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凛给魏惜留出的一截空间,魏惜始终没有用过。
她的椅子就像焊在了教室地面上,一动不动,她依旧像以往一样,上重要的课时撑着桌面起身,微微翘着臀部,灵活的从狭窄缝隙挤出去,走到讲台旁边听。
薛凛看着那条窄缝,有些奇怪,女生的腿都这么细吗,穿着冬裤都能挤的出去。
他看魏惜走了,颇为慷慨的把魏惜的椅子也往后扯了一下,椅子有点歪,但他觉得自己没义务替她扶正了。
谁料下课后魏惜回来,看到椅子歪了,目光左右逡巡一圈,稍微凝眉,坐回去,双手扶着椅面两边,用力一提。
吱嘎一声,一切又恢复原样。
薛凛表情有些僵硬。
他桌子与魏惜椅子之间的那段距离,变得十分可笑,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于是薛凛在她第三次挤出座位后,无情的把桌子又踹了回去。
魏惜毫无察觉。
课间,物理老师照例让魏惜帮着收全班的作业。
按惯例,都是每排组长收好交给魏惜,魏惜再归拢到一起送到老师办公室。
魏惜这排的组长是班长杨玟亦。
杨玟亦左手扶着眼镜框,右手在物理卷子上奋笔疾书,他鼻梁很趴,眼镜总往下滑。
奋笔疾书时他的后背习惯性弓着,双腿大岔开,脑袋压的极低,脖子后面鼓个包。
听到老师的吩咐,杨玟亦扭头对魏惜强笑:“学委你先帮我收一下,我马上就写完。”
魏惜看了一眼他垫在卷子底下的答案册,轻叹一口气,默默点头。
杨玟亦以极高的中考成绩考上盛华,在选课分班前就已经是班长了,所以实验班重新组建后,老师让他继续担任班长。
他原本是很骄傲的,据说他所在的中学,学生家长都认识他,每每教育孩子都要让他们向杨玟亦看齐。
可惜他自从上了高中,学习成绩就开始接连倒退。
高一还算有基础打的好的语文英语吊着,到高二,数理化越学越懵,语文英语也拉不动了。
老师之前劝他选文科,但他父母总觉得男生就要学理工,不同意。
杨玟亦现在的处境很尴尬,自从成绩跟不上后,班主任也不爱用他干活,怕耽误他学习的时间。
杨玟亦因此更加没自信,在班里几乎快要抬不起头。
但越是没自信他反倒越敏感,不愿意让人看出他学不会,所以别人光明正大抄作业时他还要偷偷摸摸抄。
魏惜有点同情他,也愿意帮他,于是略过他,从前往后收作业。
但薛凛就坐在她后面,她早晚要收到薛凛这里。
薛凛这人写作业是玄学,他觉得没意义的作业就不写,他觉得重要的才写,美其名曰合理规划学习时间。
魏惜走到他面前,怀里抱着一堆练习册,还捏着张作业缺勤记录表,温声道:“物理作业有吗?”
薛凛正在翻手机,听到动静,眼皮一掀,漆黑不耐的眸子正对上魏惜的眼神。
魏惜抿唇看着他,低头显得她脸上的肉多了一点,润嘟嘟的,少了几分清冷。
薛凛其实想问问,元旦晚会那事,魏惜为什么要打小报告。
如果不同意,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大家公开讨论,而不是偷偷告密然后退学生会。
她是不是以为,那次告发上去,就能让学校整改学生会,把以薛凛为首的负责人挤出去,然后自己取而代之?
结果她没想到他妈是教育局长,学校根本不敢动他,所以她只能灰溜溜退了。
薛凛淡淡道:“没有。”
魏惜了然,她低头想调整一下怀里的练习册,自然也捏起了那份作业缺勤记录表,然后将笔换到右手。
薛凛靠在椅背上,盯着她:“学委,每天记班里同学黑名单开心吗,你是不是很享受管束别人的感觉?”
所以才想竞争学生会会长,毕竟要比学委的权力大多了。
“什么?”魏惜愣了几秒,才听懂了薛凛这句话。
他以为她是要记他的名字,报告给老师吗?
