃众凌寡,我别无话说。反正我也是要去找杨过的,你们跟我来吧。”穿荆拨操,从树丛中钻了进去。
黄蓉等紧跟在后,怕她突然逃走,见她在山石丛中穿来插去,许多处所明明无路可通,但东一转,西一弯,居然别有洞天,这些地势全是天然生成,并非人力布置,因此黄蓉虽然通晓五行奇门之术,却也不能依理推寻,心想:“有言道是巧夺天工,其实天工之巧,岂是人力所能夺?”
行了一顿饭时分,来到一条小溪之旁,这是蒙古兵呐喊之声仍然隐隐可闻,但因深处林中,听来似乎极为遥远。
李莫愁数年来处心积虑要夺玉女心经,上次自地底溪流出墓,因不谙水性,险些丧命,此后便在江河中熟习水性,此次有备而来。她站在溪旁,说道:“古墓正门已闭,若要开启,须费穷年累月之功。后门是从这溪中潜入,哪几位和我同去?”
郭芙既忧心亲妹又想要去寻杨过问个明白,况她自幼桃花岛长大,日日都在大海巨浪之中游泳,因此精通水性,便先出声道:“我去!”黄蓉心中一沉,有心叫郭芙不可再与杨过见面,以免再生纠缠。
完颜萍道:“芙妹,我瞧你连日奔波,你在这稍作休息,我们将郭二小姐带出来可好?”郭芙将手一甩倔头倔脑道;“不!襄儿是我妹妹,哪有能让你们都去,而我这个做姐姐袖手旁观的道理?”黄蓉闻得,也不好阻止她。
武三通也会游水,虽然不精,但也没将这小溪放在心上,说道:“我也去。”武家兄弟二人自然也要去。
黄蓉心想李莫愁心狠手辣,若在古墓中忽施毒手,武三通等人无一能敌。况郭芙此番与杨过相见,凭两人的性子,十之八九要闹到天上去,武三通疯疯癫癫,能照管明白自己已是不易,武家兄弟自来唯郭芙马首是瞻,无力约束郭芙杨过二人,完颜萍是个腼腆姑娘,耶律燕则一团孩子气,本该自己在侧监视,但产后满月不久,在寒水中潜泳只怕大伤中元,正自踌躇,耶律齐道:“郭婶婶你在这儿留守,小侄随武伯父一同前往。”
黄蓉大喜,此人精明干练,武功又强,有他同去,便可放心,问道:“你识水性么?”耶律齐道:“游水是不大行,潜水勉强可以对付。”黄蓉心中一动,道:“是在冰底练的么?”耶律齐道:“是。”黄蓉又问:“是在哪里练的?”耶律齐道:“晚辈幼时随家父在斡难河畔住过几年。”郭芙“咦”了一声,笑道:“你也去过斡难河?我爹爹也在斡难河边长大呢。你见过那座高高的雪山没有?我爹爹说上面还有仙女呢,你见过没有?”耶律齐微微一笑,一一答了。原来蒙古苦寒,那斡难河一年中大半日子都是雪掩冰封,蒙古武士中体质特强之人常在冰底潜水,互相赌赛,以迟出冰面为胜。
黄蓉见李莫愁等结束定当,便要下溪,当下无暇多问,只低声道:“人心难测,多加小心。”她忧心地瞧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女儿,知道劝了也不顶用,不知要与杨过闹到何种田地。
耶律、完颜二女不识水性,与黄蓉留在岸上。李莫愁当先引路,自溪水的一个洞穴中潜了下去,郭芙岂会落人之后,当下想也不想地跟了下去。耶律齐给了黄蓉一个放心的眼神,也紧跟下去。武氏父子便在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