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天地逍遥(二)

杨过也知自己此举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轻浮孟浪,便慢慢地松开的郭芙,左手却与郭芙的右手紧紧交握,情绪渐渐地缓和下来了,心中盘算道:“此时不能硬拼,拖延时间等援兵是正经。”杨过轻声道:“芙妹,你且附耳过来……”

此时,蒙古军中却一阵骚乱,郭芙举目望去,只见空中飘着一团蓝色的影子,像云一般在蒙古骑兵的头上飘来荡去,还不时的发出咿咿呀呀的呼叫声,郭芙问道:“杨哥哥,那人好俊的轻功……好像是……好像是金雁功。”她又定睛细看,却见那团影子全身一片靛蓝,始终看不到头脸。郭芙倒吸一口凉气,忙向杨过身后躲了躲,左手捂在自己的眼睛上,惊道:“那是个无头怪物!”虽然害怕,但心内也着实好奇,便眯着眼睛从指头缝里悄悄地继续观察那团影子。

杨过想了一想,喜道:“芙妹,怕是来了一个救兵!”话音刚落,却见那团蓝色的影子倏地停在自己和郭芙身边,杨过心中更加肯定,晃一晃与郭芙相交的手,笑道:“芙妹,你来猜猜这是谁。”

郭芙忙把手放下来,却见那人不知为何要用一块蓝布将自己的头脸盖得严严实实的,只给眼睛留在了两个小洞。郭芙见那人目光骨碌碌地在自己和杨过中间转了一转,猛地把蓝布嫌弃,确实一位须发皆白满脸红光的老人。那老人随手将蓝布塞在自己的腰间,猛地窜到郭芙的面前,嘻嘻笑道:“小黄蓉!怎么不见我那傻兄弟呢?”

未等郭芙回答,那老人便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不对不对,你不是小黄蓉,让我猜猜,你和小黄蓉长得这么像,又喜欢在蒙古人堆里……你姓黄对不对?”郭芙乍见这怪人,本就有些害怕,见他突然发问,有些不知所措,呆了一呆才赶忙摇摇头,道:“我妈妈姓黄,我姓……”

那老人赶忙出声制止了她:“你不许说话!我能猜到,我一定能猜到。”只见他一手背后,一手猛地捋几下自己的胡须,口中喃喃道:“我傻兄弟叫什么来着?嗯,郭靖,郭靖……”忽然叫道:“我猜到了,你姓郭!你叫郭芙!”说罢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郭芙看他须发皆白,但仍是一副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神情,一时呆住了,呆愣愣地点头道:“你猜得挺对……”那老人笑嘻嘻地拍了拍边上杨过的肩膀,道:“小兄弟,你说的没错,我那傻兄弟和小黄蓉的女孩,果然是像妈妈多些,像爹爹少些。”话音未落,手指触到杨过空荡荡的衣袖,失声叫道:“小兄弟,你的手臂呢?”

杨过瞥见郭芙脸色霎时之间转为苍白,忙摇一摇头,道:“芙妹,这位就是和郭伯伯有八拜之交的老顽童周伯通了。”郭芙忙躬身拜道:“郭芙拜见周伯伯!”又道:“我听爹爹妈妈提起过周伯伯,不想周伯伯你比我想得还要……”郭芙努力地想了想,道:“不同凡响、惊世骇俗。”

周伯通双手乱摆道:“我叫周伯通,又不叫周伯伯,小芙儿,你就叫我周伯通好了。”郭芙一呆,摇头道:“那可不行,你和我爹爹是结义兄弟,我怎么能叫你名字呢?”周伯通道:“大家都叫我周伯通,偏你叫我周伯伯,定是觉得我太老,所以才叫伯伯……”忽的掩面大哭,双手乱扯自己胡子。

郭芙忙走过去,跺了几下脚,大声道:“你别哭了,我要是真觉得你老,我就叫你公公啦!”周伯通停下哭声,想了一想,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便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对郭芙道:“就说定了,你叫我周伯通……”郭芙见他霎那之间又哭又笑,只觉有趣得紧,便点点头。

周伯通见郭芙兼得郭靖的憨和黄蓉的娇,心中十分欢喜,笑道:“小芙儿、小兄弟,你们两个怎么弄的浑身是伤?”郭芙哼了一声道:“你有所不知,这帮蒙古人好生了不起,要抓了我们来要挟我爹爹。”杨过冷冷地接口道:“不错,所幸郭伯伯应该已经平安地回到了襄阳。”