她从来没记过他的名字,他应该知道的。
魏惜攥紧手中的笔,胸口闷得发酸。
他说的每句话都很尖锐犀利,能精准刺到让她很疼的地方。
魏惜只能认为,薛凛昨天让她用衣服清理两个小时地面还不解气,今天也要继续为西尧出气。
她看着薛凛,透过依稀熟悉的眉眼,仿佛看到了儿时那个眼睛明亮,痞痞笑着的男孩。
她很想抓住旧日的余热,但却分明感到温度在悄然散去。
不是说只对我一个人好吗?
你为什么不见了呢。
魏惜眼睑颤动一下,察觉到眼睛有些发湿,她立刻扭开脸,搂紧怀里的作业,越过薛凛,去收后面人的。
后排同学察觉到气氛不对,老实利索的把练习册掏出来,不住地打量魏惜的脸色。
魏惜躲得很勉强。
宋泽臣离薛凛很近,立刻察觉到了冲突气息,他知道薛凛突然发难,又在针对魏惜。
宋泽臣有点头疼,魏铭启和他妈是这么多年的合作伙伴,魏铭启不是个好丈夫,却是个很不错的叔叔。
看在魏铭启的份上,他多少应该关照一下魏惜。
但魏惜惹到的偏偏是薛凛,这让他想做和事佬都没办法。
“哎魏惜,他作业在我这儿,我借着抄来着。”宋泽臣赶紧将薛凛的物理练习册送到魏惜怀里,稀松平常的语气,冲淡了紧张的气氛。
薛凛侧目,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泽臣一眼。
他敏锐地察觉到,宋泽臣在替魏惜解围,而那一瞬间,魏惜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感谢,朝他弯了下眸。
只是个下意识的动作,没有更多的含义,宋泽臣却愣了一下。
似乎没想到能得到这样一个笑。
眼波温柔,眸色水亮。
让宋泽臣猝的有些脸烫。
等魏惜抱着作业走了,宋泽臣才过去勾着薛凛的脖子,压低声音说:“给你交上去了啊兄弟,我看她好像要哭,哎一时没忍住,不是跟你对着干。”
他话里的意思,对魏惜好就是跟薛凛对着干。
薛凛脸色有点差,带着好似没睡醒的暴躁,沉声说:“知道。”
他望着魏惜走出教室的背影,烦躁的把蓝牙耳机扣在耳朵上,播放节奏欢快的音乐,却不怎么奏效。
不是很有心机胆量吗,怎么在他面前就这么容易哭?
宋泽臣伸手把他耳机摘了下来,侧歪着身子,绞尽脑汁找轻松话题:“对了,林佳祎说买了铜锣烧,问我们吃不吃。”
林佳祎在广播站工作,负责播报通知以及每天中午十五分钟的美文朗读,她也归学生会管。
薛凛淡淡道:“不爱吃甜的。”
宋泽臣乐了:“我看你不是不爱吃甜的,是不想收林佳祎的东西吧,她喜欢你我都看出来了。”
薛凛斜楞他一眼:“知道你还问我。”
宋泽臣耸耸肩:“你别太无情啊,人家还在学生会呢,以后还得相处啊。”
薛凛:“我很客气了,可惜她看不懂。”
宋泽臣笑笑,随意道:“有时候是女生不想看懂啦,不过昨天晚上蒋可酩可帮了你一把,他在林佳祎身边说魏惜是觊觎别人男人,那意思多明显,说你是西尧男人,林佳祎知道你名草有主了多少能收敛点。”
“蒋可酩?”薛凛眼睛微眯,静思良久,才淡声强调:“我跟西尧不是情侣关系。”
宋泽臣无所谓:“我知道,蒋可酩不就是借西尧打个掩护嘛,他俩是表兄妹,西尧肯定不会介意的。”
西尧的确是不会在意,但......
