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拿着那帖子很有些犯难,这方面她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经验。单纯只是送钱物那还好办了,就是这贴心的礼物天下最难寻。想了好一歇,都觉得不妥,索性收了那帖子,命人布下碗筷饭菜,准备趁着太阳还不凶猛的时候赶早出门,早些了掉朱国公府的差事,去征求一下白夫人的意见。
巳正,二人便已经到了朱国公府,今日蒋长扬却不肯如同昨日那般先就进去,而是正正经经写了一张名纸递进去,然后叫牡丹下了檐子,二人一道立在大门口静候里头通传。
那门子也知他二人立在门口候着不好,再三请他二人不见进去,无奈之中只得拿了名纸进去寻人。谁知寻了半日,各人都在忙各人的,硬找不到一个可以将话传入后府的,又不敢硬闯,只急得跳脚。顶着日头站了一会儿,遂暗想,总之昨日来了也不见的,今日定然也不见,更别说里头正在热闹,有谁管这事?虽说不是他的错,但大公子少不得会把气出在他身上,不如避开。便也不出去同蒋长扬说,自寻个阴凉处坐下歇凉,甩手不管。
又说为何平日里下人颇有规矩的国公府此刻为何乱了套?竟然连个往里面递话的人都没有?这要从早上说起。当时老夫人听柏香说杜夫人摔坏了腰,把小辈下人支使出去后,便骂蒋重:“你怎地对她下这般狠手?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她若是真的被你打瘫了,我看你怎么办!”
蒋重自己下了多大力气对付杜夫人,心里是有数的,见她故意装了来吓唬全家人,心中愈恼,便冷笑道:“她能瘫了?她这是在作。我若是此番被她吓着了拿捏住,日后才是家无宁日。”
老夫人惊讶地道:“你这是怎么说?如何会家无宁日?”在她心目中,杜氏再是温顺贤淑大度能干不过了,什么叫做家无宁日?当初王阿悠在的时候才叫家无宁日,现在蒋长扬来了才叫家无宁日。日子都没法儿过了。
蒋重本觉得实在难以开口,待不想与她说那些烦心事情,可经不住老夫人再三追问,只得闷闷地道:“您以为她是什么好人?云孝子闹腾这件事,和她脱不了干系。大郎与何氏这事儿最终能成,也是她在背后捣鬼!她就是生怕大郎比忠儿强,夺了这爵位去,所以要把大郎全毁了才能放心。”
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可是她一直在劝我来着,可从来没有说过或是做过什么。你可别听人随便一瞎嚷嚷,就当了真……”
“我哪里是随便听人一嚷嚷就当真的人?”蒋重沉声打断她的话:“最可怕的就在这里。她表面上是比我们还要替大郎着想,比我们这嫡亲的骨肉还大度,哪怕就是大家都认为是大郎陷害忠儿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好听的话,多的是好话,好人好事都被她做尽了,坏人坏事都是我们。您好好想想,她是不是每次劝您都没劝住,反而劝得您越发生气?”他明明知道她做了什么,却根本无迹可寻。这是何等的心机和手段?
老夫人老脸微红,不愿承认自己果然一直被杜夫人牵着鼻子走,沉默许久,道:“你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罢?只是你自己猜的?”
蒋重顿时语塞。杜夫人做得很高明,他果然是找不到任何证据,他知道该怎么查,但是这个国公府目前已经不是他和老夫人谁说了算,表面上是姓蒋,其实暗里几乎都姓了杜。
老夫人便起身:“既然如此,那便不能拿出来说道。你与她便只是寻常夫妻间的口角,她在我家二十年,上下里外都是一片赞扬,你我还得去看她,请人替她治病,你该关心的还要关心。”
蒋重淡淡地道:“我不去。我倒要看她能装死到什么时候。只是我这里倒有事要和母亲商量,就是大郎的事情,他再不听话,也是我们自家的事情,闹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若是追究下来,咱们还是要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才行。您的身子若是能忍,就先忍忍。”
意思是让她别再装病了,老夫人心中火起,丧着脸哼了一声:“我一心为了他,又能得了什么好?他还以为我老婆子仁善好欺,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替他娘报仇雪恨来了是不是……”
“娘!”蒋重恨不得扯着老夫人的肩膀,把她给晃醒,她怎么就不能明白,这不是两个人之间的恩怨,而是事关家族的声誉呢?