话音刚落,周伯通呸呸了两声,向蒙古骑兵走近了两步,一手掐腰,一手伸出食指对着蒙古人指指点点道:“你们这些人真是不知羞,人家两个年纪这么小的娃娃,你们也下手欺负……”回身对郭芙笑道:“你瞧我怎么替你出气。”说罢,一个纵身,只听“啪啪啪”声响不断,过芙两人只瞧周伯通一团蓝影在蒙古骑兵的边上转了一圈,等到周伯通笑嘻嘻地回到两人身边时,却见围着他们的骑兵个个双颊红肿,显然是周伯通所为。

杨过见识过周伯通的本事,倒是不惊异,只郭芙忙伸出大拇指对周伯通赞道:“当真是好本事,天下能排第三啦!”周伯通忙瞪大了眼睛问:“那第一第二是谁?”郭芙忙伸出一个手指头,笑道:“第一呢,自然是我爹爹和妈妈了。”周伯通双手抹抹胡子,哇哇叫道:“不算不算!你且说说第二是谁?”郭芙双手一拍,笑语嫣然道:“除了我外公还有谁?”周伯通只气得将白胡子也吹了起来,叫道:“你这小娃娃果然是黄老邪的外孙女,跟他一样护短!”杨过在一旁笑道:“不知我这世家哥哥有没有本事能排第三呢?”郭芙斜睨他一眼,叹口气道:“本来呢,是没机会啦,不过现在,勉勉强强第三啦!”

杨过心中只觉甜丝丝的,如同喝了蜜一般,正要再说什么,不想周伯通在一旁哇哇怪叫,他绕着两人走了几圈,双眼发光道:“小娃娃,我再让你看一样本事,如果我能不费一招一式地把这些蒙古人赶跑,你就得把我排成天下第一。”郭芙想了想,摇摇头道:“那不行,你最多最多排第二——和我外公并列第二!”周伯通气得双手抓了半天头发,妥协道:“好吧好吧,第二就第二,反正你爹爹妈妈也和我熟得很,让就让啦,你们且瞧着。”说罢他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青色瓷瓶,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向前走两步,又转过头来,不放心地叮嘱郭芙道:“别忘了给我排第二!”

郭芙忙伸出两个手指头,重重地点了点头。杨过在一旁看到小瓷瓶时微微奇怪:怎么他手中的瓶子那么像我姑姑的?只见周伯通拔开瓶塞,夸张似的闻了闻,便大声地吆喝呼啸起来。

蒙古军中有大半的人见过周伯通,知他本事极大,脾气怪异,是以都在原地按兵不动,严阵以待。郭芙见他对着一个瓷瓶叽叽咕咕了半天,心内着实好奇,以为他会千里传音的秘术,将襄阳城的救兵唤过来,便抱着双臂伸长脖子等了半天,但四野一片安静,似乎连风声都没有。

郭芙不安地碰了碰身旁的杨过,小声道:“杨哥哥,这个他在干什么呀?”杨过方才见他掏出瓷瓶呼唤野蜂时,心头便一阵狂跳:老顽童定然是见过我姑姑!否则他怎么会我古墓派的本领?待要上前询问小龙女的下落时,又慢慢地否定了刚才的想法:若是周伯通刚刚见过我姑姑,他不会不提,他说不定是从别处学来的唤蜂术……唉,姑姑啊姑姑,你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听到郭芙问自己,杨过忙回神笑道:“这位道士的祖师爷厉害得很,我们瞧着吧。”郭芙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周伯通呼啸了半天也不见一只蜜蜂到来,他回身颇有些尴尬地对过芙两人笑一笑,道:“这里可能比较远,它们听不到,我换个地方试试。”说罢往远处走了走,更加卖力地吆喝起来。如此过了半日,众人只觉头顶的太阳渐渐西斜,四野仍然是一片安静,一个人影也没有,蜜蜂的影子自然也没有。

周伯通见数千双眼睛都齐齐地盯着自己,面上有些挂不住,颇为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把瓷瓶收到自己的衣襟里,讪笑道:“小兄弟,小芙儿,你们瞧太阳可快落山了,你们肚子饿不饿呀?”

