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危如累卵

朱树人让人临阵叫骂,对于张献忠军的士气果然形成了不小的打击。

不过张献忠麾下那些积年老贼,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十几年生生死死摸爬滚打混过来的,更悲惨的绝境也不是没遇到过,倒也不至于立刻崩溃——

当初被陈奇瑜、熊文灿逼到绝路迫降的时候,哪次不比现在惨?能持续流窜十五年的流贼,那韧性岂是能被几条噩耗就击垮的?

朱树人的攻心战,影响最大的还是张献忠麾下那十七八万四川本地新拉的壮丁,这些人没见过世面,听说往南北逃窜的道路都被阻断了,成都只剩孤城一座,瞬间就人心不稳起来,甚至有在城头鼓噪混乱的。

不过张献忠也是应对了十几年这种情况了,很有经验。他的部队从来都是把老营弟兄派出去相当一部分、当新军的军官骨干。

一共四万老兵,只有两万多是自成一军,剩下一万多都散到那十几万壮丁中,试图更好的控制军队。

此刻看到有人心不稳,一些闹得厉害的,直接就在阵前被老营军官处置了,整个成都城南的城墙上,起码杀了好几十个人,才暂时稳住人心。

也有个别队、屯的壮丁,被老营军官们杀了几个袍泽后,一时脑子发热,直接在城墙上抄起刀子就对着老营军官反抗,说不定心中想着的还是朱树人许诺的“杀上司来降者免罪”。

几个老营军官一时没料到这些四川壮丁被杀了同伴居然敢武力反抗,倒也有猝不及防被乱刀砍死的。不过张献忠麾下负责督战的队伍立刻就填上来弹压,足足杀了几百人才稳住阵势。

“不要慌!敢动摇军心者斩!狗官都是骗人的!”一边杀,各级军官还疯狂嘶吼呐喊试图稳住人心。

对面的朱树人也没料到,把敌军的噩耗一下子集中放出去,能暂时造成那么大的混乱,连忙催督各部正式攻城。

部队之前早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在龙泉驿和新津渡都耗了好几天,就等朱树人亲临收割最后的全功呢,所以攻城武器非常充足,一声令下就能立刻进攻。

看到远处的官军已经投入冲锋,推着攻城武器上来了,张献忠的嫡系部队如临大敌,不得不把老营弟兄尽量投入,以图顶住这一波。

原本如果换个场合,这种在城头丢滚木礌石的消耗阶段,张献忠是绝对舍不得让老营士兵如此高比例投入战斗的。

毕竟丢石头丢木头又不用什么武艺,完全就是赌运气,赌探头或投掷时有没被敌方的远程火力蒙中。

只要蒙中了,武艺再高强也是死伤,跟新兵蛋子没区别,这种场合,让老兵上实在是太浪费了。

但今天实在是没办法,张献忠很清楚如果再让壮丁炮灰先消耗,完全有可能士气彻底崩溃根本顶不住。这种节骨眼上,老兵的命再值钱,也只能往无底洞里填。

流贼士兵疯狂地往下丢着木石,还有少量的灰瓶。城头的数百口大锅里熬煮着金汁,但攻城方还没进入射程,提前泼洒也没什么作用,只能干等。

火油则是完全没有,这种昂贵的守城器械,张献忠怎么可能用得起,他能泼洒的液体武器,也只有金汁一项了。

弓弩手一开始还试图探头朝外射击,但很快就被打得抬不起头来。

对面一排一排的官军进攻部队,顶着木板或藤制长盾逐次前进,抵近到城墙百步左右,然后在木板、藤盾的掩护下对着城头乱射霰弹。弓弩手但凡敢露脸瞄准射击,必然被密集的碎渣弹屑扫中。

虽然百步的距离能让碎铁渣碎铅珠的动能极大衰减,未必致命,可头脸一旦被蒙中一片半片,绝对也是惨叫着瞬间失去战斗力,反而影响城头的防务,还影响友军的士气。

守军弓弩手们只能采取躲在垛堞背后、靠着垛堞内侧的倾角,以至少四十五度以上的斜角,交叉对斜前方侧射。

这样弓弩手自己就能彻底靠垛堞的掩护挡住直射火枪火力,但也等于是放弃了跟敌军火枪手对射的机会,让官军火枪队可以愈发肆无忌惮的输出。

普通弓弩的有效射程,当然是可以做到不输于火枪的,可大角度交叉斜射的情况下,简单算一下三角函数斜边与垂边的长度关系,就知道要损失多少纵向射程了。

随着弓弩手被压制,那些丢滚木礌石的士兵,就更是只能躲在垛堞背后,用类似樱木花道倒马桶罚篮的姿势往外盲丢木石,根本没法瞄准,精度就更低了。

“别管官军的火枪队了!顶住!不能让官军的壕车填壕!不能让木驴车抵到墙根!给我狠狠地砸!”