薛凛想到最近西尧看自己的眼神,皱了皱眉,也不愿多解释,只是叮嘱道:“蒋可酩话多嘴欠,以后让他滚远点。”
宋泽臣从薛凛后桌那捞了个蛋黄卷吃,嘴里含含糊糊:“不过你跟西尧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也不来电,林佳祎那种长腿大胸你也无感,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薛凛敛起懒倦的神情,稍微抬眸,目光直视某个方向,两根手指夹弄着蓝牙耳机,细细摩擦:“哭起来好看的。”
宋泽臣莫名想到了刚才眼睛泛红的魏惜,忍不住抖了抖鸡皮疙瘩:“兄弟你这癖好......怎么这么容易让人想歪呢。”
薛凛轻飘飘解释:“哭才考验颜值。”
宋泽臣恍然,不由竖起大拇指。
魏惜给物理老师送作业途中,遇到了跟闺蜜打闹的林佳祎。
林佳祎半点没为二十万心疼,她父母给她一个月的零花钱就有这么多。
林佳祎嘴里咬着铜锣烧,看到魏惜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没收回来。
她笑起来挺甜的,还有酒窝,学校管的严,不让烫染头发,她就买那种彩色假发,没有检查的时候夹在头发上。
魏惜现在就看到林佳祎有几绺蓝色头发。
林佳祎咬着铜锣烧向魏惜走去,先是上下打量她一圈,然后噗嗤一笑:“我就知道我多给你一千块你也不会买新羽绒服,一千都不舍得花啊。”
魏惜面无表情,淡淡道:“没时间去买。”
林佳祎耸耸肩,也不在意,反而提起昨晚:“不过你昨天的理由找的不错,薛凛都没怀疑。”
她闺蜜在一旁笑嘻嘻地补充:“之前让你退学生会,留佳祎和薛凛单独做活动那事儿也干的不错,不愧是好学生,便宜好用。”
“嗯。”魏惜敷衍着。
其实薛凛不知道,她对学生会的职位根本没兴趣,她甚至觉得那是浪费时间。
她加入学生会,乃至参选学生会会长,不过是为了在薛凛面前找存在感。
魏惜其实很高傲,她不愿卑微的,让薛凛施舍爱意给她,所以她只能让自己尽可能的优秀,优秀到可以与薛凛一较高下,让薛凛为了赢不得不钻研她的地步。
这是她唯一能努力的方向,她完全不知该如何讨他欢心。
可惜学生会不是她暗恋成真的许愿池。
这次交易,为她挣得五百块,她存进了姜颂辛在药房的卡里。
“没有事我先回班级了。”魏惜不太想表现的跟她们很熟,【可爱公主团】这个群是个秘密,要是传出去,不仅赚外快的渠道没了,她还要被问责。
她这种好学生,不该私下里做灰色的事。
林佳祎害羞的用胯撞了闺蜜一下,侥幸道:“幸亏我没贸然跟薛凛表白,不然就要像你一样丢脸了,他昨天真狠啊。”
说着,林佳祎装作打了个哆嗦。
魏惜忍不住问:“他这么狠,你喜欢他什么?”
林佳祎扬起下巴,美滋滋幻想着:“等他成为我男朋友,他依然会对你们狠,不过只对我好,女生追求的就是双标啦。”
魏惜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哦。”
那就是想取代西尧在他身边的位置。
林佳祎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铜锣烧来,塞给魏惜:“喏,本来想送薛凛的,但他不爱吃甜的,便宜你了,对你来说还挺贵呢。”
她买的这款甜品,一份就要三十多,是某网红店刚出的新品。
魏惜也不推辞,早上的黑米粥她确实没吃饱,于是她握紧铜锣烧,暖着指尖:“谢了。”
林佳祎才不在意她的道谢,早就搂着闺蜜走了。
魏惜回到教室,就站在讲台旁边,一口口咬着红豆馅的铜锣烧。
班里的垃圾桶放在讲台边靠门后的位置,有段时间学校闹蟑螂,老师就不让在座位上吃零食了。
这款铜锣烧果然好吃,饼皮一股奶香味,却丝毫不油腻,煎的火候也恰到好处,里面的红豆馅软软糯糯,温甜可口。
魏惜喜欢甜食,吃东西也很认真,抿着唇细细咀嚼,几乎没有声音。
只有咬东西那刻,她的眼睛会不自觉地眨一下。
班级里闹哄哄,活泼的男生满教室乱窜,她并不起眼,所以也没发现有人盯着她看。
宋泽臣趴在桌子上,半边身子悬空越过过道,凑到薛凛附近:“咦,那牌子不是林佳祎说要请大家吃的铜锣烧吗?没这么巧吧。”
薛凛自然也看到了。
魏惜刚好吃完最后一口,将包装纸扔进垃圾桶,她唇上沾了点红豆沙,于是自然地伸出红润的舌尖舔了舔。
宋泽臣还在纳闷:“林佳祎跟魏惜关系很好吗?她们应该不熟吧,都不是一个班的。”
可是不熟就不会送刚买的铜锣烧了。
薛凛没说话,只是他心中微动,隐隐有了些猜测。