郭芙呆了一呆,点点头道:“倒不是很饿……”杨过在旁微微一笑,拿手指在郭芙的脑门上敲了敲,扭过头去,闷声偷笑。郭芙忽然道:“不对呀!你请的救兵在哪里?”周伯通脸上神情更窘,小声道:“你这娃娃,真像你那傻爹爹……问那么清楚干什么,好啦好啦,我不和你外公争天下第二了,”说罢拍拍杨过的肩膀,嘻嘻笑道:“我就在第三的位置上和你挤挤吧。”

杨过和郭芙两人同时轻轻哼了一哼,将脑袋扭向了两边不去理周伯通,郭芙甚至手指在脸蛋上轻轻划了几下,冲周伯通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周伯通双手插着腰闷着脑袋转了几圈,拍手笑道:“你们两个小娃娃也太把人看扁了,我这就领你们冲出去,让你们瞧瞧老顽童的本事大不大。”说罢,也不等过芙两人答话,便冲着一个方向冲杀出去。

周伯通内力既高,轻功又好,打法并不拘泥,只随着自己的心意乱冲乱撞,好似一只狡兔般搅得蒙古骑兵险些站不住阵脚。况蒙古士兵也鏖战近一天,人人都稍有松懈。

杨过见周伯通果然劈开一条路,喜道:“芙妹过来,我依旧用袖子缠着你,随老顽童冲出去好不好?”哪知郭芙见周伯通冲撞的蒙古骑兵有的前仰有的后合,拍着手笑了一会,突想起桃花岛有种功夫叫灵鳌步,兴之所至,也不及细想,她也使出灵鳌步向蒙古军中冲撞起来。

杨过见了,忙伸手去抓她,高声制止道:“芙妹不可!”周伯通横冲直撞,所仰仗自己内力深厚,寻常人伤他不得。可郭芙内力不高,岂不是要吃大亏?杨过一个纵身跃到郭芙身边,却听见一片惨叫声,方想起来郭芙身着软猬甲,只要护住头脸,刀枪剑戟一概伤她不得。杨过松了一口气,不顾郭芙的抗议,衣袖仍缠在她腰间,不许她再胡乱冲撞。

周伯通带着过芙两人向外且战且冲了数里路,周伯通笑道:“小芙儿,你武功可比你爹妈二十年前强多啦……”郭芙摆摆小手道:“全是软猬甲的功劳。”周伯通笑容一顿道:“软猬甲?桃花岛的软猬甲?”郭芙忙点点头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不想周伯通脸色一变,横眉竖眼道:“我当然知道软猬甲!要不是黄老邪用软猬甲骗我,我怎么会连我师兄的遗愿都完成不了,呜呜,我可怜的师兄呀,师兄呀……”说着说着,他竟捂着脸哭嚎着越跑越快,终成一个影子。

郭芙着急地跺脚道:“喂,你回来呀,你一个人太危险!”杨过笑道:“随他去吧,他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几十年,应该无事。”郭芙方才放下心来。

再往前数里,竟听得前方阵阵马蹄声如雷般传来,郭芙喜道:“定是爹爹来救咱们啦!”说着便要向前冲去。杨过忙伸手拉住了她,劝道:“两军交接,你冲在前头,说不定会误伤你。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蒙古人退散后,再去找郭伯伯不迟。”郭芙听了,便按下心内急切,随杨过趁个空子逃出了蒙古人的视线。

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山洞暂且休息,可喜这山洞洞口小,洞腹极大,倒和独孤求败的山洞有些像。杨过见郭芙有些疲惫,便道:“芙妹,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外找些食物来。”郭芙本有些昏昏然,听到杨过的话,想了一想,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笑道:“我能变出食物你信不信?”

杨过笑道:“信,怎么不信,我便说嘛,郭大侠家的大小姐比天上的仙女还美丽聪明一万倍。”郭芙冲他做个鬼脸,得意道:“你少看不起人,我若变出食物来,你当如何?”杨过学着郭芙说话的样子道:“那当然是把你排成我心里的天下第一啦!”郭芙丢给他一个白眼,笑道:“谁稀罕!”说着从衣袖袖囊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包荷叶包裹的食物,递与杨过道:“喏,你最喜欢吃的。”杨过接过,打开层层荷叶,确实一些旋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