守军将领们声嘶力竭地指挥着,他们的思路倒也明确,因为成都城的城墙质量实在是太差,千疮百孔。

三个多月之前,张献忠打进成都时,靠的就是这儿的城墙年久失修,用挖洞埋巨量火药爆破实现破城的。

那次被张献忠炸过之后,直接炸塌的几处缺口,倒是疯狂压榨民力重新施工用新的夯土堵上了,至于夯土的质量好坏就不知道了,张献忠也没能力去仔细查验。

但那些缺口以外的普通墙段,张献忠压根儿没这个能力去全面修缮,成都这么大的城池,全修得多大开支、多长时间呢。

而那些没修墙段的质量,显然会比三个月前更差一些——就好比一座整体建筑,被部分爆破垮塌了,剩下没塌的部分,要说完全没在爆破中受损、疲劳、松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张献忠军拼死都要防止官军故技重施,再次抵近到墙根,用木驴车掘城埋火药。为了实现这一点,张献忠军也是不计伤亡,拼命消耗,守城物资不要钱似地往下丢,也不管这些物资够用几天了,先把眼下扛过去再说。

然而,官军下一步的操作,显然再次出乎了守军的预料。

官军看似派上了很多重甲的攻城器,但主要都是壕桥车,用以重新填平壕沟,那些看似木驴车的重型器械,也不是用来挖墙的,同样是辅助其他施工,或者吸引火力的。

成都的城墙非常长,用到木驴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墙段,那些只部署了壕桥车、却没有部署木驴的墙段,才是朱树人真正的主攻方向。

不一会儿,官军将领通过望远镜、简单观测了一下城头各墙段守军的兵力密度后,就挑选了几段目标,让早已部署好的红夷大炮群开火。

随着几十声轰鸣,一堆自重超过五千斤、相当于42磅舰炮威力的大铁球飞射而出,狠狠砸在成都城墙上。少数过高或过低的,形成跳弹或是飞入城内,也给敌人形成了巨大的震慑。

被如此重弹轰击在墙体上,城墙至少被直接砸出一个数尺深的大坑,最深的几个甚至接近了一丈。

巨量的夯土被掏空后,上面的部分失去承重,也扑簌塌落,夹杂着数十名随着土石坠城的守兵惨叫。

城头守将中,包括张献忠、冯双礼等高级将领在内,也都是大惊失色,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官军的红夷大炮有如此重火力。

持续的炮击一刻不停,如万钧巨锤一下下砸在成都城墙上,也砸在守军的心理防线上。只是因为准头比较差,大部分炮弹无法做到在同一个点上反复命中,才没有当时就彻底炸塌。

但看着千疮百孔的城墙,好几处厚度、高度都已降到战前不足一半的程度,只要给官军一个机会,用掘城木驴靠上来,把塌落的土方挖走一部分,再在大炮轰出来的缺口里简单修饰埋上火药,城墙是绝对扛不住的。

……

第一天的血战,仅仅持续了半天就结束了。

也是因为朱树人刚到,上午来的就比较晚了,只有下午才是实打实打满了两三个时辰的。

成都的城墙,勉强抗住了第一天的轰击和挖掘,但守军方面绝对付出了比进攻方还高得多的伤亡。

近千名士卒甚至直接在炮击的过程中就随着墙体塌落被活埋或摔死了。远程对射中,甚至也是普遍拥有甲胄和木盾的官军火枪队更占优势。

这样打法唯一的问题,只是弹药消耗过快,钱财如流水般花了出去。但朱树人却是丝毫不心疼,因为他知道火器部队的战斗力就是要靠大量的实弹训练练出来的。

如果是野战,遇到鞑子骑兵会冲上来肉搏拼命,火枪队都没三五轮开枪机会,就得陷入拼刺刀了。

跟今天这样,守军远程武器也不足,只是纯粹人多,也不敢开城冲出来野战的机会,实战中是很难遇到的。

沈家军的火枪队,此前都几个月没实弹训练了,就省着弹药实战呢。这几天连打带练,敌人强度也不高,只当是刷经验了。

最关键的是,对面的张献忠,并不知道朱树人的后勤底牌有多厚,也不知道官军能不能承受长期这样的火力输出。

仅仅第一天战斗结束,张献忠就不得不召集众将,讨论突围逃窜的可能性。

不过一说到逃窜,几个一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就又会凸显出来:要不要放弃成都这边得到的巨额财富?要不要放弃这十几万刚拉的壮丁?

突围的时候,可是没法带走全部人马的。而如果是水路突围,还有可能带走一些财物,陆路突围的话,连财物都只能带少量细软,其他都得丢了,否则根本跑不掉。

——

PS:昨晚没球赛,所以今天会有两更,中午先一更,下午五点前第二更。既然是两更,第一章就三千字先放出来了,不弄大章了。

今天会写到张献忠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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