老夫人不情不愿地道:“我倒是随便一说就了事,但可不是空口说白话就得的。怎么也得让他和他媳妇儿来我面前尽尽孝道才好说的吧?人家才会相信吧?”她怎么也得找回点脸面来才行。
蒋重也认为这是应该的,蒋长扬桀骜不驯,牡丹又是那种出身,就算是当初在刘家呆过三年,刘家也不是什么讲究礼仪的人家,是该来老夫人面前学学规矩,尽尽孝道的,便做主应下了:“这个好说。昨日他们不就来了么?想来今日也会过来,到时候您老就别和他们僵着了。那两个孩子本性都不坏。”
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外头有人闹,老夫人大怒:“什么没规矩的奴才!竟然敢闹到这里来!做什么?”
红儿赶紧去问,回来觑着他二人的脸小声道:“大家伙都说今早厨房不出饭,空着肚子干活没力气,去找夫人做主,根本进不得院子……”
老夫人便看向蒋重,蒋重哪里管得成这些家事?当下也只是看着她。老夫人无奈,只得同红儿道:“去问厨房到底是怎么回事?拿钱不干活,趁早赶出去。”
才说着,厨娘就风风火火地来了:“不是奴婢不干活,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近来天热,存不住饭菜。府里的菜都是每日清早赶早送来的,今日没人送菜来,想方设法弄出了各房主子的饭菜,这上百号人的饭食却是没法子了,杀了奴婢也没法子。要喝粥倒是可以的,不过柴火也快没了。”
于是责任又追究到采买的身上。几个采买苦着脸诉苦:“小的一大清早就起身候着,等着夫人发对牌,好支钱去买日用,但今日夫人病了,不见对牌账房不支钱……”原来这杜夫人当家理财,管得很紧,从来没有空口白牙支取钱物的事情,只见对牌不见人。
老夫人和蒋重便都对视了一眼,根由还在杜夫人身上。向来顺从的人突然开始造反,还造反有效,老夫人便也非常生气起来,冷着脸道:“让账房的过来回话!”她还不信了,这府里没了杜夫人就不能过活了怎么的?吓得着谁呀。
账房的都是杜夫人的人,来得倒是飞快,就是推说没钱了,钥匙都由杜夫人收着呢。蒋重想象得到,若是去问杜夫人要钥匙,杜夫人必然是不理不睬的。他自家的钱财,要支用还得去求人,怎么得了?便满腔怒火地骂道:“账房没钱,平时是干什么吃的?干不了就走人!”
那账房慌了,忙辩道:“不是平日里就没钱,而是恰恰的今日就没有,刚好用光了,还不曾来得及从夫人那里支取。只因这几日各家贺寿的,娶亲的特别多,恰恰用光了。国公爷要是不信,可以让人去搜,小人十个脑袋也不敢哄瞒。”
接着又来了三四个管事,拿着对牌诉苦:“是昨日就安排下的差事,某家嫁女,今日要去随礼,某家出殡,要去……”
好手段!蒋重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老夫人也板着脸道:“待老身去看看你这个媳妇,端的真是会当家。全家离了她就都不能成活了!”说着也不病了,果真起身扶着红儿去见杜夫人,真柔顺假柔顺,就看杜夫人此刻见了她怎么反应了。
老夫人走了,蒋重也打算跟着走,先去朝中打听处理一下云孝子这事儿。这个家还是他说了算,不能由着她们想怎样就怎样!哪成想才走了没几步,厨娘又扯着他道:“国公爷,这早饭倒是喝点凉水哄个肚饱过去了,可是午饭怎么办?还有晚饭呢?”
蒋重瞪着账房骂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马上支钱出来,不然就给我滚蛋!”又骂一群管事:“该干嘛就干嘛,没法子想法子,做不了的统统滚。”
可他竟然没能出得大门,就被杜夫人的嫂子和几个侄儿给堵住了,杜夫人的嫂子哭眼抹泪的,一看见他就问杜夫人犯了什么错,为何他要打她?几个侄儿也板着脸,引经据典地问他,要他说出理由来。
这就是恶人先告状,蒋重差点没气得昏死过去,还无从辩白,每每一开口,杜家人就拿从前杜夫人割肉的事来说道,又夸杜夫人如何善良温顺大度,一窝蜂地簇拥着他往杜夫人的房里去,要请老夫人,当面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