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可以有意向性答复,”见大家都不说话,朱奕率先开口了,他虽然级别上比齐澄还要低,甚至比王从军还要低,但是他是省里的副处长,优越感很强,“技术上的问题我不明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们可以答复了再去工厂看看,反正答复只是意向性的。”
末了,他看看衣谨又补充道,“当然,最终决定还是要由衣处长来拿,我们的意见只作参考。”
他说得圆滑,大家也都听出来了,衣谨没有计较,她看向齐澄,“齐局长,您的意见呢?”
克丽斯塔就在旁边不远处等着回信呢,齐澄也没有功夫客套,“我的意见,可以参观决定,现在先答复她也不是不可以。”
不用衣谨点名,王从军也主动说道,“技术先进,价格合适,我认为是可以的,”他突然想到了日本人的教训,马上又谨慎地说道,“这些设备,是否与我们的国情相适应,我们还要考察后再说。”
最后没有发言的除了翻译小邱就是陈世法了,“价格上完全适合,其它的我没有意见,”他看着秦东那张年轻的脸,“技术上,秦东负责。”
这就是陈世法的风格,说话言简意赅,但是也是大气磅礴。
“那看来这趟我们来对了,”见衣谨还在沉思,考虑着大家的意见,齐澄笑了,“法兰克福,法兰克福,是我们的福地啊。”
翻译小邱又把克丽斯塔叫了过来,看到大家都是一幅友善高兴的样子,克丽斯塔马上笑道,“你们再也找不到这样物美价廉的设备,这是我们比较其他的设备价格,并且综合考虑的结果”
衣谨看着这个德国女人,她笑得很真诚,态度也很大方,她终于下定决心,反正就是意向性的同意,先到各大啤酒设备公司看看再说,最终,还是要由国内的领导进行最终定夺。
“小秦,你什么意见?”衣谨突然问道,因为一行人之中,只有秦东不说话,没有发表意见。
“衣处,我看啊,可以不用去看了。”秦东笑道。
为什么?
举座皆惊,刚才还是有说有笑的一行人突然间就平静下来,搞得克丽斯塔不知所措。
陈世法知道必有原因,也知道秦东肯定有自已的理由,他抽出烟来,放到鼻子下面轻轻地闻着。
克丽斯塔不知道中国人说什么,她感觉到中国人情绪的变化,不断地向小邱发问,小邱却按照衣谨的吩咐,只是说大家在继续商量。
“小秦,说出你的理由,”朱奕很严肃,“你要对自已说的话负责。”他煞有介事地从沙发站起来,“如果耽搁了生产线的引进和安装,你要负责任。”
“这个责任我可真负不了,”秦东喝口水润润嗓子,“但依我看,如果引进这条生产线,才真的要负责任。”
“小秦,你就别卖关子了,”齐澄也对朱奕的态度很是不满,“我知道你小秦懂啤酒,也懂德语,说说,嗯,跟大家说说。”
齐澄和王从军都是亲眼见过秦东反对上马易拉罐生产线的,他对啤酒的了解,更是得到了梅毓秀的肯定,所以,现在,他们很重视秦东的意见。
“衣处,齐局,王局,”秦东看向陈世法,陈世法点点头,示意他大胆地说,“这不是八十年代的技术。”说完,他朝克丽斯塔笑了笑,友好的微笑,克丽斯塔也报以一笑,还以为他们在继续商量。
“这几项,包括糖化设备、部分发酵设备,克丽斯塔说的确实是八十年代的技术,但只是八十年代初的技术,”秦东笃定道,“其它的”
“其它的怎么样?”此时衣谨也冷静下来,她的样子,果真象是在商量似的。
“您看糖化楼”秦东翻开资料,指着上面的一张图,用手用力地点了点。
克丽斯塔想过来看看,小邱马上走过去,礼貌地把她挡在了外围。
齐澄、王从军和陈世法等人都转过来,看着这张德文的图纸,上面画着的是一栋几层高的建筑。
“这是是高层糖化楼,现在国外普遍采用低层糖化楼,高层糖化楼工艺管道设计时,由于层数高,管道上下穿行,迂回曲折,费工费神,低层糖化楼要简单得多”
“所以说,这是过时的技术。”衣谨明白了。
“嗯,”秦东答应着,他解开自已中山装最上面的风纪扣,德国的天气不热,这么多人围着他,他倒有些热了,“还有发酵罐,国外现在普遍采用碳钢发酵罐,这里还是不锈钢发酵罐”秦东继续翻动图纸,“最主要的问题,其实我们一眼就能看明白。”
一眼就能看明白?但偏偏大家就看不明白,朱奕不悦了,他催促道,“哪里,你倒是说啊。”
“这里,你看,他们提供的包装线是一条8000瓶时的啤酒灌装线,而现在是1987年,HK、SEN等德国啤酒设备公司提供的都是20000瓶时的灌装线”
“那他们这是先进货和落后货搭配着卖?”陈世法很生气,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他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下,冷眼扫过克丽斯塔,克丽斯塔报之以一个迷人的微笑。
“这倒不是,”秦东把图纸重新卷起来,“我猜这是一套二手设备!”
二手设备?
大家都很吃惊,这倒是他们来德国之前没有想到的,衣谨也没有想到,她设想过无数困难和陷井,却没有想到有人唐而皇之地把二手设备、二手的啤酒生产线当一手设备、新的生产线卖给他们。
秦东倒以为这很正常。
因为整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整个中国都处在“经济”发烧的状态,基础信贷资金猛增,央行连夜赶印钞票,全国各地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引进国外设备潮。
从八五年到八七年,全国各地引进了115条彩电生产线,73条冰箱生产线,仅东北某省就引进了十条啤酒灌装线
美国新闻周刊曾生动描述过,:“一批工程师、技术员和包装工来到了法国的工业城市瓦尔蒙,他们日以继夜地工作,把已经破产的博克内克特冰箱厂的设备尽数拆去,5000吨设备装上了轮船、飞机和火车,启程运往天津,在那里的一家工厂它们将被重新组装成一条每天生产2000台新冰箱的生产线。”
秦东猜测,这可能就是哪个倒闭啤酒厂的设备,可是这个德国女人把二手设备当一手设备卖给他们,价钱要高出一大截,还能在设备安装和试车中再赚一笔。
“那这套二手设备,如果就按二手设备的价格出售,大概价格是多少?”衣谨的脸色有些苍白,她有种从陷井里脱身出来的轻松,可是轻松背后却是满身的凉意。
“大概在四百万左右。”秦东道。
四百万?而这个女人却要一千四百多万!
陈世法一拍沙发扶手就站了起来,这个德国女人,简直太贪心,这套二手设备,按一手设备卖给他们,一下就多赚了一千多万人民币!
“等等,老陈,我觉着事情没有搞清楚,”朱奕把陈世法又让回到沙发上,他上下打量着秦东,“小秦,我就再问你一句,你怎么知道这是一套二手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